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哩叭啦的算盘拨动声在安安静静的大堂内想起来,很快就给出了结果,回三小姐,尹武师所有的花销加在一起,是一百二十三两银子,其中包括药费一百两和吃用的二十三两。
    这怎么可能!钱老爷瞪大了眼睛,原本耷拉着,尽显老态的眼皮子都撑起来了。
    尹宝儿和何氏都被这数额吓了一跳,大声嚷嚷道:尹石头听都没过这么多银钱,怎么可能敢花这么多,定是你们讹人!
    全程插不上话的尹宿都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花这么多钱,回忆一下这一个月的伙食,确实是很不错,但也不至于这么贵吧?都能买自己十年的自由了!
    被质疑的段忠完全不为所动,有理有据地解释道:尹武师的腿伤势严重,光是请大夫和吃药就花销了不少,大少爷希望尹武师早日康复,用的都是极好的药材,这一百两算的还不是那些药材的市价,每一笔都有明细,要是不信可以抄录一份去药房打听打听。
    那另外二十两呢?!尹宝儿母子不敢置信地追问道。
    六两是置办的衣衫被褥,十七两是吃喝。段忠瞥了他们一眼,冷冷道:一日三餐用的食材中包含了野山参,虫草,燕窝,这些可都是稀罕物,哪一样不贵。
    尤其是刚来的时候,尹宿的食量是非常可观的,一顿光肉排都能吃五盘,把厨子都给惊了。
    这事有点损尹宿的形象,掌柜的就没有说出来。
    尹宿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能花这么多,此时此刻特别想回到当初,对段大少爷说:请将这些钱折现给我!
    钱老爷一听自己要花这么多钱,才能把这小子带回去,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
    尹石头好看是好看,性子也符合他变态的胃口,但是一百二十三两实在是太贵了,这些钱都足够买几十个漂亮孩子的。
    他转过头,对着尹宝儿母子眼睛一瞪,怒道:看看你们办的事情,当初人要是看住了,哪至于到现在要这么多钱!聘礼你们已经收下,此事合该你们尹家人来解决。
    何氏当下腿一软就跪下了,哭天喊地,说自己家贫,大车店讹人,就差撒泼打滚了。
    这样罢,我们段家也不是小气的人,零头我们就不要了。这位员外老爷把剩下的一百二十两给我,我们就不掺和你们的家务事了,如何?段三小姐眨了下眼睛,一副不想惹麻烦的样子。
    就抹掉了三两和全款有什么区别?!
    尹宝儿母子看着那位穿戴精美的富家小姐,就算恨得咬牙切齿,也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更何况她身边还有那个能让筷子飞起来的年轻男人,更让母子俩不敢造次。
    两边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何氏悔地肠子都青了,她就不该听信张素素娘亲的话,说什么尹石头就是一个在大车店打杂的小伙计,段家做生意的都怕麻烦,不可能为了他出头。
    结果呢?现在段家是没出头,倒是反过来要钱了,而且数额还如此巨大。
    何氏这会儿是哭的真心实意,如今钱老爷不愿意出这个钱,她自家又不可能出的起,婚事只能告吹,还要退还钱家的聘礼,怎么能不让她心如刀割。
    可她想退婚,钱老爷可不愿意。
    虽然这钱他不想出,但他一转眼看到尹宿的模样,实在是心痒难耐,想把人收入房中。
    明明是主角,偏偏这会儿当了背景板的尹宿,干脆找张凳子坐下了。他有种直觉,段三小姐半路杀出来更像是在帮自己,而不是真心要钱。只是不知道她接下来会怎么做,便一直沉默地看着。
    钱老爷的眼神看过来后,他马上就感觉到了,那种粘腻的,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阴冷目光,偏偏夹杂着诡异的炙热,让他分外不舒服。
    他把拳头捏的咔咔作响,斜睨了对方一眼,看到那副令人作呕的尊容,就更觉得恶心。
    尹宿不知道,他冰冷厌恶的目光却让对方更兴奋了,钱老爷咽了口口水,抬手招来身边跟着的小厮,吩咐道:这段家不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讹人,去告诉知府大人,禀明缘由,请他做主。
    别看钱老爷只是奎山镇的富户,其实他们家族庞大,出过不少读书人,其中钱老爷的堂兄就在京城做官,和邺城现任知府还是同窗好友,而钱老爷的幺妹正是这位知府大人的续弦。
    哎呀,耍赖不想给钱,就要去报官倒打一耙。段三小姐娇小的身子微微抖动了一下,声音也有点颤抖,像是在害怕,岳枫,知府大人等下就要来了,我们怎么办?要不让他把人带走得了,我们吃点亏。
    被点名的江岳枫无奈地看着她表演,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段三小姐见他不上当,哼了一声,不好玩,都不安慰安慰我。
    江岳枫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无声地安抚了一下。
    大堂内的众人纷纷感觉被闪瞎了狗眼,江湖传闻中完全不近女色,高冷如天山冰雪的武林传奇是假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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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掌柜的:这个月店内的花销怎么会超支了??!!
