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识和南风吃完早饭,又把小兔送到学校后便兵分了两路,一个回学校帮导师布画展,一个则去了“迎客来”料理工作。
    当沈识跟几个管理层开完会,又安排好杂七杂八的一大堆事务后已经是大中午了。
    “沈总,要给你安排饭么?”小吴敲门进来问道,沈识摆摆手:“不用了,一会儿我到面馆晃一圈,直接在那儿吃就成。”
    放在桌前的手机响了下,是南风传来的短讯。
    ——帮导师选参展的作品忙到现在,下午还得继续。晚上估计又要晚点儿才能到家了。
    沈识笑笑,回道:
    ——好,记得吃午饭。
    搁下手机,沈识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想来近段时间他和南风都在为各自的事情奔波忙碌着,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到小酒馆聊聊天,单独相处了。
    沈识出了办公室,下楼简单跟大堂经理交待了几句,便朝着不远的‘六爷面馆’走去。
    此时正赶上饭点儿,面馆里坐满了人,依旧是那些熟面孔。见到沈识,食客们纷纷抬手跟他打招呼,沈识笑着一一回应,来到后厨让师傅削面的时候也给他准备一碗。
    悬挂在墙上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一档音乐节目,食客们边吃边相互有一搭没一搭的瞎侃。
    “看看!就电视上这小子,菜场猪肉张的儿子!哎哟呵,小头发一梳,差点儿认不出了!”
    “不会吧,你说这小子是咱们这儿的人?”
    “可不!去年我去菜场买肉的时候还见他坐在一个猪头前面闷声不吭地弹吉他,你看人家现在可出息了!大明星!他老子逢人就说他儿子有材料,笑得眼都要看不见了。”
    沈识顺着话看向电视,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安静地坐在主持人边上,沉默地听主持人用夸张的语气称赞着他的才华。
    “我想问一下阿然,是不是你们这样有才华的歌手平时都会比较容易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不怎么跟人交流呢?”主持人笑着看向坐在她旁边的歌手问道。
    这位歌手也礼貌地点头微笑了下,却没立刻答话。像是思考了很久,他才淡淡开口道:“大概吧。”
    紧接着,主持人又接连抛出了几个粉丝提问,对方在回答时皆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只有在听到其中一个问题时,他的眉头才细微地皱了一下。
    “粉丝说有看到阿然在演出时,无名指上总戴着一枚戒指。但我看你的个人经历中好像有说自己还没有结婚,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么?”
    回答主持人的又是一阵沉默,正当主持人怀疑节目要是再这样进行下去,自己很可能要挨领导臭骂时,只听歌手用低沉的嗓音说:“大家还是先听歌吧。”
    “哈哈哈,好的好的!”主持人赶忙顺着歌手的话往下走流程:“听说阿然这次要为大家带来的是一首经典的歌曲翻唱,那我和粉丝们就拭目以待啦!”
    歌手拉开吉他袋,将其抱在手里,点了下头。
    舒缓优美的前奏过后,歌手用他极为特殊的嗓音轻轻开了口: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
    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
    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
    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
    曾空独眠的日子
    ……”
    张然变了,虽然还像当初一样年轻,可举手投足间都生出了些不同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感。
    他的眼中像是藏满了心事,解不了、说不出。
    张然的声音听起来比曾经更沙哑,副歌部分甚至还破了音。可就是这样的嗓音,却赢得了广大歌迷的喜爱。这个男人的歌声里有故事,这是人们对他的评价。
    不知怎的,一首《追梦人》直听的沈识心里不舒服。他想拿过遥控换个频道,但看见店里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看,便也不好阻止。
    此时,一个身影走入面馆,在离门最近的位置坐下。
    正陶醉于电视上歌手歌声的服务员见来了客人,赶忙来到对方面前递上菜单:“来了啊,吃点儿什么?”
    “一碗面就好。”
    服务员点点头,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几眼电视,这才不情不愿地进入后厨。
    沈识正想干点儿什么转移下注意力,见新来的客人是张新面孔,便起身走到对方面前,跟他打招呼道:“朋友看着面生,第一次来吃面?”
