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山镇南边多是商铺,每逢赶集总是特别热闹,尹宿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边走边看着周围的人群。这些人大多是穿着粗布短衫的普通百姓,偶尔能见到两个衣着光鲜的人物,而这种人以女子居多。
    在原主遗留的破碎记忆里面,好像这个地方的女人地位颇高,家家都娇惯着女儿,但是礼法却很是不算太森严,但女人却极少被允许抛头露面。
    能上街出门的女子,不是已为人妇,便是达官贵人家里最低等的粗使丫头。
    这种情况似乎和早年朝廷颁布的一些保护女子的法令有关,尹宿试图整理一下这些破碎的记忆,却每次都弄不清头绪,只是偶尔看到一些东西,会忽然想起一些相关的记忆。
    这会儿还没等他多记起来点什么,就听见前面有人大喊:我的荷包不见了!有贼啊,快抓贼!
    人群一时间骚乱起来,不是想挤上前凑热闹的,就是怕被偷赶紧和别人拉开距离,检查自己钱袋的。
    尹宿怕被撞到,就默默退到了一边,没等一会儿就看见尹宝儿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干巴巴地说道:大哥,刚才我的钱袋被人偷走了,恐怕今天去不了医馆了。
    既然钱袋丢了,我们先去报官,医馆等等再去也无妨。尹宿低头看了他一眼,叹息了一声,似乎也是觉得倒霉。
    平头百姓一般没有大事都不愿意去官府,衙门是个令人畏惧的地方,更何况尹宝儿心里有鬼。
    他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大哥算了算了,咱们丢的那点钱还不够打官司的,沾染上衙门事情就大了。再说,这些流氓地痞都是沟壑一气的,到时候怕是要报复咱们。
    尹宿根本不会听他的,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窃,我倒是不信衙门真的会一点都不作为。咱们这地方民风淳朴,谁能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情,想必官府心里都有数,到了衙门里你要是害怕,就我来说。
    街上刚刚闹了这一出,这会儿大多数人还站在旁边看热闹,闻言都吩咐附和。
    奎山镇地界不大,一条街上的住户都互相熟识,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况且,本朝律法讲究连坐,要是身边的人犯法,亲戚邻居都会受到牵连,隐瞒不报可是罪上加罪。
    尹宝儿丢钱是假,不想花钱给尹宿治病是真,这下骑虎难下,只好厚着脸皮在身上摸了摸,假装惊讶地说:哎呀,这钱袋找到了!想不到竟然掉到衣兜下面去了,好险没有丢。
    他拙劣的演技能骗得了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却骗不了已经起疑的尹宿,他对这个便宜弟弟的德性早就摸透了,要给他治病何须等到现在,事出反常必有妖。
    尹宿笑了笑,说:没丢就好,我们这就去医馆。
    两人去了镇南街上的医馆,留着山羊胡的大夫仔细检查了尹宿的伤腿,点了点头,说道:这骨头接的不错,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拖的时间太久,以后可能会有些使不上力气,我给你开些药,回去慢慢养着。
    对于使不上力这种后遗症,尹宿并不是很担心,他的武学注重的是掌法和棍法,并不擅长腿法,只要不是性命相搏,这点小小的障碍并不是大问题。
    尹宿不在意,尹宝儿就更不会在意了,在他看来,人只要能活着好好的送到钱老爷家就行,另外,这一次的诊费和药钱能少一些就更好了。
    尹宝儿掏银子时那不乐意的神色并没有逃过尹宿的眼睛,他这会儿确实想不通尹家人明明不想给他医治,却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来镇上看大夫?
    尹宝儿从刚刚进医馆就没有问过大夫一句话,明显根本不关心自己的伤势,那么为什么要来医馆,或者说为什么一定要来镇上?
