说罢,他就快速退到一个视线死角,假装自己不在场。
    国公府的下人没几个蠢的,一个眼尖的丫鬟见到对面花厅的尹宿被这边的动静引出来,连忙故作惊慌地跑了两步,跌跌撞撞地往池塘边一摔。
    后面很快又跑出来两名丫鬟,头发散乱,面带泪痕,一个去扶先前跌倒的那个丫鬟,一个站在池塘边喊道: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呐。
    话音落下不久,就有一名小厮从水榭后面赶来,将已经爬到岸边的落水者拉了上来。
    听闻有女孩子的惊呼声和落水声,尹宿自然而然走出了花厅,池塘在花厅的后面,修建有一处观景台,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亭台水榭,以及耸立的假山。
    他看到有个穿着翠色衣衫的丫鬟慌里慌张地从假山后跑出来,就在青石板铺成的平坦小道上跌倒了,脸上保持着淡定,内心疯狂吐槽:这种路都能摔倒,妹子你是小脑发育不完全吗?
    等等,姑娘,掉水里那小伙子站起来都淹不着他胸口,你喊那么起劲,我特么还以为他是掉海沟里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尬演被吐槽到飞起,丫鬟们还在卖力演出。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世子爷的模样好吓人翠色衣衫的丫鬟用手帕抹着眼角,像是被吓哭了。
    不是早就交代过你嘛!去汀兰院要小心伺候,万万马虎不得。你来府里时日也不短了,难道没有听闻过世子爷一旦发起狂来,谁都拦不住的。
    就是就是,早些年周翰林的手指骨折,禁卫军郑统领断了鼻梁骨,这可都是惹了世子爷不快被打的!当朝大员在发怒的世子爷面前,和路边的小猫小狗也无甚区别,更别说你这个小丫头了。
    身边的两名丫鬟闻言,你一言我一语的埋怨起来。
    对面的说话声并无遮掩,落在尹宿耳中,他挑了挑眉,站在原地没有动。
    丫鬟们在说着话,从水里爬上来的小厮也插了句嘴,唉,这位姐姐可是累得我也遭了殃,这次咱们被轰出来还算运气好的。世子爷贴身伺候的小厮,有几次都是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不是说世子爷是守卫大渊的武魂么?他的样子那双血红的眼睛,好像地府里来的恶鬼
    噤声!你不要小命啦!
    就因为世子爷是大渊人人传颂的武魂,所以当年连太子和五皇子被打断了肋骨,皇上都不敢重罚。你一个小小的奴婢,敢把这种话说出口,我看你是不想活命了。
    姐姐,你别吓唬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在京城听好多人都这么说
    这话可不许再说了!一个年纪看起来大一些的丫头,瞪了翠色衣衫的丫鬟一眼,假装不经意间发现了池塘对面站着的的尹宿,连忙低下头,拉着她迅速溜走。
    水榭那边的几个仆役作鸟兽散,徒留尹宿一个人还站在观景台,看着刚才他们出现的地方若有所思。
    那个方位,确实是谢辰住的汀兰院所在之处。
    一个时辰后,姗姗来迟的谢国公一入花厅就看到正在端着茶喝的尹宿,他的神情悠闲,目光镇定,看不出一丝忐忑和惊慌。
    草民尹宿,拜见国公爷。见主人家出现,尹宿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椅子上站起身抱拳弯腰施礼。
    姿态从容,身材挺拔,气质出众,行为举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谢国公只一眼就在心中做出了断定,只可惜,一身布衣,家境贫寒,出身不好,若是没有好的际遇,怕是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尹公子不必多礼,请入座。他走进厅内,在主位上坐下,一开口的嗓音中气十足,颇具威严,比起稍显消瘦的身体,这才多了几分武将的气魄。
    管家谢林跟在他身边,进来往旁边一站,一点声响都不发出,把自己当成一个敬业的背景板。
    行完礼的尹宿直起身,并没有入座,而是转身拿起放在身边小桌上的锦盒,对谢国公说道:在下初次拜访,听闻国公爷喜爱西域美酒,特寻来一物,用来配您珍藏的美酒最合适不过。
    拜见岳父大人
    谢国公瞥了那锦盒一眼, 面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不用猜,自己的喜好肯定是谢辰告诉他的。
    管家很懂事, 上前接过锦盒, 将其打开呈上。谢国公这才正眼看过去,只见红底云纹的锦盒之中,一只墨绿色的奇怪器物静静地躺在其中。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九年义务教育大家都会背诵的诗词, 这其中提到的夜光杯就是以玉石雕刻的酒器,可以耐高温、抗低温, 用来烫酒也不会炸裂, 美观又珍贵。