    那人点点头:“我下午赶火车,买了票见还有点时间就想着在老城里转转,顺便吃个饭。”
    沈识笑笑:“那你可来对了,我这儿可是老城最有名的面馆。”
    “其实我原本更想吃些米饭炒菜的。”那人眨眨眼认真道:“可兜里的钱就只够到你这儿要碗面了。”
    沈识心下觉得有些好笑,这人未免也太实诚了。可他嘴上仍是热情招呼着:“放心吧,味道绝对不让你后悔。”他边说边手指了下其他坐着的食客:“你看,这些都是回头客。随便问一位都会对我这儿的面赞不绝口。”
    沈识说完回头看向对方,却发现他根本就没在听自己说什么,而是拿着桌上的醋瓶子聚精会神地研究着。
    “这是汝瓷吧。”那人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上面雕刻的白兰花也精致极了。没想到你这店看着不大,居然这么奢侈?拿汝瓷当醋壶,我还第一次见。”
    沈识对此人有些好奇了,点点头道:“没错,是汝瓷。这是前任店老板留下的规矩,他是烧瓷的一把好手。上面的白兰花,是前老板最喜欢的东西。”
    坐在对面的人眼睛瞬间就亮了:“这可真有趣!能多跟我讲讲么?”
    沈识笑笑:“这可说来话长了……”
    此时,服务员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面放在沈识和对方面前。沈识冲那人扬扬下巴:“快吃吧,不是还要赶车么?”
    岂料那人仍是保持着方才的表情,又问了一遍:“真的很有趣!能多跟我讲讲么?”
    “兄弟,你不吃饭我还要吃呢。”沈识拿过醋壶往自己的面里倒了点。见对方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沈识抬起头看向对方的大眼睛:“就这么感兴趣么?”
    “嗯!”那人使劲点点头:“我最近灵感枯竭,正需要搜罗大量的素材,很想听些有趣的事。”
    “你是作家?”沈识饶有兴趣道。
    “我叫顾岛,是个编剧。”
    “新鲜。”沈识倒了杯小酒给自己,抿了一口道:“我叫沈识。要来一杯么,顾老师?”
    “不了,我不喝酒。”顾岛摇摇头:“听故事比较重要。”
    也不知是不是刚刚张然的歌激发了沈识少有的倾诉欲,他抬头看看腕上的手表,见时间也还尚早,便点头轻笑了下:“到安城来搜集素材,你也是来对了。要说这故事还要从多年前的安城开始说起……”
    ……
    这一聊不要紧,直接从大中午说到了面馆打烊。期间沈识还停下,问顾岛要不要到车站去了。而顾岛此时已全然被沈识口中的“安城风云”吸引,痴痴地摇头说自己今天不走了,让他继续。
    故事不讲还好,说起来便没了完。就连沈识自己也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恩怨情仇、离合悲欢。
    看着一点点暗淡下来的天光,沈识深了个懒腰道:“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他边说边点燃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看向顾岛问:“要么?”
    顾岛点点头,从沈识的烟盒里拿出一支叼在嘴里。沈识觉得眼前这人长一张娃娃脸,连抽烟的样子都像在吃棒棒糖。
    “你要不说,我以为你还是个学生。”沈识笑笑:“晚上打算住哪儿?我记得你好像说,兜里的钱不太够了?”
    “随便找个地方对付对付,明天再说吧。”此时的顾岛仍沉浸在沈识所讲的故事中,烟搁在嘴里也不抽,被熏了眼睛才赶忙弹了两下烟灰。
    顾岛抬头看向沈识:“我想写一部电影剧本,讲安城的故事。”
    “你觉得有趣么?”