    尹宿一边等着医馆抓药,一边回想了一下途中发生的事情,面摊上尹宝儿忽然大声要汤和面,这就像是一个想要提示什么的暗号,还有对面楼上男人直勾勾的眼神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尹宿看着尹宝儿去拿药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
    他这会儿倒是没有想到尹宝儿娘俩是要把自己卖去给一个男人做妾室,只觉得两方可能是背地里有什么勾结,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看来,自己是要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只是尹宿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副药还没有吃完,尹家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客人就是受钱老爷所托,前来说亲的。她和何氏在堂屋里聊了一阵,双方确定了迎亲的时间,就被送出门去。
    尹宿对此一无所知,他这两天觉得自己腿好了一些,闲来无事给自己做了一根拐杖,在腿没有痊愈前方便行走。
    等钱老爷派了辆驴车来迎亲的那天,一大早,尹宝儿就给尹宿送来了早饭,还是和之前一样清汤寡水,送完就走了。
    出了柴房门之后,尹宝儿没有像以前一样走远,而是躲在房子的拐角,等屋里的动静。
    那一碗野菜疙瘩汤里面,加了他好不容易买来的迷魂药,喝了之后人就会有一阵子神志不清。他与何氏早就商量好了,万一尹石头不同意,到时候闹起来麻烦,干脆就迷晕了送过去,到了钱府,以钱老爷的能耐,他也翻不出花来。
    奈何,现在活在这个身体里的是尹宿,不是尹石头。
    已经开始恢复内力的尹宿五感比普通人灵敏,他听见尹宝儿的脚步声不像以前一样走远,反而半途停了下来,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了警惕心,尹宿对手中这碗汤就起了怀疑,他凑近闻了闻,竟发现汤的气味比之前多了一点淡淡的香气。
    是一种花草的香气,细闻之下有些甜腻恶心之感。
    尹宿猜测这碗汤里可能是有异物,不能冒险去尝试,他将瓷碗往地上一摔,坐在床上没有动。
    屋外听见碗碎声的尹宝儿以为药效发作,脸上露出阴谋得逞地笑意,欢欢喜喜地推门就进去了。
    一抬头,看到好端端坐在床上,正拿着拐棍看着自己的尹宿,心里咯噔一下。
    大哥,我听见你屋里有声响 尹宝儿还算反应迅速,马上给自己找借口。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尹宿忽然轻蔑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接着,他抬手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拐棍,一道气劲袭来,一招拔狗朝天将人击倒在地。
    速度太快,尹宝儿连惊呼声都没有喊出口,就被打得痛不欲生,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他不知道尹宿什么时候下了床,走到他身边,用拐杖顶住他的胸口,声音冷的让人心底发寒: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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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宿:我这一掌下去,你怕是会死
    丐丐跑路了
    尹宝儿自然不敢承认,断断续续地说:没没有,大大哥,我只是听见声音,来看看看你是不是摔着了
    哼。尹宿冷笑了一声,抬脚踩在他的手指上,足尖慢慢用力,再说一句假话,你的手指就断一根。
    十指连心,右手指上钻心的疼痛让尹宝儿意识到,对方说的是真话。
    我说真话!他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大声嚷道,是一点迷药,我娘要把你许给钱老爷做妾,怕你不答应。
    做妾?尹宿一愣,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给人做妾。
    仔细思索了一下,他才想起来,这个地方因为女子稀少珍贵,竟然是允许两个男子成婚的。
    普通百姓家的妻妾只能有一名是女子,官宦人家按官阶依次递增,最高不得超过五名。
    基本上,有钱人家的妻都是正正经经娶个女子,要么不纳妾,要么只能纳男人。
    回忆起来这一茬的尹宿,心里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母子二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在尹宝儿惊恐的目光里抬起拐杖,对准他的脑袋挥舞过去,精准的手法只一下就把人敲晕了。
    他收拾了自己唯二的两件衣衫,又用麻绳将尹宝儿了捆起来,顺带捞走了他身上的钱袋。
    这个家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留恋,不过是陌生人罢了,原主的遭遇更是让他对这一家人没有任何好感。
    收拾出一个小包袱,装上自己的户籍文书,尹宿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出了村子。
    这个时候天还没有亮透,为了让尹宿能在钱家来接人之前被迷晕,尹宝儿和何氏特意起了个大早做了早饭,反倒是让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尹宿没有去离得最近的奎山镇,毕竟钱老爷就在镇上,属于地头蛇。
    现在他腿伤还没有好,内力也没多少,不适合与当地人硬碰硬。
    不过,尹宿实际上是个很记仇的人,原主的死和自己被卖这一笔账,他现在没有发作,却是记在了心里。
    长溪村往东北方向是奎山镇,往正北则是远一些的邺城,距离有去两个奎山镇那么远,一般村民都很少去,尤其是城里东西还贵。
    尹宿打算直奔邺城,尹宝儿的钱袋里竟然有二钱银子,以这里的物价,应该够他在邺城生活一段时间,可以找找适合的营生。
    他并不知道,这笔钱正是尹宝儿卖他得来的一部分彩礼定金。
