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色调的云层重重叠加在一起,风忽然没有了动静,就像一个憋嘴积蓄怒气的孩子随时要爆发出来,大街上的全部小贩早早地收拾完了摊子和货物,大包担着小包往家里的方向赶,路人也不逗留,急匆匆的生怕即将轰然的霹雷伴着大雨倾盆而下,压垮街边支棱得高大的篷子连石阶缝隙里的泥点儿也不放过。
    就在这个所有人往家里赶去的阴沉压抑时刻,一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普通马车吱吱嘎嘎地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坐在外面的马夫披着一件干草色的蓑衣,戴的斗笠半垂落下来,遮住他的大半张面容,略微分叉不怎么干净的黑发长长地搭在肩膀上,似乎是有些营养不良,拽着绳子的双手发黄,但仔细一看却从里面隐约透有浅色的白。
    坐在那里犹如一座雷打不动的石象,前面踩着蹄子长得不好看的马儿都显然比他有生机多了。
    正向前面驶去,一个球蹦蹦跳跳地掉在了路中央,好似萝卜头成精的小孩子蹒跚学步地追过来,短短一截的手指想要努力抱住跟他脑袋差不多大的球,但兴许是沾了泥巴的缘故,再加上力气实在是太小了,他铆足了劲还是啪嗒掉回到了地上。
    突然听见马儿受惊的嘶喊,他抬起头,看到抬得老高的巨大马蹄子就要踩下来,力度大得好似要碾压他自己的脸直至陷进去路坑里,瞳孔放大,嘴张开,呆呆傻傻的屹立在原地来不及反应。
    两根绳子拽住马儿的脖子,一个夸张到几乎是不可能的姿势出现,地上只剩下两个蹄子,其他的全部悬在凌空,马车眼看着就要结结实实的顶底翻倒,但马夫压根没有丝毫的紧张,照旧扭曲地拽扯着那两根绳子不松手。
    孩子总算是回过神来,摔坐在路中央哇的一声哭出来,小脸蛋鼓鼓的,眼泪汪汪流不停,一双手猛然从腋下捞住了他远离这块危险地带。
    总算是四只蹄子回到了地上,差点顶底翻倒在路中央的马车也轰隆隆重新着落,顺带整个向上弹动了一下才不动了,马儿猛烈地摇摇头显然也在惊异刚才发生的事情,焦躁不安的情绪从大眼睛里看得一清二楚,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说再来一次糟乱的受惊也是有可能的。
    马夫跳下来走到前面,安抚地来摸摸它被勒红了的脖子,不过这效果甚微,于是右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木头罐子,食指和中指并拢舀了一些呈明黄色的半凝固状态的胶质东西,在它鼻子旁边晃悠两下。
    被醇厚的甜香味吸引了,它下意识地舔了舔嘴,马夫没有逗太久,蹭蹭它的嘴示意可以直接吃,都这么表示了,它舔起来很快就没有了,意犹未尽地用脑袋拱拱马夫还想要再尝一尝。
    但不给这个小东西撒娇的机会,马夫及时从它身旁离开了,装作完全没有看见那两只大眼睛里的可怜兮兮。
    他走到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的妇人面前,半蹲下来,“没事吧?”
    妇人赶紧摇摇头,就怕这个人会揪着不放讨钱,“没事没事,就算有事情也是我的错,看管不好差点闹得你们人仰马翻,快一点,好好跟叔叔道歉。”
    孩子害怕地瑟缩在她的怀里,两只眼睛抬起来都不敢,小手指紧紧揪着衣袖好像哑巴了。
    妇人斥责道:“你这倒霉孩子,平常看见别人都大胆得很,这个时候变成了缩头乌龟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要不是叔叔,你今天就没有小命了知不知道!”
