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铭深邃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微笑:“你可以不用这么拘谨。我跟你老师是同窗,当初我请他来我公司做我的顾问,他不愿意,只愿意在大学校园里教书育人。当初毕业的时候我就说他满身书卷气,现在看来,我一点没说错。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红玫瑰白玫瑰也是人人各有所爱,我没资格评判他的生活方式比我的差,但只不过很遗憾不能一起共事罢了。但毕竟同门情谊还在,你可以叫我一声赵叔,也许将来……还可以换一个称呼。”
    换一个称呼是什么称呼?杨庭当然知道赵志铭的潜台词里是说些什么,而他脑海中也浮现出了赵素雅那张宁静之中自有清丽的脸庞。她温润如玉的脖颈,她笑起来弯如月亮的眉毛。他明白自己那种同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他所处的位置,成为赵志铭的乘龙快婿是最合适的选择。
    他所处的这个位置,如果说有哪件事情可以最有可能把他从这样不上不下的境地中拉出来,与赵氏联姻无疑是最佳的选择。这就好比想要从狮群口中分到一块肥肉,最好的办法当然不是把整只狮群打败,而是成为它们的其中之一。
    如果他真的能跟赵素雅永结同好,血缘和联姻双重的关系就会给予他在赵家一道几近势如破竹的通行令,假以时日公司大权需要人接手,赵志铭又没有儿子,纯粹以能力而言,他就是最合适的一位接班人。也许他的儿子会因为这个大家族的要求去随母姓,可他的位置却不再会是现在这样的不上不下。进入到最深的那个圈子也就水渠渠成了。
    但不知怎么的。杨庭却觉得这件事并不十分让他开心,反而他的心中有些空空荡荡的。但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有些试探性地道:“赵……叔?”
    赵志铭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现在也许你还不习惯。但将来你就会习惯这个称呼。”
    “是。”习惯吗?杨庭透过酒柜的玻璃映照出的他的眼睛,里面藏着一片自己都无法看透的雾。
    赵志铭坐到沙发上泡茶,于是杨庭跟着他同样坐了下来。柔软的沙发大得惊人,即使坐下七八个人也不会显得拥挤,杨庭心里有些事儿萦绕,于是沉默,成为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赵志铭的手从柜子里取出茶饼,用手轻轻掰开。
    他的手法温和,就好像在捋顺一只猫的毛发。杨庭听见电热水壶的闪烁的开关发出轻微地咔嗒一声,沸腾的热水就这样被赵志铭并不宽大却格外优雅的手抬起,一条如瀑布般的银线从空中淋入昂贵的紫砂茶壶中,黑红的普洱茶叶被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热量所席卷,蒸汽好像一团云雾。
    只是在短短的十秒钟内,赵志铭倒满了开水,把电热水壶放下,盖上紫砂茶壶的壶盖,闭上眼睛握着茶壶的柄端晃荡,一股浓郁的轻响逐渐就这样散发出来。他把茶壶里的茶水倒在那只玉石的蟾蜍身上,看着已经略带颜色的茶水带着蒸汽,把倒水的水槽变得好像浓雾覆盖、一片蛙鸣的池塘。接着他开始倒入第二股开水。
    手法娴熟,节奏轻快。这是杨庭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八个字。而只是在他闪过这八个字的同时,赵志铭已经重新端起紫砂茶壶,在与视线平行的地方慢悠悠地轻晃。他闭着眼睛,好像可以想象出里面的茶叶在热水中好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从一团蜷缩的“花苞”中舒展他们的身体,陆续绽放。
    “你应该猜得到我今天为什么来。”赵志铭闭着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但杨庭却已经感觉到一道精光好像要穿透他的眼脸刺得他有些不自在。
    “是。”杨庭低声道。
    “说说吧。”赵志铭叹了口气,空气中的茶香逐渐从清微变得浓郁,他把已经色泽恰到好处的普洱倒进景德镇上好的陶瓷小杯中,翻了个身,盖在茶碗上,轻轻地推到杨庭面前,“这不是让你报告公事。这应该算是我的私事,所以不用太形式化。”
    “是。”杨庭又应了一声,却猛然惊醒,知道自己这样的回答又堕入了形式化里。于是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做一个开场白,“洛杉矶那边在昨晚传来的消息,因为只是短短一周,所以可能会有一些出入,但大体都有确认过,至于一些可能不太可靠的消息,我会放在最后说。”
    赵志铭点了点头,给自己同样倒了一杯,放在鼻子旁闻着:“喝茶。”
    杨庭点头端起茶碗,揭开茶杯闻了闻累积在杯子里的浓郁茶香,然后呷一口他平时只用来接客时候冲泡的普洱。这些普洱是他专门找人去云南省西双版纳高价买来的。那里有座小寨子叫老班章,那里的村民自古以来就一直以传统古法对茶树进行人工养护,收工采摘茶叶,土法日光晒青等,也是前云南省境内少有的不使用花费化肥以及农药的生态茶产地。
    这里的普洱茶叶茶气浓烈,厚重醇香,霸气十足,在普洱茶中历来被尊称为“王者”、“茶王”、“班章王”等美名。当然,这样的茶叶产量自然不可能太多,每一克都很昂贵,而且很多时候还不是价格的问题。平时常常整理的杨庭专门买了一个防止茶气泄漏的密封柜,连接电路同时在关闭的时候会把内部大部分空气抽空。而这个密封的茶柜里放着几种茶叶:大红袍、龙井、庐山云雾,最后一种就是老班章的普洱茶。
    在圈子里有一个流传范围很小的一个说法就是:只需要看杨庭在泡茶时候拿的是什么茶叶,就可以看出他对面坐着的是什么档次的人。这句话不假。杨庭的位置如同中枢,接待人也是十分普通的事情。而有资格跟他一起在沙发上泡茶谈事就已经是一件足够荣耀的事情,而如果一个人能喝到老班章的普洱,就几乎证明了杨庭对这个人的认同程度。
    而今天,赵志铭泡老班章普洱茶给他喝,是不是包含有同样的意思?
    杨庭沉默着感觉到普洱茶浓烈的香味好像滋润了他舌头的每一处,带着微烫和一些苦涩,却在进入喉咙之后迅速回甘,唇齿之间萦绕不去的味道就好像情人的吻,余味犹存。他看着对面的赵志铭,他闭着眼睛,同样在品味普洱的味道,但杨庭却看出了更多的东西:他的眉毛有些上挑,放在膝盖上的手在有些不安地动弹,这些小细节证明了赵志铭的内心似乎并不平静。
    但杨庭想到查出来的事情,忽然有些明白面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轻声地开始诉说起他昨晚梳理的资讯:“刘婉蓉,死于二十六年前,但这个区间应该有几个月的差距。而这几个月时间也发生了许多事情。她在和……”说到这里,杨庭顿了顿有些无法开口,但最终还是说道,“董事长您分开之后,很快地她重新找到了一个男人,至于这个男人的名字,现在尚且未知,只查到他的一个模糊的姓氏。男人在洛杉矶有一处略微偏僻的房产,他们两个人很快就同居,几个月之后,有人看见刘婉蓉的肚子有一定的隆起,应该是怀了孕,但似乎两个人的生活在这段时间里出现了一些问题,他们的邻居时常听见他们在晚上大声吵架的声音,甚至还能听见房间里玻璃破碎的响声,应该是两个人在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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