    从长溪村走到邺城,普通人走得快也要两三个时辰,尹宿腿还伤着,花费许久时间才刚刚走上了奎山镇到邺城的官道。
    亏得他习武有内力支撑,不然早就累得不行。
    在路边休息了一阵,尹宿拄着拐杖继续前行,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了车子跑动的声响,他慢悠悠地往路边让了让,免得被车撞到。
    很快,一辆两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出现在视线内,车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打开的车窗用华贵的布匹做帘子,遮挡着车内空间。
    尹宿这具身体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马车。
    马这种动物是受到朝廷管控的,价格高,奎山镇有马儿的人家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还用的是本国马儿。
    大渊朝不盛产马,本国马儿个头不是很高,跑得不快,耐力还可以。
    眼前这拉车的马儿一看外形,高大健壮,显然是西域马,这种外面引进的马属于稀缺物资,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
    马车的主人从奎山寺返程,正靠着软枕要昏昏欲睡,偶然透过车帘看了窗外一眼,下意识叫了一声:停车。
    少爷,有什么吩咐。马车停了下来,和车夫一起坐在外面的小厮连忙问车里的主子。
    谢辰撩起车帘,看了看还在拄着拐杖慢慢行走的路人,想起今早离开奎山寺时,主持渡海大师的话:施主杀孽太重,还望多多行善,为府上积德,或许可破这一生死劫。
    他并不怕生死劫,却担忧家中亲人,到底还是把老和尚的话听进去了一些。
    去问问路上那人要去何处,如果顺路,就捎带他一程。谢辰吩咐了一声。
    还在慢慢走着的尹宿没有想到会遇见主动说要送他一程的好心人,被小厮拦下来问询的时候,他实话实说告诉对方自己要去邺城,反正一穷二白,还残疾,也没有什么好图谋的。
    谢辰府上正是住在邺城,小厮乐了,笑道:那赶巧了,我们正是要回邺城,我家少爷心善,说可以捎带你一程。
    此去邺城,要是尹宿腿脚没有问题,用轻功早就到了,眼下折腾了这么久,他正心烦,遇到好心人相邀自然不想拒绝,点头应了下来。
    小厮打算自己进车内服侍少爷,让尹宿和车夫坐在外面,像谢辰这样的贵公子,在等级森严的大渊朝自然是不能和一个泥腿子坐在一辆马车里。
    然而,在小厮打开车门进去的时候,谢辰看到尹宿受伤的腿上还绑着用来固定骨头的树枝,不知为何有些心软。
    赵安,将他扶到车内,他腿上有伤,在外面坐不稳。谢辰皱了皱眉,将小厮打发出去。
    赵安一惊,迟疑道:少爷,这不合适
    谢辰没有开口,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熟知他脾气说一不二的小厮立刻住嘴了。
    尹宿被扶到马车内的时候,有一瞬间皱了下眉头。车内奢华舒适的装饰对比自己身上的破旧衣服,格格不入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
    他没有坐到软榻上,而是在车门边的角落里席地而坐。这样的富贵人家发发善心,让他到车里坐,他可不会觉得对方会完全不介意自己坐在身边。
    多谢公子。尹宿一双大长腿坐下刚好堵住门口,虽然还要微微曲着一些,但总比自己慢慢走要好多了,他的道谢是真心实意。
    谢辰有些诧异于这个瘸腿之人的一副好皮囊,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尹宿只在道谢的时候,出于礼貌,认真看了这位贵公子一眼,只觉得对方品貌非凡,颜如冠玉,颜值和品行倒是相配。
    主人没有说话的意思,尹宿也就识趣,之后也没试图搭话。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邺城而去,一路上安安静静地到了目的地。
    在下尹宿,请问公子贵姓?公子今日之恩,他日有缘相见定会回报。尹宿下车的时候还是自报了家门,他记仇,也记恩。
    谢辰堂堂镇国公之子,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会需要一个普通老百姓报恩,也不甚在意,浅笑道:举手之劳,不必了。
    说完这句话,马车沿着邺城主街道往前驶去。
    尹宿站在城门内,目送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好心人走远,有一瞬间的迷茫,天地浩大,他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既不知来处,也不知归程。
    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身上只有二钱银子,武功也没有恢复多少,腿还伤着。
    他到邺城的头等大事就是要先找一个能维持生计的方法,先养好自己的腿伤,再做其他打算。
    尹宿找了一家看起来最便宜的客栈,一间房一晚上要五十文钱,他的二钱银子,不吃不喝,只能住一个月多一点。
    客栈的吃食最便宜的一碗素面也要四文钱一碗,尹宿定好房间,放下行李,拿着钱准备去外面转转,看看有没有别的吃的。
    邺城是一座西南重镇,紧邻大渊朝第一大江,漕运发达,自然也就格外富有。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乏衣着光鲜的有钱人,就是百姓也穿着舒适干净,倒是让尹宿看出了几分盛世的景象。
    街道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衣食住行样样齐全,尹宿囊中羞涩,店铺都没有进去。最后在街角一个隐藏在夹缝中的包子铺买了四个包子,作为到邺城的第一餐。
    四个包子三文钱,还带点瘦肉末,有半个多手掌那么大,已经是非常实惠。
    他算了一下自己的食量,一天只需要六文钱,买八个包子都足够一天三顿吃了。
    解决了吃饭和住宿,那么最重要的事情,如何赚钱马上就被提上了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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