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遵眯着眼,因离得太远,看不清楚那竹筒的具体模样,也想象不出其用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
    越是看不懂,就越觉得危机重重。
    在吃过两回大亏后,李立遵虽打心底地不愿承认自己已成了惊弓之鸟,但在潜意识里,对这秦州墙上出现的任何蹊跷处,都再不敢掉以轻心了。
    他即刻命令底下兵士放缓冲速,先留在一射之地外,仔细进行观察。
    奈何离得过远,纵是鹰眼,也绝无可能看清,他只得命穿着最坚硬甲胄的精锐顶在最前,试探着接近。
    墙头守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靠近,同时调试着手中长竹管的方向,很快就对准了他们。
    李立遵心头一颤,当机立断道:“即刻后撤!”
    被前几回的箭雨和床弩吓得肝胆俱裂,只碍于军令,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行的那排吐蕃兵,听得号令后,往后跑得飞快。
    生怕只要晚上半步,就被那奇形怪状的竹筒里射出的东西追上,在胸口扎个大窟窿。
    看吐蕃兵这般草木皆兵,一试就跑,秦州守军差点没憋住脸上严肃神色,就要捧腹大笑起来。
    天地良心,他们可不是有意吓唬人,而纯粹是因第一次接触这必须俩人同时操控才能进行校准的竹管,忍不住拿远处的吐蕃兵做练习对象罢了。
    李超乐道:“陆秦州连施妙计,虚实相生,真让那蕃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看吐蕃兵那小心翼翼地在‘危险的边缘试探’的小可怜模样,陆辞亦是忍俊不禁:“李军尉谬赞。我这还真只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多亏了对面高看我了。”
    要让接下来足足浪费了大半日功夫、提心吊胆地命人一点点靠近,终于到城墙跟前的李立遵,知道了陆辞这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可恶话,定要被结结实实地气个倒仰。
    但目前的他,是无暇去想守城宋官的无耻嘴脸了。
    尤其在他终于意识到,那瞧着唬人的竹筒,根本就是对面在故弄玄虚,实际上只是根本没有半点杀伤力的摆设,却叫自己当着无数兵士的面虚惊一场时,脸已气得接近紫黑。
    那些老奸巨猾的宋兵,也都是装模作样的一把好手——每当他们靠近一些,那些守城将兵就要一脸森严地将竹筒口对准他们,叫他们冷汗直下,匆匆架起防盾。
    然而在满头冷汗地等待好一阵后,那竹筒仍是静悄悄的,根本没半点动静。
    纯粹是在吓唬他们!
    李立遵开始还疑神疑鬼,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到后来除了那叫人寒毛直竖的瞄准动作外,连半枝箭都不曾出来过,他才彻底察觉出陆辞的耍人目的了。
    他紧咬了发酸的牙根,为掩饰自己的恼羞成怒,赶紧命人架上笨重的攻城器械,大刀阔斧地向前挺近。
    果然,哪怕是他们终于靠近多日来根本蹭不破半点油皮的城墙,守兵除了徒劳无用地继续拿那古怪竹筒对准他们外,根本做不出别的抵抗举动来。
    李立遵怔愣过后,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是了,宋军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且的的确确已处于强弩之末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箭矢已经彻底耗尽的情况下,床弩又不能凭空造物,如何逞威?
    枉他被对方所唱的空城计所蒙骗,白白浪费了这大半日的功夫。
    要不然,此时恐怕城已然破了,如何还会由他们继续戏耍自己?
    李立遵强行按下心中急躁,仰头看向城头,虽捕捉不到那抹最为可恨的身影,眼底仍是闪过一抹杀气腾腾的狞色。
    可怜他填进去的那八千骑兵……
    在城破之时,定要以满城百姓,特别是那狡诈宋官的性命血祭,才可稍解他心头大恨!
    被复仇在望的急切冲昏头脑的李立遵,情不自禁地催马向前,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射之地。
    即使意识到不小心靠得略近了一些,他也未过多在意:宋军明摆着已无箭矢,他身边又被亲兵围得密不透风,完全无机可乘。
    加上一身刀枪不入的坚实甲胄,头上戴着金盔,浑身上下暴露出来的,仅仅是不过半个指节宽的一小截颈项,根本不惧流矢。
    他不得而知的是,当他不由自主地迈进这几步时,城墙上唯一一个未与身边兵士一起联手操作竹筒枪、眉清目秀间皆是少年英气,身形瘦削的小郎君,为此眼里倏然绽放出光芒来。
    冷静。
    镇定。
    急不得。
    一直紧紧盯着那穿着最豪气的敌将的狄青,几乎不敢相信,他所期待的这个时机,就这么突然地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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