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财大气粗,干脆脆赔偿雇主损失,宣布镖局关张。
    在抬棺上山之时,谢辰与尹宿远远地跟在送葬队伍末尾,段家给沈沥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可惜他并无后人,也不知谁会得到庇荫。
    在层层叠叠的峰峦之间,墓穴对面的另一处山峰上,有一袭白衣静立于山崖之巅,面上无悲无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放进墓穴的棺椁。
    世子,你看那边山上有个人。尹宿一抬头,无意间看到那个白衣人,便指给谢辰看。
    待谢辰看过去之时,那人已从山巅一跃而下,他只看到一片如白色蝴蝶般蹁跹的衣角。
    怎么人不见了。尹宿揉了下眼睛,怀疑自己眼花。谢辰心知是一直不曾露面的东陵珏来送故人,看破却不说破,只对尹宿说道:山路崎岖,前两日刚下了场雨,你多留神脚下。
    这山上偏僻,来的人少,走的都是羊肠小道,地上的泥土还是湿润的。尹宿倒是不以为意,自己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可能会走路摔倒,再说还有轻功呢!
    他被路边一棵树挡住了视线,还想再看看刚刚旁边那座山上之人是不是还在,就一边走一边扭头寻找,没有留意到脚下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一脚踩了上去。
    石头镶嵌在路边,已经有些松动,尹宿踩的位置凑巧,正好让石头滚动了一下,他一个站立不稳,毫无防备的身体往右边的山坡下倒过去。
    小心!谢辰离得最近,正走在他的左前方,第一时间发现异状,立即伸手去想去拉他一把。
    此时一声清亮的啼叫声于山林间响起,一道极速的身影比谢辰更快向尹宿袭去。
    本来不需要人帮忙,正要施展小轻功后跳防摔倒的尹宿下意识躲避,被突如其来的不明物体,猛地改变方向,那不明生物紧跟着撞在他的后腰。
    不算轻的力道让尹宿踉跄了两步,正撞到转身来拉他的谢辰,将人抱了个满怀。
    好在谢辰是习武之人,下盘极稳,尹宿一个接近七尺的大男人压过来也只是晃了晃,没有被带着一起摔着。
    我不是故意的尹宿和谢辰面部距离只有一个手掌的厚度,近地他都能看清对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从两边胳膊上环绕过来的手臂紧紧禁锢着他,温热的手掌贴在后背上,谢辰被身上传来的温度和拥抱的力道弄的很是迷茫,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即便是娘亲也不曾有过。
    他墨色的眼睛静静地和拥抱着自己的人对视,原本来有些慌乱的尹宿竟从其中看出了孩童才有的澄澈与懵懂,所有的尴尬都消散无踪。只一个眼神,尹宿只觉得刚刚被撞的不是自己的腰,而是心中最柔软的位置。
    让这一刻再久一些,尹宿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一阵不间断的鸟类啼叫声打断,现实告诉他,做梦是不实际的,还有一个不明生物等着他处理。
    什么东西撞我?他不敢再看谢辰的脸色,转头去找罪魁祸首,要是世子生气 了,这锅必须得找个人背。
    这几天他闲着没事就跟赵安打听谢辰,已知世子爷自幼聪慧过人,文武双全,上的了战场,下的了厨房,优点数不胜数,就是不与人亲近。谁若是冲撞了世子,与他有肢体接触,必然会惨遭无差别攻击。
    在谢府做世子爷身边的下人,不够聪明不要紧,只要恪守本分,别去招惹世子就是最简单实用的生存之道。
    求生欲极强的尹宿从美色中清醒过来后,赶紧找替罪羊,一转身就看到了毫无危机意识,还停留在原地的一只大鸟。
    在现代城市钢筋水泥森林里长大的尹宿,还没有近距离见过这么大的鸟,都快赶上昨天餐桌上的那只鹅了!
    奇怪的是,这只浅蓝色脑袋,渐变靛青色羽毛的鸟咋这么眼熟?
    站在地上的大鸟也在看尹宿,脑袋还歪了歪,嘴里发出一串叫声,听起来颇有些得意的感觉。
    尹宿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实在分辨不出这是只什么鸟,看起来挺像老鹰的,但是又没那么大,他也拿不准。
    一个人总不好跟只鸟计较,他看这鸟不怕生,就在山间小道上站着,偶尔往旁边走两步,又转回来,就是不飞走。
    我们走罢,他们已经快准备下山,我们都还未到,不太妥当。回过神来的谢辰一派云淡风轻,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催促尹宿该走了。
    半天没有想起来这鸟在哪见过的尹宿回头,连连答应:好的世子,没问题,您先请。
    被冒犯的世子爷主动揭过这一章,尹宿马上顺杆爬,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都能上前狗腿地扶着世子上山!
