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学院位置临街人又杂,反侦察难度比在四面水茫茫的海上航行的枯桃舰高太多;另一方面,哪怕是要用来培训战斗机飞行员,目前的主流高教机机型一般也是教空8而已。
    教空8定点引进的成本大约在四千万左右,一架K2020的成本价少说等于二十架教空8,更遑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要为之配备专门的高级机务人员养护,一所院校不吃不喝,顶多勉勉强强养得起一架K2020。
    君洋心急如焚,没话找话地说:主任,您喊我来,您倒是说话啊。
    院办主任看看他:你不挺会猜的吗?
    君洋在教官选拔中胆大包天的演说,他至今还历历在目关于白云山脉盛京段改造军港一事,当时还只有施工单位和一小部分核心人员知情,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引得人心惶惶,在非必要公开的情况下,工程一直半遮半掩地低调进行着,直到大部分山体爆破完成,土石全部按计划移除,盛京具备了港口施工条件,外太空几千颗侦查卫星才后知后觉地齐齐睁大眼睛聚焦于此。
    按理说,这符合信息传播的一般规律,盛京港为人所知的时机也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可他每每回想起那一天,君洋像是看过建设规划原件似的字字笃定、对军港参数信手拈来的一幕仍令他心惊肉跳。
    他总疑心是这个小子一语道破了天机,让冥冥不可见的天秤发生了倾斜,才引得天地变色,卫星云集。不过这都是他个人的主观感受,有点近乎玄学了,相当不符合唯物主义价值观,他也只能自己私底下想想。
    院办主任喜怒不形于色,平和地问:你再猜猜,你这周末是在学校,还是去培训了?
    君洋低头又看了那图片一眼,接着摇身一变,仿佛与方才讨价还价的人素不相识,立正敬礼,字正腔圆地说:服从命令,周末培训。
    资料册功成身退,被院办主任一把合上,收到抽屉里:培训是保密性质的,不允许和外界有任何联系,要上交一切通讯设备。你呢,最好是去的时候就别带了,省得给那边的同志增加工作。
    保密培训四字让君洋思潮腾涌,他学飞K2020那些年全封闭训练的记忆涌上心头。
    现代电子战技术一日千里,他不敢大言不惭说关于这架飞机他没什么需要培训的,于是谦虚地一口承应下来:好,我不带。
    奉天军区海军司令部的车如约而至,军区内戒备森严,沿途的卫兵荷枪实弹。
    君洋心潮澎湃地下了车,配合登记,接受例行检查。
    空档时,他扫视几眼周遭,心情忽地凉了几分,渐渐忐忑不安起来长期的过载和抗荷训练必然会使飞行员的身体强度达到一定程度,可以说,在同一岗位驾驶同一机型的飞行员由于训练科目相同,身材几乎都有些相似。
    那几个瘦削孱弱的,还有那几个戴着眼镜的,也算是有模有样的人吧,可绝对不能驾驶K2020。
    培训资料被装在档案袋里一一分发,如果不是那一本厚厚的资料上写着他的名字,他几乎以为发错了。
    怎么是CN电子战支援系统天线传感器原理及信号处理?
    这是一种安装在潜艇上的雷达和通信综合设备,他从前略有耳闻他不但没能重返蓝天,怎么还被送到水底了?
    三天。
    三天能干什么?
    三天连学习怎么给潜艇外壁铲海草都不够吧。
    按你们手中的资料划分班级,重新列队!
    周围的军官们素质极高,得令片刻也不耽搁,纷纷行动起来。君洋随着人群移动,把资料无奈地卷成一个卷又摊开,身在曹营心在汉地神游到了天外。
    他想起院办主任脸上的褶子,不由得感慨它们怎么长得那么恰如其分,正好能帮主任谩天昧地?他想起实验二班的一帮小兔崽子三天时间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也能让人好不容易养成的习惯毁于一旦,他们知道吗?他们明白时间紧迫吗?
    更令他牵挂的,是他想起临走时因不能携带通讯设备而提前给奉天空军基地总部打的那个电话。
    他拜托空军总机转告严明信:周末的小聚由于工作原因而取消。
    诸如此类的亲友致电,代为转达消息是人之常情,理应有内勤人员帮忙传递。
    严明信在基地吗?
    他收到留言了吗?
