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谙大国傲慢心理的李继迁,便是诈降的一把好手:只要能夺得胜利或旁的好处,继承了他血脉的李元昊,肯定不介意舍弃一点脸皮。
    别说李元昊初次投降时是真是假,哪怕是真的,也绝不能叫他轻易如意了。
    要是让还在观望中的大小部族知晓,在李元昊那般目中无人的狂妄挑衅,刀兵相向后,只要简简单单一封投降书,便能换来宽容和无数‘岁贡’,那不得有样学样,给大宋子民带来无穷后患?
    即便是再大度的君子,对于挨了别人当头痛击后才不得不收敛爪牙、假装温顺的豺狼虎豹,也没有即刻原谅,大方地继续以血肉供养的道理。
    寇准愤愤地啐了一口,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放心罢。”
    有寇爆竹这一句准话,陆辞不说放下十成心,也已安定了八成。
    寇准毕竟有要紧公务在身,不过是因在路上凑巧遇着陆辞,才心血来潮地将人硬捉上来。
    争分夺秒地说了通朝中之事,眨眼便到了宫门之前,他不得不急匆匆地将人丢下,自个儿进宫去了。
    得亏他还算厚道,不忘让府上车夫将陆辞送回家中,不然由此徒步出去,可是一段颇长的路。
    独自坐在返家的车中,陆辞很快陷入了沉思。
    若西北战况真如寇准所说的那般,大伤元气的李元昊,接下来要么会被逼得破釜沉舟地一战,要么则会似其祖父李继迁那般,就此隐忍蛰伏下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李元昊想休战,旁人可不见得乐意。
    按宋廷自太宗北伐失利后、便以防守为主的做派,会朝着李元昊落井下石之人,倒真不见得会是大宋这头。
    但不论是被李元昊打着趁虚而入的险恶心思、派兵大肆入侵的吐蕃赞普唃厮啰,还是赔了公主又损财的契丹国主耶律隆绪,就不见得会善罢甘休了。
    不论如何,西北防线之外的局势都会迎来多则十数年,少则五六年的安定期。
    对原本就自认对行兵打仗一窍不通,连该路的总统领的职事,也全是被小皇帝的热心给坑了进去的陆辞而言,继续留在秦州,确实供他发挥的作用不大。
    在朝廷短时间内无意主动出兵的情况下,那些必当耗费大量财力物力的备战工事,自得先行搁置,转而发展民生去了。
    非是陆辞怯战,而是他跟曹玮早已达成共识,这会儿已然错过了出战的最好时机:宋军兵数虽众,然精兵强将匮乏,又因以步兵为主,一旦离开建筑的掩护,直面对上精于骑射的西夏骑兵,并不占有任何优势;且西夏割据于险恶山川,辖地广袤却以沙土为主,要追击至其都城,路途长达数百里,极易中途遭骑兵伏击,并不宜深入敌后进行大举进攻。
    倒不如通过限制对西夏的供给和贸易,再修筑边城堡寨,积极训练兵马的方式,以逸待劳。等拖上个几年功夫,不是李元昊要面对落井下石的诸方势力焦头烂额、容大宋分一杯羹,便是穷兵黩武下自行退散了。
    要想讲和,也得是在西夏兵的斗志彻底消散的节骨眼上讲,方可占据主动权,而不是任由西夏狮子开大口。
    理智地说,他留在汴京,确实比留在山高皇帝远的秦州能发挥作用。
    哪怕撇开这些不说,单是按文官三年磨勘迁转的条例,他哪怕寻些借口,也无法再这么赖下去了。
    陆辞嘴角微抽。
    待当初让被赶鸭子上阵、接走他手里活的那几位友人知道,自己这竟是一去不返的话,怕是要当场炸锅吧。
    除开这点,如今最大的麻烦还是……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罕有地感到几分束手无策。
    愁人。
    自己才刚跟小男友心意相通,就得在这通讯和交通皆都不便的时候,进行远距离恋爱了?
    ——“阿嚏!”
    受到陆辞惦记的滕宗谅,正巧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坐在他正对面的朱说头也不抬地关心了句:“天气转凉,滕兄务必当心,莫要着了风寒。”
    “唉,还是朱弟关心我。”滕宗谅感动地假意抹泪,顺嘴抱怨道:“不似将这堆活计净推我身上的小饕餮,去京中逍遥快活那么些久,没良心得连封信都未回。”
    “滕兄此言差矣。”朱弟不赞同地蹙了蹙眉,直接反驳道:“陆兄身负皇命而去,既要主持制科,定经锁院,连家人都见不得,又如何寄得书信呢?”
    滕宗谅无力地耷拉下脑袋。
    还真是叫方才那喷嚏冲昏头了,竟忘了朱弟是彻头彻尾的摅羽拥趸,怎么能当着朱弟的面说那狐狸的坏话?
    “是我失言了。”面对朱弟一本正经的反问,滕宗谅果断认怂,转移话题道:“眼看着西夏那头一时半会的是打不起来了,朱弟也要趁着年末休沐,还乡一趟,好认祖归宗?”
    这话一出,朱说果然沉默了。
    在一番神情凝重的考虑后,在滕宗谅下意识感到紧张的注视下,朱说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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