    可那大鸟看他要走却是不干了,急促地啼叫一声后,见尹宿没有理他,健壮有力的小翅膀一拍就飞了起来,如一道飓风快速移动,目标直指他的肩膀。
    不收拾你还来劲儿了。五感增强的尹宿在它还未靠近前便发觉,用烟雨行跳开,躲过大鸟的袭击。
    鸟儿见一击不中,快速飞开,尹宿以为它要逃走,没打算追,谁知道这鸟又盘旋着折了回来。
    它俯冲的速度极快,饶是尹宿有所防备也被抓了一爪子,胳膊上的衣衫刺啦一声,被拽成了布条。
    这可是真丝绸的,好贵的!
    怒从心中,恶向胆边生,那鸟一击就撤,尹宿却是忍不了,世子,你先行一步,我去收拾这畜生。
    他往山坡那边跑了两步,脚下在隆起的山路边一踏,四方行轻功一跃踏空,宛如惊鸿掠影,向着大鸟飞驰的身影而去。
    谢辰望着尹宿拔地而起,转瞬间就如游龙一般遨游于天际,这样的轻功,当世绝对没有人可以做到,在空中完全没有任何借力,像鸟儿一样自由飞行。
    这个尹宿谜团越来越多。
    丝毫没有想过自己破绽百出的尹宿还在空中飞着,和一只似鹰非鹰的大鸟玩追逐战,若是论飞行技巧,即便有着基三最受称赞的丐帮四方行,也是不可能比得过天生优势的鸟类。
    那鸟儿在追逐间还有余力盘旋着来骚扰尹宿,它似乎不认为这是一场狩猎,而是和同伴在嬉戏玩耍。
    尹宿抓不住它,冷静下来后,觉得自己被一只鸟气到有点丢人。当人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时候,山川河流尽入眼中,心胸变得广阔,这一飞,倒是把那一点怒气都消磨没了。
    大爷懒得和你计较,自己玩吧!几番缠斗下来,尹宿都被气笑了,方向一转,向着来路飞去。
    待他重新回到刚才的山道上,身后又是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与树枝晃动的轻响。
    那鸟儿竟又跟着回来了,站在离地八尺高的树枝上俯视尹宿。
    这下尹宿确定,这只鸟就是来找自己的!
    他迟疑着,伸出手臂,对大鸟说道:你若是来找我的,就过来停在我胳膊上。
    鸟儿歪了歪脑袋看他,没有动作,尹宿心想自己真的是魔怔了,还以为一只鸟能听懂人话不成?
    正想收回手臂,大鸟扑扇着翅膀从树上飞下,稳稳当当地落在尹宿小手臂上,一双锋利的爪子扣着他的手腕和前臂,却没有伤到他一点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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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宠隼:你总算来接老子了,我的见面礼送的合心意吗?
    尹宿:你个死鸟别跑!
    谢辰:就这么跟一只鸟走了?喵喵喵?
    不得民心
    大鸟的力道和重量都很真实, 让尹宿想以为自己没睡醒都不行, 手臂上沉甸甸的。
    鸟儿舒展了一下翅膀,又合了起来, 尹宿看着它的动作, 忽然想起来了,长得像鹰,比老鹰小,俯冲速度极快, 战斗力强悍,好像是一只隼
    柳长风这么给力, 把跟宠都送过来了?好兄die, 我再也不骂你是沙雕亲友了!
    他抬手摸了摸隼的羽毛,大鸟往旁边挪了两步, 扭头给自己梳理羽毛, 那感觉像极了被揉乱的发型的人,一脸不耐烦,又不好发火的样子。
    还不让碰。尹宿笑了笑,胳膊一抬,那只隼便展开翅膀重新飞回了树枝上站着。
    这鸟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柳长风的刻意安排, 目前无法证实, 暂时先放一边。尹宿顺着山道快速赶往下葬的地方, 此时棺木早已放好, 正在填土烧纸, 他在角落站好,想等结束再去找谢辰。
    段羽扶着沈泠在一旁看着,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似乎是在安慰。不知他是说了什么,沈泠原本木然的眼睛转动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已经哭干的眼睛里底下最后一滴泪水。
    待下葬完毕,送葬的队伍陆续下山,一直存在感极低的段临还站在墓前的一棵桐树下。他双臂在胸前环抱着,倚靠着背后的树干,目光出神地看着新雕刻的墓碑,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模样姿态与平日迥然不同,不像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反倒更像桀骜不驯的游侠。谢辰就站在他的身边,侧着身对着尹宿的方向。
    尹宿走过去想叫他们下山,往前走几步才听见谢辰是在说话:沈沥是第一个,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我担心
    我何尝不知,是在踏着他们的尸骨前行,可我已无法停下来。段临微微测过脸颊看他,又看了看走到一半脚步顿住的尹宿,说道:有时候,是事情在推着人走,今日之局面,二十三年前就已注定。你的人来寻你了,先下山罢。
    谢辰回过头,看见正望着自己的尹宿,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三人一同下山,路上,段临和谢辰再没有提起刚才的话题,两人商量着迎接皇帝的细节,尹宿不懂,就老老实实听着,也不插话。
    皇帝南巡是件头等大事,邺城上下如临大敌,全城家家户户都做了大扫除,外面的街道更是扫得干干净净,衣衫褴褛者不许入城。
    好在这两年有段家一直在做善事,邺城几乎没有流民乞丐,官府清理起来很是顺畅。
    那只隼一路跟着尹宿,一直在他们头顶盘旋,直到出了山林,就在尹宿肩膀上停下了,假装自己是个挂件。
    他们从山上回到城里,尹宿一路看下来确有盛世繁华之像,街道上的店铺鳞次栉比,酒肆茶楼,粮行布庄,招牌旗幡在阳光下尽显热闹繁荣。
    到了段府门口,尹宿老远就看见段家的管家正在和几个人拉扯,不由皱眉道:难道又有来闹事的?
