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狄青来到,陆辞给他的安排,当然是布置一间专属于对方的房间,而不是取代另三位友人的了。
    狄青闻言猛然抬头,眼睛也因惊愕而睁大了,圆溜溜得好似老老实实地蹲在他肩上真狸奴。
    陆辞抢在他推辞之前,笑眯眯地明知故问道:“你难道不喜欢这间?”
    狄青拼命扭头否认:“喜、喜欢——”
    陆辞假装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不然其他房间都被朱弟他们占过了,你若不满意的话,恐怕只有委屈你睡我那屋,与我挤一块了。”
    他有所不知的是,自己这一随口玩笑,却被狄青立马给当了真。
    而之后,陆辞就准备先回房小憩,体贴地留给狄青一个独处的时机。
    却不知小狸奴在他出门后,脸就垮了下来,一扫之前的激动和兴奋,蔫吧蔫吧地将随身的小行囊搁在一尘不染的桌上后,就开始坐在床上发呆。
    一手还搭在瑟瑟发抖的小梨花背上,漫不经心地撸着顺滑的猫毛。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
    那头原想着回房小睡一会儿的陆辞,才出短廊,刚经过小厅,就被浑身笼罩着沉重阴云的钟元逮住了。
    “咱俩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钟元酝酿了半天,就酝酿出这么一张干巴巴的感情牌,才刚把打好的腹稿起了个头,就将他自己给恶心坏了,索性恢复了急躁的本性:“你究竟打算怎么说?”
    最难受的不是挨一刀狠的,然后在床上一躺半个月,而是将一把锋利的刀子悬在脖颈上,隔了那么一丝儿地要掉不掉,才最为煎熬。
    陆辞挑了挑眉:“你这么急?”
    钟元烦躁地挠了挠头,深吸口气,沉痛反省道:“这事儿是我办得不妥……”
    他其实老早就有了不再去京城碰第二回壁的想法了。
    然而每当他想好要摊牌时,一看到家中父母和娘子那殷殷期盼的笑脸、给他打包行囊时的体贴,这话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陆辞不置可否,改而问道:“钟伯他们是以为你已经出发去京城了?”
    事到如今,钟元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了,秉着破罐子破摔的决意,一口气将徘徊自己心里的万千念头尽数托出。
    他本来想着,干脆就当是为了家人白跑一趟算了。
    但当他真的拿到了出发去汴京的船票,背着大小行囊地来到码头,却猝不及防地看到就着黎明时那点黯淡的光、都要片刻必争地勤奋读书的易庶时,便瞬间击垮了他那点可怜的决心。
    他与易庶之间,存在着根本上的不同。
    其实打从许多年前,他认识陆辞、又阴错阳差地被‘骗’进了起,他就清晰无比地感觉出,自己压根儿就不是念书这块料了。
    最可气的是,他若真是念书一无所成就罢了,偏偏是个运气好的半吊子,才连续两回都得以取解。
    但自己水平如何,他难道还能不知道?蒙过了解试,省试却是无论如何都混不进去的!
    然而钟家人却没一个人肯信他话的,才更让他有苦难言。
    在看到如此努力的易庶时,钟元终于无法忍受了,破天荒地来了回临阵脱逃,拎着大小包袱,搬到了社员家里暂住。
    就这么挨家挨户地轮流住过去,加上被他爽了约的易庶也没来得及告诉别人,就让这一消息奇迹般瞒住了。
    直到他今日技痒,又不忍看南都社落败,最后上了一阵子蹴鞠场,就被陆辞捉了个正着。
    在钟元滔滔不绝地倾吐心里话时,陆辞认真耐心地听着,始终不发一词。
    直到钟元说完了,陆辞才抿了口茶,不疾不徐道:“我明白了。”
    钟元把憋了许多年的话说出,心里畅快许多,那点忐忑也没了。
    不就是东窗事发,被家里人哭一场骂一场,叫周边人鄙视一顿吗?
    只是看着似在沉吟的陆辞,他心里那点愧疚,又悄悄地浮了上来,忍不住道:“我知道其实最对你不住。你着实为我费了太多心思,但我就是块糊不上墙的烂泥,白瞎你这么些年的拉扯……”
    陆辞温和地微笑着,由他絮絮叨叨,并不打断他的话,也不做任何解释。
    毕竟他十分清楚,让钟元表达完这么一番愧疚后,最会感到舒服的,其实还是钟元本人了。
    当钟元说得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倒水喝时,陆辞却起了身,温声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陪你去钟伯那,帮你说个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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