    白白错失一个和严明信小聚的周末,君洋自认已经亏得很重,倘若严明信白跑了一趟,一来一回那么久的车程,就算他的心还是不变的,恐怕人也要实实在在地疲倦了。
    君洋面无表情地列着队,内里却挂念得唉声叹气、亏得头晕脑胀,浑身剜肉似的痛,肠子都苦了起来。
    他真情实感地恨了一会儿院办主任,进而看透本质,恨人心险恶防不胜防,最后茅塞顿开,恨自己被K2020冲昏了头脑,异想天开才令人有机可乘。
    他几乎能感觉得出来,他胸腔里的一颗心越来越硬,即将变成铁石心肠,再有类似的事,他万不可能为了一点诱饵掉以轻心,也不会再被人左右。
    里里外外没一个好东西,这世界上坏人太多了,只有严明信是好的。
    又想了一会儿,他想,不对。
    各有各的坏,连严明信也坏大家都是人,严明信却叫他没完没了地想念。
    第61章
    君洋留的话确实有人帮忙传,从总机到内场,又一直传到了大队里。
    传到林届思这儿,他四处看看,问:明信呢?
    队友答:走了!
    啊?林届思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啊?以前也没见他着急回家,他这是去哪了?
    严明信精简了所有可有可无的动作,利落地换了衣服,林届思找他时,他早已蹭车出了基地。
    这次他惦记的真不是奇奇怪怪的事了,他一颗心拳拳切切地记挂着一个傻瓜。
    从前他们亲密,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间或羞涩地小声说话,让他从身到心如梦似仙,而等到真刀真枪地上阵时,他心中想对人温柔,客观却不再允许。
    由于某些特别的原因,这件事不但没法水到渠成,他还得旱地打井。尽管君洋的心可以兼容并包,但他的身体素质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比正常人更不容易改造,非决心坚定、手段强硬不可。走了许多弯路过后,时针早就迈过了12点,严明信才刚刚总结出初步的经验。
    他时不时用冷水降温镇痛,把卧室的灯打得很亮,目之所及简直分毫毕现,彼时什么旖旎的、暧昧的气氛早就荡然无存了。夏夜格外短暂,钻研到天蒙蒙亮时,严明信终于小心翼翼地完成了从无到有的开辟过程。他大汗淋漓地看着自己将人几乎一分为二,另辟蹊径地将私密之地挪作他用,他的震惊多过快感,庄重又多过了新奇,带着一点儿敬畏之心,品到人生百味中新的篇章。
    类似于责任,又不同于以往那些莫大的情怀,是充满着占有和私有意味的责任。
    他没急着立刻动,事实情况是当时也没有余地可以让他活动。他喊了一声君洋,想说些什么,然而号称百无禁忌的那位却不回话了君洋的苦与乐混成一团,难解难分,怕严明信顾忌太多,硬是咬着牙默不作声地忍了一夜,把自己摁在枕头里,憋得精疲力尽,面色苍白。
    严明信忙退了出来,递上一杯水。
    君洋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嘴唇碰了碰,话都没来得及说,眨眼功夫就不甘不愿地睡了过去。
    平心而论,那一天他们睡得不怎么样,床上有被他用冷水浇湿的一块地方,来不及弄干,被空调一吹,又湿又冷。老房子多年没有修缮,门窗的隔音也不太好,家属院中有一部分人不管退居二线多久,仍旧保持着早起的习惯:遛狗的大爷和狗、买菜的奶奶和兜以及菜,什么都能弄出点清晰可闻的动静来;到了上午又有剁馅儿的炒菜的,洗碗的摔碟的,写完作业下楼疯跑的崽子追狗逗猫,凶狠地一拉窗户扯着嗓子喊儿回家吃饭的父母,二位许久不见的昔日同窗寒暄严明信抱着君洋,中间被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嘈杂声惊醒了几次,他睁开眼努力聚焦,看看天花板,看看窗外的天色,低头看看他的硬汉教官还会喘气,于是放下心,一手盖在君洋的耳朵上,随缘隔一隔噪音,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朦胧的梦里,那些声音仿佛近在咫尺,纷纷转化为了一个个岁月的符号。
    他把臂弯中的人揉进怀里,身体相贴,像契定了终身,又度过了足有一辈子那么长。
    再去飞行学院,他没有春风拂面、我见青山多妩媚的心情了,一路上焦虑得堪比战友去探望身怀六甲的妻子。
    他敲了宿舍门,又鬼鬼祟祟地在教学楼转了一圈,最后在篮球场看到几张眼熟的小脸:哎,咱们君教官呢?
    严明信实在很好认。
    有人一转头就认了出来,不见外地回答道:出差了!
    出差?严明信紧张得握起了拳,问,去哪出差?
    咱不知道啊,前两天就走了。学员招呼他,师兄,打球吗?