    看起来不像。谢辰知晓段管家的性子,若是闹事的,早该听见他中气十足的说话声,哪里还能轻声细语的。
    段临没有说话,先一步走过去,直接问管家:什么回事?
    大少爷,您回来了。段管家一见主子,总算松了口气,这是附近镇子的佃户,租种着咱们家的田地,听说咱们家出了事儿,来送东西。我说不了咱家用不上,他们还是坚持不走。
    穿着麻布衣衫的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见到段管家喊来人大少爷,知道找到了正主儿,很快把段临围了起来。
    大少爷,我是刘家庄的,这是我家自己种的菜,早上刚摘下来的,家里离城里远,一路上紧赶慢赶,看上去有点蔫,实际上新鲜着呢。您拿回去煮汤炒菜都好吃!
    一名嗓门有点大的农妇把一篮子白菜往段临面前一直怼,旁边的年轻姑娘不由好笑道:婶子,咱们这里谁不知道规矩,你过了晌午才来,全邺城都没人好意思往这儿拿的。大少爷,我爹今日刚杀了一头摔坏腿的牛,这些牛肉牛骨您收下,炖煮的软烂些,味道极好。
    尹宿眼看着如弱柳扶风的小姑娘,单手拎起一个半米高的竹背篓,举重若轻地往段临怀里一放,小脸笑得红扑扑的。
    多谢你们的好意,大家都留着自家吃用,我们不用段临艰难地从背篓后面伸出脑袋,话还没说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眼疾手快地将一只鸡也塞进了背篓里。
    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段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这是俺家一直养着的老母鸡,你拿回去给三小姐补补身体呀。
    段临看着老人家打满补丁的衣服,抱着背篓沉默了一瞬,老人家又道:谁家过日子都没有一帆风顺的,年轻人要顾着自己的身体,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我怎么觉着,这是她家唯一的老母鸡。尹宿站在大门边,看着那老人已经磨到起毛边的衣衫,还有挽着头发的一截光滑的木枝,直觉那只老母鸡是她最值钱的财产。
    谢辰看着段临,口中说道:或许罢,听闻农家的母鸡很珍贵,不是拿来吃,只养着下蛋,有时用来换油和盐。
    段管家无奈地摇摇头,叹道:这好不容易立下规矩,一出事又开始送东西。每日清早就有来送菜的,菜多到府上吃不完,这下成全天送货了。
    闻言,谢辰皱眉,问道:你是说每日都有人来段府送东西,我怎未看见?
    可不是嘛,送菜的天不亮就趁着露水未干就摘下来往府上送,再晚就被大家说不新鲜,是要被嘲笑的,您来的时候他们早散了。段管家说起这事,又是忧愁又是自傲:老百姓都念着少爷小姐的好,家里有点好东西都往我们府里送。
    太夸张了。尹宿一脸不可置信,盯着被围住的段临,那你们都不用买肉买菜,能节省一大笔开销。
    段管家解释道:那倒不会,开销反而会比我们自己买多了些。小姐定了规矩,他们送来多少东西,我们都要以高出市价的价钱把银钱给他们。他们若是不要银子,那我们就不收东西。
    这样做的话,不会有人故意把卖不掉的东西来送给段家吗?在套路太深的现代长大,尹宿根本觉得段家就是一个傻多速,明晃晃的人傻钱多速来。
    段管家眯着眼看看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尹宿一脑袋问号,反倒是谢辰见他是真不懂,给他解释道:老百姓大多淳朴,如今又对段家感恩戴德,要是送来什么不好的东西,怕是还未进段府的门,就已传遍左邻右舍,今后都很难做人,抬不起头来。
    古代信息是不发达,但舆论还是一样有效。尤其不像现代,自己关起门来就能过日子,有根网线就能足不出户送货上门,左右邻居住了十年也许都不认识。
    要生活下去就要和周围人往来,一旦名声败坏了,是要受到邻里乡亲的鄙夷的,还会被人使绊子。待不下去想要搬家很难,户籍这个东西没钱没势根本挪不走,总不能抛下好日子不过,去做流民吧。
    恍然大悟的尹宿感叹道:做商人能做到段家这个地步,也是很厉害了。
    我倒宁愿他们平平淡淡,不得民心。谢辰不再看被塞了满怀土产的段临,转身离去。
    媳尹宿不知他为何突然就不高兴走了,连忙跟上,世子,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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