    这种玉石夜光杯价格高昂,以尹宿如今的身家是买不起的, 锦盒中的这只酒杯, 是他去西市的琳琅街淘来的。
    邺城是西南重镇,靠近剑绥关,出了剑绥关便是南疆诸国。说大渊朝和唐朝相似并不只是体现在它的建筑和服饰上,更是体现在经济文化和国家地位上。
    大渊朝的丝绸瓷器会通关剑绥关而下,一直到达南洋,南洋有诸多港口, 会把另一片土地上的货物, 通过南疆诸国, 再送到大渊。
    这其中就有一种东西被古代人称之为壁流离, 也就是现代人们常见的一种材质玻璃。
    大渊朝这个时候玻璃制品还很少见, 基本就是属于制作产出的一种副产品,没有人专门制造使用,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在一家出售南洋杂货的店内,尹宿也是偶然找到的,那是一只丢在角落里的玻璃器皿,因为没人买,被丢在角落里落满了灰尘。
    老板见他拿起起来又摸又看的,迫不及待地准备甩卖掉,奈何当时就是出来闲逛的尹宿根本没这个打算,玻璃制品对现代人来说太平常了,买回去不实用。
    现在出现在谢国公面前的这只玻璃杯,是尹宿专门去找了店老板询问,从一个南洋商人那里弄来的。
    那商人带了一小部分玻璃制品,奈何销路不好,已经打道回府了。谢辰派人快马加鞭赶过去,将人在剑绥关外拦住,找到了这只墨绿色的小号高脚杯。
    谢国公见多识广,将这只不过半个手掌高的杯子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就认了出来:这是琉璃制的酒器?
    虽说这高脚的造型在大渊朝很少见,但至少还是杯子形状,功用显而易见。
    国公爷好眼光,这正是从南洋而来的琉璃酒杯,用来盛装葡萄酒是最好的搭配之一。尹宿笑着说道,将酒倒入杯中,放在月光下或者烛火旁,杯体生辉,光彩熠熠,煞是好看。
    只可惜,这只杯子是墨绿色半透明的,要是无色透明玻璃杯用来盛红酒就更好了。
    内心感叹了一声,尹宿将自己在现代了解的一些红酒知识娓娓道来,倒是把谢国公哄的一愣一愣的。他早年驻守边关,时常与西域各国接触,才接触喜欢上这种酒,大渊朝内喝葡萄酒的人可不多,一般都是药酒,梅子酒,桂花酒等等。
    你去过西域?谢国公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由问道。
    尹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些腼腆,在下从未离开过邺城范围,不过是读过两本杂集,对里面描述的异域风情比较感兴趣罢了。
    闻言,谢国公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个目不识丁之人,不能算是粗俗之辈。
    这礼别出新意,你费心了。谢国公面色缓和了些,示意谢林把东西收起来,又道,我此次请尹公子前来,所谓何事,你应当知晓,老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尹宿点点头,很有礼貌,国公爷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管家在一旁添了杯茶,谢国公接过去,浅饮下一口,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谢辰是我国公府嫡子,也是我唯一的儿子,他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此事不仅关系到我谢家血脉传承,还会对朝堂局势产生一定影响,所以,我希望你能放弃这门婚事。
    来了来了!言情剧里的经典桥段,高富帅的父母出场棒打鸳鸯,就是不知道国公爷这种高门大户能开出什么价码。
    完全不觉得不高兴,反而有点小兴奋的尹宿看着谢国公,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太热情。
    他没有反应,谢国公只好接着一个人把戏唱下去:我知你家境贫寒,独自一人生活已是不易,但胜在仍能主宰自己的去留与喜恶。可一旦你进了国公府的大门,便是身不由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雌伏于他人身下,将来还要与一群妇人为伍,争相伺候同一个男人。我想,想尹公子这样的年少英豪,应该并不想过这样的日子罢。
    尹宿听完,目光暗淡了些,神色迟疑起来。
    我听段临说,尹公子曾做过段家的护院和镖头,武功高强。正所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曾想过为国效力,出将入相?