    “太有趣了!好几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又有几回还跟着掉眼泪了。”顾岛激动万分:“我有信心,一定会写个很好的故事出来。”
    此时的顾岛比沈识刚见到他时明显多言了许多,他似乎仍不甘心就此结束对话,仍在吧啦吧啦地说个没完。
    一个想法随着顾岛的话开始在沈识的脑海里逐渐成型,他敛了笑意正色道:“我不太了解你们影视行当,跟我简单说说成不?”
    顾岛歪歪头问道:“你想了解什么?”
    “比如市场行情这些。”
    “唔……其实编剧这个工种属于前期开发部分的,我对市场的了解也不全面,更多关心的是观众喜好这些。”顾岛边说边思索整理着自己的语言,尽量描述的清楚些:“我知道的是,近些年大家其实都开始在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了。所以像是旅游业、文化传媒行业也都得到了比较大的发展。这个从影院上座率就可以看出来。”
    沈识点头表示认可。的确,连安城、琉县这些地方也开始陆续建成了几座新影院。
    顾岛接着说道:“至于观众口味,应该还是偏向于商业类型片。像是动作、喜剧这些……我的很多同学其实对此挺嗤之以鼻的,他们觉得拍文艺片才是表达自己意识形态的最好方式,可我有不同的看法。”顾岛皱皱鼻子:“我觉得不管是什么类型,故事本身好才是最关键的。就这点来说,我跟一个总在合作的导演就产生了很大分歧。”
    顾岛聊起自己的专业时,整个人都要健谈很多。
    他说,沈识就在旁默默地听。谈话间,沈识发现顾岛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慢半拍”,反而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
    “顾老师,你有什么作品是我能看得到的么?”
    顾岛愣了愣,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半天没说话。末了,他有些自嘲地笑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轮渡上的杀手》就是我写的。”
    这部电影沈识知道,据说一经上映便获得了好评无数。许多媒体争相报道,据说此片还在国内外先后拿了许多奖项。
    南风平日里就很喜欢电影,他还专程陪南风到电影院去看了首映。
    “没想到那部片子居然是你写的?!”沈识很是惊讶,叹道:“这么说我是遇着大师了。之前没留意主创名单,之后一定要买来碟片再看一遍!你的署名就是‘顾岛’么?”。
    “其实最后那部电影的主创名单上并没有我的署名。”说到这里,顾岛的脸上露出了失落的神情:“最终的编剧署名是我老师。”
    “可、那不是你写的么?”沈识皱眉问。
    “中间发生了一些事……”顾岛下意识握紧拳头,沈识看到他的指甲深陷在手掌的皮肉中。
    顾岛抬头冲沈识笑了下:“反正最终的编剧署名是我老师,但最初的创意和剧本的的确确都是我的。你不信也没关系。”
    “我可没说不信。”
    “可以再要你一支烟么?”顾岛的情绪看起来有些激动,耳朵通红。
    “当然。”沈识递了支烟给顾岛,还把火机凑到他面前。
    顾岛深深吸了一口,停顿片刻才开口:“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不管你真信假信吧,我还是挺高兴的。哦,不要叫我顾老师了,叫阿岛就好。”
    沈识点点头:“阿岛,我当然愿意相信你。可是你明白的,仅靠你说,即便我信,别人也很难相信。你有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作品是你创作的呢?”
    顾岛看向沈识,眼神里隐隐压抑着不甘:“原本是有手稿在的,我这人不爱用电脑,总觉得拿起笔用最传统的方式写作,才会有更多灵感。但现在手稿已经被我老师拿走了。”话及此处,顾岛的神情渐渐黯淡下来:“其实这样的事在我们这行里不算新鲜的。上学期间,学生给老师当枪手,赚微薄的稿费。对于这种情况,很多人为了日后发展都选择了忍气吞声……”
    “这是不对的。”沈识沉声道:“当一件本就错误的事被所有人默认接受的时候,它甚至会成为一种人人需要遵守的游戏规则。但错的就是错的,必须有人站出来直面错误。”
    顾岛低着头,又闷声狠吸了两口烟,突然抬头盯着沈识:“知道么?我在写《轮渡上的杀手》时,最初还有另外一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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