    尹宿:弱小,无助,但能吃!
    段三小姐是好人,段家一家都是助攻。
    本来这章谢辰要上线的,结果一不小心写超了,下一章马上上线。
    世子谢辰
    单身狗尹宿觉得自己心好累,他站起身对段泠悦说道:三小姐,这些日子多谢你们的照拂,此事尹某自己解决即可,不敢劳烦段家为我对薄公堂。
    段三小姐回头看到他,掩唇轻笑道:尹武师不必如此,你与我段家既然签立契约,在契约期间便是我段家的人,怎能让人轻易欺辱了去?说出去,我段家的脸面都要丢光。
    说完,她一双美目变得凌厉起来,仿佛看渣滓一般看向钱老爷和尹宝儿母子,口中却是对掌柜的说道:段忠,表少爷应该快要到店里了,正好让他管管这闲事,你快去将他惯用的茶水备好。
    段忠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的笑意渐深,躬身领命,是,我这就去。
    段家的表少爷就一个,镇国公世子,谢辰。
    谢世子回到家乡邺城已经快两月余,知道此事的人不少,当地官员每日都前去探望,恨不能晨昏定省。乡绅富商想高攀不得其门,一律被挡在门外,不然谢家老宅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然而,只有段家兄妹入了谢世子的眼,时常出入国公府,与谢世子交往密切。
    他人都道段家兄妹手腕高超,只有段家的心腹下人知道,谢世子是段家兄妹的亲表兄。这关系,他们从未主动提起,是以外人并不清楚。
    毫不知情的钱老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段三小姐,摆出一副德高望重的长辈嘴脸,说出的话满是教训的意味:早听外面人皆盛传你一介女流之辈叱咤商场,巾帼不让须眉,如今见面不如闻名。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闯了祸还要找兄长做主。今日之事,我本不愿与你一个晚辈计较,偏偏你不知天高地厚,恃武行凶,可别怪我待会儿不讲情面!
    段三小姐闻言,意外地没有出声,离得近的江岳枫见她半透明的面纱下,嘴角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古灵精怪,皮的很,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
    除了段家人,其余看热闹的人都不知道这位段家表少爷是何方人物,都抱着好奇心看戏。
    尹宿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谢辰,毕竟他也没有听说段家还有别的表亲。
    不知为何,听闻谢世子马上要来,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满满的尴尬,羞耻和暴躁中,还带着一点点莫名的期待。
    眼下这档子破事,他是一点也不想被谢辰知晓,被继母卖给一个肥头大耳的土财主做妾,对方年纪比自己大一轮还多,离家出逃还被人堵上门来。
    刚刚还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的尹宿,忽然就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
    如果能重新选择,他肯定麻溜儿地跟着这群极品先走为妙,然后在半路上暴起,狠揍他们一顿,劫财跑路,从此做个浪迹天涯的游侠,快意江湖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不用让那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又一次看见自己更卑微的模样。
    他脑海中念头急转,抬脚就要上前给段三小姐辞行,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此事。却被身边的连生拉了一把,一时间没有防备,反而后退了两步。
    别急,表少爷来了,你的事就稳妥了。连生见他回头不解地看着自己,悄声附在耳边解释道,这土财主没啥见识,想必不曾知道谢世子的脾气,等下惹恼了世子,就有好戏看了。
    明明急着想走的尹宿,听见连生说到谢辰,要再迈出去的脚步就迟疑了,问道:谢世子他,脾气不好吗?
    连生看了看还在喋喋不休的钱老爷,和已经开始喝茶的段三小姐,见没人注意这边,小声回答道:不是不好,是发起火来要命。
    镇国公唯一的儿子,文武双全,少年天才名满帝都,与之一起家喻户晓的,还有另一样。
    感谢这个时代的交通和信息不发达,谢世子的凶名还没有传到邺城,不然钱老爷早夹着尾巴跑了。
    尹宿还想细问,就见到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从邺城方向而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大车店门口。
    赶车的车夫跳下马车,在地上摆好小矮凳,拉开车帘,嘴里说道:世子爷,到大车店了。
    嗯。车厢内传来一个极其悦耳的男子声音,只一个字,尹宿便觉耳朵发热。
    一只洁白如玉,略带薄茧的手从车内伸出,扶着车门探身而出。一身月白衣衫,头戴玉冠束发的谢辰走下马车,环视了一圈齐齐注视着自己的人们,眉头轻蹙。
    早已起身的段三小姐迎上前,取下脸上的面纱,一张笑脸娇俏可人,表哥,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咱们家的人可就要被人强行掳走了。
    何氏见这位千金小姐张口就告恶状,多年的悍妇本性发作,哪里顾得上思考,开口就喊,石头是我儿,做娘的要把儿子带走嫁入天经地义,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有理。你们仗着自家有钱有势,编排谎话讹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天理何在啊!