    一群大男孩在球场上横冲直撞,严明信不是怕,而是他下个月有重要的联演联训,现在出不得丝毫意外。
    他也没心情打球,牵着嘴角笑笑,告饶:不打不打,我好久没打球了,打不过你们。
    君洋在时,他看飞行学院的一草一木都和蔼可亲,君洋一不在,他看大象钻火圈也嫌无味。出差是工作需要,他应该理解,可在某个地方一定能找到那个人的观念在他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当人的既得利益被损害时总是难以释怀的,这次扑空也让他心底那种据人为己有的自信挫了个大折。
    他闷闷不乐地抄着兜,一路上时不时回头,走了很久也没见到有开往进城方向的车。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空中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夕阳中,一架小型直升机从远处摇摇摆摆地飞进场,在飞行学院的上空悬停了足有十几秒,笨拙吃力地调整着姿态,刚校水平,一不小心又矫枉过正,忙七手八脚地找平回来,最后终于缓缓降落。
    学院的围墙挺高,直升机一落地,严明信站在墙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望向天空,回忆着直升机回场的飞行轨迹。
    据说君洋的同事兼对手是陆航的教官,从前专攻武装直升机培训,这次人家本来打算按部就班带个实验班的,每一年干每一年该干的事,循序渐进地弄出几个尖子来,结果被君洋的战书逼得不得不大费周章地改弦易辙。
    在现代实战中,如果不就具体情况分析的话,难以评断究竟哪种机型更占优势,不过就学院比武的强度和环境而言,在无火控雷达的条件下,直升机的优势显然大于初教型战斗机。
    比武一般会制定一个战术目标,可能是打靶得分、追捕首领,也可能是抢占高地、摧毁工事,不一而足。但无论何种条件,只要天空中还有一架敌直升机,机上有机枪手居高临下地架起模拟机枪,君洋的地面部队就不可能自由行动。而战斗机在初级阶段没有自动制导装备,激光模拟机炮攻击需要足够近的距离,直升机肯定会狡猾地扬长避短,在超低空徘徊。
    这对严明信等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是一想起来要让一群半大孩子突防、近攻、快打,他就一脑门汗。
    比武胜负的评断,除了对战术目标完成度的评估外,还要统计战损比,整体计算最终成绩,就算一方能偷偷摸摸地完成目标,也不一定能取胜,耍不了小聪明。
    严明信举棋不定,在原地蹉跎了一小会儿,返身找了个小超市,买了一大兜各种冰镇汽水,跑回了篮球场。
    哎,那几个,过来歇会儿!严明信扬了扬手里的汽水,把篮球场上七八个学员喊了过来。
    他名不正言不顺,平日也不太好为人师,并不想扫别人的兴,可他不得不开口:那什么,上周我来的时候,这个点儿你们好像还在训练啊,怎么今天打起球来了?还有,你们班其他人呢?干嘛去了?
    最前面大口牛饮的两人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哦,他们啊
    话没说完,忽有一人喊:看,一班的!黄教官又带他飞了,今天都飞好几次了。
    旋翼和发动机的突突突突声从远处传来,那架小型直升机落地不过半个钟头,又升空了。
    当飞行二字被具象化,对这些以成为飞行员为使命的年轻人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们不挑机型、不挑岗位,发自本能地羡艳着每一个能上机的天之骄子,纷纷行以注目礼。
    严明信和他不合时宜的问题存在感全无。
    仅隔几秒钟,他们耳边的噪音变得更大了一些,那架直升机在夕阳下稳稳地悬停不前,地面上又升起了第二架。
    又一个又一个!哎,不会是你们隔壁寝室那个吧!
    一班那两个人是学霸中的学霸,很强的。一个学员转头跟严明信介绍,他们班的人都不用多上,就他俩上场就够了,俩直升机往空中一架,就是两个移动碉堡,我们怎么跟人家比?
    没事,不怕。严明信赶忙安慰,直升机不好操作,他们刚才降落的时候我看见了,没这个水平。这两架看样子是想练编队,应该不是学员亲手开的。按他们降落的姿态看,再练半年顶多能平稳起降转弯,一旦脱离了雷达,你只要稍微做个机动动作,它看都看不见你。
    他又见缝插针地说:要是让你们君教官上天,一个人能打他们一个班。
    几个学员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张着大嘴回头问:真的吗?
    换成他们君教官在这,多半会冷笑着在他们脆弱的心头补刀,肯定不会带他们展望美好未来。
    真的。严明信诚恳道,不相信我,你去图书馆随便找资料,看看同等级飞行员的单机作战视频,是不是直升机还没看到战斗机来向就被瞄准了?
    说着,他灵机一动:老弟,能不能给我弄张卡,去模拟室玩玩?
    飞行学院的学员每学期有一定的固定屏模拟机练习时长,开学时就加在了学生证里。
    他们之中也有人去过模拟室,人模人样地刷完卡上机,折腾了半小时,连开车键都找不到,只得悻悻而归。后来,模拟室对他们来说就成了给信仰充值的地方,每当学业和生活遇到了迷茫,就去里面坐坐,可怜巴巴地到处摸一摸,再十分节约地卡着扣时长的分钟数及时下机。运气好的,偶尔能遇到师兄练习,隔着一道座舱门蹭着看看。
    严明信混在人群中刷了卡,过了门检,熟练地一边将各项战场条件调整成与学院比武相似的作战环境,一边给学员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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