    尹宿本来低垂下去的目光猛地抬起,眼睛微微瞪大看着他。
    你不是喜欢异域风情么,我与东南军将领都是旧识,可以推荐你去珍宝港军营领个一官半职。珍宝港是大渊朝最大的港口,海外不少异国使节以及货物都是从那里登陆,无论是金发碧眼的胡姬女子,还是高鼻深目的异族男人,在那里都能看到。
    只有你点点头,我可以立刻修书一封为你讨要屯骑校尉一职,并附赠黄金百两,你即刻便可启程。谢国公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语气真诚,极具蛊惑力。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种诱惑,从一介布衣到踏上仕途,封侯拜将,一条光宗耀祖的坦途摆在眼前,不需要任何努力奋斗,点点头就行。
    还有黄金百两,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
    眼见尹宿眼睛都发光了,谢国公心中冷笑,不断加重砝码,东南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快到知天命的年纪还没有子嗣,听闻正想认个义子,继承家业。他那人是个武痴,最赏识武艺高强的年轻人
    未尽的话语中隐含之意,在场的三人都明白,这不只是送钱送工作,连有权有势的便宜爹娘都能送。
    只要尹宿答应下来,就会从一个最底层的种田户,一跃成为二品大将家的公子爷,比中六.合彩刺激多了。
    面对着此刻人性的考验,尹宿他选择了向封建权贵低头,国公爷如此看得起我,尹某真是喜不自胜。
    谢国公嘴角的笑容更大了,自家儿子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不管他们两人是两情相悦,还是利益联盟,他都能给拆散了。
    即便要想办法让谢家退出朝堂,谢国公也不不愿意儿子和一个男人搅合在一起。在这世上,没有所谓的绝对忠贞,那不过是背叛的价码不够而已。
    不过尹宿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健康的肤色微微泛红,东南将军会看得上我这个穷子吗?
    尹公子绝非池中之物,老夫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谢国公没有一点不耐烦,面上一派对晚辈的温和慈爱。
    见惯了他不苟言笑,常年脸色僵硬的谢管家都想上前提醒他:老爷,您戏太过了!
    尹宿像是被他所描绘的美好蓝图完全说服了,站起身抱拳行礼,有些激动道:真是太感谢国公爷了,原本我总觉得自己出身低微,配不上世子。可奈何我们情根深种,实在不能分开,我只好选择嫁入国公府。这下如果我能成为东南将军的义子,在军中领个军职,也算有了些底气,待我归来定会向国公府提亲!还请国公爷给我一点时间,我定会给辰儿一个好归宿!
    嘭!
    一声巨响在花厅中响起,正准备进去添茶送水的婢女们老远就听见了,迟疑着不敢上前。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国公爷的一声咆哮: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真是太感谢国公爷了,原本我总觉得自己出身低微,配不上世子
    不是这一句!下一句!
    人类的本质是什么?尹宿看着死死瞪着自己的谢国公,淡定地继续复读:待我归来定会向国公府提亲,还请国公爷给我一点时间,我定会给辰儿一个好归宿!
    他还真敢
    门外的婢女们用惊恐的眼神互相看了看其他人,僵硬着身子,不约而同地一步步后退,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花厅外。
    花厅内的谢国公已然暴怒,右手一伸,沉声道:把我的刀拿来。
    从战场上退下来后,谢国公已经许久不曾碰过兵器,管家谢林却是劝都不敢劝,麻溜儿地去取了一把刀过来。
    尹宿眯着眼睛看了看那把不到三指宽的唐刀,暗道失策,自己没有带短棍,看来只能用掌法了。正好,打狗棍也不太合适,好歹这还是老岳父不是。
    年轻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要进我谢家的门,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你有胆子觊觎谢辰,就要有胆子接他父亲的刀!
    谢国公握住刀的一瞬间,属于铁马冰河的武将气魄终于毫无保留的散发出来,带着沧桑的面容敛去怒火,只余下一片迫人的威压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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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亲们,话说名字是空的是怎么办到的???
    之前好久没更啦,今天继续双更~晚上还有一章
    尹宿:我才不相信,你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谢国公: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快滚滚滚滚滚!
    父子对峙
    眼前这个不再年轻的男人, 此刻才是真正的大渊朝镇国之将。
    站在花厅内的尹宿甚至都能感觉到呼吸沉重起来, 他盯着眼前年过半百的老将,胸腔里燃起战意, 心中却免不了有一丝悲凉。
    狡兔死走狗烹, 谢家已是西山日暮,这个老人明明知晓,想要后退,又徘徊不肯放手。
    不是没有破釜沉舟的魄力, 而是这一退便要将谢家这棵大树连根拔起。谢宇义握紧了手中的刀,很快冷静下来。
    他让谢林安排了一出戏提醒尹宿, 谢家武魂血脉的弊端, 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那么,他是不是也根本不知道武魂血脉对谢家, 对皇室, 对整个大渊朝意味着什么。
    两方各有考量,这一战却是避无可避。
    花厅正门外便有一小片空地,两人各选一方站定,无需多言,只能手下见真章。
    谢国公的功夫是祖传的,是谢家世代在战场上打磨出来的招式技巧, 没有一点点花哨, 只有一个最根本的目的。
    生在新中国, 长在红旗下的尹宿最多也就杀过鸡, 他本以为自己的气势会弱, 会被谢国公身上的煞气打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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