    一边喊,她还一边哭号,原本在周围摆摊卖瓜果,一开始并未发现大车店内情况的乡民都慢慢凑上前来。
    乡民们和大车店里看热闹的客人不同,客人们碍于自己身份和段家的面子根本不会插手搭话。乡民要么热心肠,要么看热闹,多多少少会插嘴管闲事。
    何氏一见外面有人往大车店这边注意了,哭号地更起劲了,口口声声说自己含辛茹苦养大尹石头,就因为是继母便被继子处处针对猜疑,好不容易给他选门好亲事,还被逃婚,可怜自己一个寡妇现在被段家一家欺负。
    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闻着心酸,听者流泪。
    尹宿在一旁看着,换平时只会面色笑嘻嘻,心里MMP,理都不带理这种泼妇的。可这会儿,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看着一身白衣出尘的谢世子,想站出来解释,又想马上走得远远地,不让对方看见。
    自从失忆后,谢辰是这世上第一个对自己显露出善意的人,哪怕不多,只有那么一点点,也足以让尹宿铭记。
    他不想让谢辰对自己有不好的印象,比如身世可怜,弱小卑微到抬不起头来那种,或是认为自己真的是个品行不端,自私不孝之人。
    这一刻,在继母何氏的哭嚎声中,他站在大车店内的人群里,静静地望着停留在马车边,清贵如芝兰玉树般的谢辰,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人对自己而言是不同的。
    谢家作为大渊朝开国最高将领,家中四代尽出忠臣良将,渊□□称之为中流砥柱,世袭国公,是真正的豪门显贵。谢辰自幼接触的女人不是知书达理,端庄得体就是看似乖巧可人,实则心机深沉,哪里见过何氏这种会大哭大闹的悍妇。
    他被何氏这难看的姿态和刺耳的声音弄得很是不悦,眉头紧皱。良好的教养令他无法与一个农家妇人计较,却又不想继续让耳朵被荼毒,便随手扯下身上佩戴的玉佩上一枚作为配饰的珍珠,弹指射向何氏的哑穴。
    世界瞬间清净了。
    这位大娘,若你能好好说话,我洗耳恭听,定给你一个公道。谢辰耐着性子冷声对何氏说道,若你还这样哭闹不休,那你便再也不用开口。
    原本还在哭号的何氏忽然身上一痛,发现自己发不出声,立刻就吓蒙了。还以为自己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或是遇到了什么鬼神作祟,听完谢辰的话,才知道是这个有钱少爷搞的鬼。
    形势比人强,她怕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说话,连连作揖点头,生怕反应慢了,对方对方反悔。
    本想说两句的钱老爷见这漂亮的年轻人上来就如此雷厉风行,心里一边念叨着可惜,又来一个这般好资质的小宠物,只能看不能动,一边默默闭上了嘴。
    尹宝儿倒是眼尖,看到了打在何氏身上的是一颗珍珠,正巧就掉在不远处的墙角,手指那么大一颗,值不少钱呢!
    他顾不上自己的老娘,连忙躬身去找,刚喜滋滋地刚要抓在手里,就被人捷足先登一把夺了过去。抬头一看,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大哥尹石头。
    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尹宝儿就想起逃走那天他给自己的一棍,马上就怂了,也不敢上前去抢,还往钱老爷的打手们那边蹭了蹭。
    尹宿目光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庆幸自己速度快,没让尹宝儿的脏手碰到谢辰的贴身东西。他的手指在圆滚滚的珍珠上,不自觉地摩挲了一圈,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怪怪的,连忙将东西收好。
    泠悦,到底是怎么回事?中途到来的谢辰一招控制住了场面,一面往店里走,一面问身边跟着的小妹。
    段泠悦将刚刚大堂内发生的事情都说了,末了,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原本想让表哥来与岳枫、东陵切磋武艺,谁成想会出了这事儿,还要劳烦表哥主持公道。俗语说的好,民不与官斗,我们生意做的再大,人家钱老爷与知府大人是亲家,我们也要惧怕几分不是。
    谢辰转头看了这丫头一眼,根本没在怕的,就是鬼机灵的很。
    他心里想着今日的闹剧,看起来清清冷冷的目光开始在人群中寻找起罪魁祸首,很轻易就看了鹤立鸡群,躲在后面的尹宿。
    尹宿。谢辰薄唇微启,第一次叫了这个年轻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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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这是第一次有人正正经经喊他的名字,尹宿。不是尹武师,不是尹石头,也不是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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