    “好了,不要再吓着他了。”拿出来被纸包着的两颗饴糖,在他面前晃晃悠悠,成功让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这边,伸出手来意思他也伸出来,孩子虽然怯懦,但很想要摸摸那两颗饴糖。
    “接好了哦。”他轻轻笑着,手心朝下,弯曲的手指一个个地舒展开来,蚕豆大的被纸包裹的小东西自由落体地运动着,孩子赶忙伸出两只手臂,两颗小东西掉落在手里又弹跳了几下险些滚到地上,低下头,纸摸着很软,只要用一点点的力气就能揉开来。
    很想要知道这种是什么滋味,胖嘟嘟的指尖剥了外裹的纸,浓稠的有点儿像蜂蜜,但比它淡很多,张大嘴巴一口含住,甜味又重又黏牙,可就是特别特别的好吃。
    嘴里咕噜咕噜的,一会含在左边一会含在右边,手里抓着仅剩的一颗饴糖,孩子好像对待宝贝似得护得周全,揣在胸口,小眼睛看向他的神色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和胆怯了,倒是增添了几分好奇。
    妇人歉意地说:“本来是我们冲撞了您,结果反而让您破费了,实在是太不好意思。”
    “没关系,只是几颗糖而已,算不上什么意思。”他顺手摸摸孩子软软的头发,从半蹲的地上站起来,“下次注意点吧,别让孩子在路上乱跑了,还是太小不能理解很多事情的年纪。”
    妇人连忙点点头,抱着怀里的孩子催促道:“吃着叔叔给的糖,连句谢谢都不讲,哎,还不快点跟叔叔说再见。”
    孩子似懂非懂地软糯道:“素素……仔……再近,新鲜糖糖。”
    “是谢谢不是新鲜。”食指刮了一下孩子的鼻尖,他无奈地笑道。
    跟抱着孩子的妇人说了再见,他转过身向马车那处走去,才准备重新踩上去,窗帘子撩开,皇上担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刚才这么大的动静。”
    秦时答道:“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捡球走到路中央差点被马车撞到,我去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皇上恍然大悟地嘱咐道:“原来是这样,那那个孩子还好吗?若是受伤了就给他们些钱吧,我们带来的盘缠够多不必省这点小钱。”
    “皇上,是他们先撞上我们,大路一条,又不是我们故意撞上去的”贾总管忍无可忍地说,“干嘛非得给这些不长眼睛的平民百姓好脸色看,死了没草席盖也是他们活该。”
    皇上的脸色冷了下来,“别乱讲这种事。”
    “……”贾总管憋着一股气在心里,重新坐了回去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不开口了。
    皇上又转过头问:“那个孩子现在还好吗?”
    秦时点了点头,“没什么大问题,擦伤也不存在,就是吓哭了,他的娘亲等会哄哄应该就好了。”
    皇上思虑道:“那就好,继续走吧,距离北宫王府已经不远了,看这个天气很快就会下起倾盆大雨,雨下得太大,我们没有伞到时候淋成几只落汤鸡,也许我的侄女会当场傻在原地压根看不出来谁是谁,连大门都没有机会进去可太尴尬了。”
    没等窗帘子落下来,远处又跑过来一个人,秦时与皇上同时转过头,只见到居然是刚才自己家孩子差点被撞的妇人,气喘吁吁地拿着一把伞递给秦时解释道:“小兄弟,这段时间都是雨季,若是不嫌弃就拿去了这把伞吧,好歹可以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秦时接过来,一瞧可不得了,伞架竟然是用象骨做的,而伞面是上好的丝绸,清凉的绿色,用来遮风挡雨简直是糟蹋。
    “这位夫人,你是不是拿错了?这把伞不是一般货色啊,拿去卖也得要不少银两。”
    妇人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拿错没有拿错,我想要送给你们的就是这把,其实我们家是做伞的,只是最近几年家道中落,今天若非您好心,我家的孩子就得没命了,实在是没有钱当做谢礼,这个小小心意就请您勉强收下吧。”
    秦时二话不说就推回去,“使不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已,你们拿着这把伞卖了还能换钱,给我们又得不到什么,不如多给孩子买点衣服或则吃食。”
    妇人不怎么高兴地说:“您就不要推辞了,我们家虽然是穷了,可不代表什么时候都可以没脸没皮,若是不收,我可就生气了,请这么客气地收下吧。”
    奈何对方表现得这么倔强,秦时只能道:“好吧,那就在这里谢过了。”
    “这样子才对嘛,小兄弟,你们看着不是本地人啊,是来这里游玩的还是有事情的?”妇人这下子才高兴起来,临走前好奇多问了一句。
    秦时收起了伞,“有事情,可能待一天就走了。”
    妇人笑得如沐春风,“哦哦果然是这样啊,若是有空的话,改天就到我家来吃顿饭吧,不是山珍海味,但我家夫君做菜可是一把好手,就算是当朝的皇帝吃了也得赞叹不已,一定会让你们回味无穷的。”
    马车里的皇上不禁被这句话逗笑了,帮秦时回答了一句,“哪天有空绝对会去的,不光是他,我也很期待。”
    头顶突然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打在周围的地上,妇人用手捂着脑袋说:“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去,衣服都还没有来得及取回来呢。”
    说着,赶快转身离开,皇上对秦时点点头说:“我们也赶快走吧,雨下得太大总会生出多余的事情,还是早点进入北宫王府为好。”
    阴沉沉的天底下马车继续摇摇晃晃,唯独外面的旁边多了一把青色的伞,斜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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