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冰袋敷在手上,帅望痛得轻轻辗转他的头,倒吸气,不敢出声。
    是呀,韦帅望的忍耐能力越来越强了,如果他不想出声的话,他就可以做到不出声,如果他想忍耐,他甚至可以面无表情,不过,他认为他父亲的承受能力明显比他韩叔叔要强,所以,坚持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必要。
    许多时候,韩青离开,只是不想让韦帅望沉默地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地流汗。虽然在地上打滚,或者是把冷良的屋子砸个稀烂,对韦帅望的疼痛并无助益,可是,什么都比韦帅望的沉默强吧?
    帅望让人取过他的药盒子,吃了点止疼药,终于能再次微笑:“没事了,明天会好的。我吃了药,要睡了,爹,康叔叔你们也去睡吧。”
    韦行问:“每次都会这样吗?”
    帅望点点头。
    韦行问:“真的会好吗?”
    帅望顿了顿,轻轻点点头。
    康慨道:“大人先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
    帅望笑:“别,你看着,我睡不塌实。”
    韦行挥挥手,让康慨退下,康慨担心韦帅望,又不敢强留,只得慢慢退下,结果在门口听到啊哟一声,脚底下踩到一双漂亮的绣花鞋,好在该地不流行小脚,不然这下子梅欢得痛得满地打滚。
    把康慨气得,好家伙,我后退看不到你,你就站在门口,居然一直等着我踩你?谁知梅欢倒瞪他一眼,然后继续踮起脚来,伸着脖子往里张望,正好遭遇韦行听到动静,恶狠狠瞪过来的眼睛,梅欢这才偃旗息鼓,躲到康慨身后。
    康慨内心哀叫,殿下啊千岁啊,你还往我身后藏?小的早已罩不住你了,难道现在不是该你挺身而出以太子妃的身份罩住小的的时候?
    康慨往外走,梅欢喃喃地:“康大,我想看看韦帅望。”
    康慨小声道:“那你就去看啊。”他不会把太子妃按地上打屁屁的。
    梅欢眨眨眼睛:“他会冲我吼。”
    康慨白她一眼,无语了,心说,他会把我拖下去打二百军棍,你让我出头?因为你不喜欢被人吼?
    康慨离开,他确信有必要在韦府建个冰窖,既然外伤经常发生,何不干脆常年备一个。
    梅欢依旧在韦帅望的窗外徘徊,直到韦行被烦得心浮气躁,打开门,怒问:“你在这儿干什么?!”梅小鹿的轻功实在是不过关啊。
    梅欢怯生生地看着他,时隔四年,她也知道韦大人是不会对一个小女人动手的,可是,韦行在她心中依然是一只狼。
    韦行很想过去给太子妃两耳光,可是他知道唯一正确的立刻解决掉太子妃的办法就是:“进来!”
    梅欢一愣,指指自己,我?
    韦行怒瞪她一眼,回身,梅欢只得怯怯地跟在他身后。
    帅望已经睡着了。
    梅欢过去,在帅望床前蹲下,帅望的面孔在烛光下格外苍白,四年前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回来了,好象依旧顽皮,可是却完全不一样了,原来的韦帅望几乎是发着耀眼的光芒的,这一次,长大了的韦帅望,有一点坏,有一点冷漠,有一点无赖,有一点,同别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没什么两样的普通,他看起来,好象完全不需要保护了,然后——
    然后他就无声无息地昏倒了。
    梅欢轻轻给帅望擦擦汗,转过头问韦行:“他还能好吗?”
    韦行沉默。
    梅欢觉得喉咙有点肿,她无声地咬住嘴唇,转着眼睛,把眼睛里的热泪含住。
    韦行无力地挥挥手,滚吧。
    梅欢轻声:“让我在这儿帮点忙吧。”
    韦行轻叹一声,饶了我吧:“去把韩孝看住,别让他再出事,就是帮忙了。”
    梅欢沉默一会儿,也知道韦行说的是真的,如果韩孝再出故事,韦大人就真的要疯了。她慢慢站起来,半晌,鼓起勇气:“他只是小孩儿,你对他,要有对韩孝一半的耐心,他也……”沉默了。也不会到这个地步,也许,根本不会断掉一只手。
    韦行一愣,他的表情,象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被人捅了一刀,愕然,有一点痛,然后,那双眼睛凶光毕现,人狼一般,梅欢发誓她看到韦大人眼睛里冒着绿光。不过韦行还记得,这个蠢女是太子妃,太子妃!他愤怒地,一把拎住梅欢的衣领,拖到门口,开门把梅欢扔了出去,愤怒地指指梅欢,怒目,小心你的狗头!
    梅欢吓得惊叫一声,捂住嘴,不住后退,然后转身狂奔。就象一只被狼追的羊。
    韦行禁不住被落花流水般逃走的梅欢给逗笑,这个蠢女!
    可是这个蠢女说得是真的。
    韦行对帅望没有对韩孝好。
    韩孝随他习武没几天已经出事,那孩子身子弱,又要强,坚持不住了,却不肯出声,几天下来,已疲惫不支,结果被韦行当做偷懒,打了两下,韩孝晕倒,然后上药时又不知对哪味药过敏,全身红点,喉咙肿涨,差点窒息而死,韦行吓得连夜带韩孝回冷家,如果不是半路上韩孝吃的药见效,韦行就要到纳兰府上请罪去了,所以,韦行从此把那小孩子当玻璃人。可是对帅望,他从没细心耐心过,也许是因为他不必向任何人交待,没有人惊吓他让他反省,所以,他一次又一次逼着韦帅望达到极限,从没想过改变方式,习惯性地选择对小孩子动手,直到他自己失手。
    如果韦帅望的右手不但不能握剑,也不能再做任何事,他怎么办?
    韦行坐在那儿,看着帅望苍白的面孔。
    这孩子安慰他,不要紧,他自己也想看看右手还能不能用。韦行相信,如果韦帅望自己不想,他是没办法逼着这孩子痛到昏迷才松开那把剑的。他是想安慰韦行,是他自己想试试。韦行叹息,四年了,他试过很多次了吧?他不肯用他的左手,是因为他拒绝放弃尝试吧?那么,韦帅望,你以前告诉我的,断了一只手对你来说只算个屁,竟是个谎言!
    韦行再次深呼吸,别这样,让我做点什么,让我能做点什么!让他好起来!
    帅望比预计的时间早一点醒来,当然了,因为麻药对他越来越不管用了,他师父又严禁他加大用量,所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里,他痛醒了。
    帅望轻声呻吟:“天哪。”
    他不敢乱动,微微侧头去看自己的手,微弱地跳动着的昏黄烛光中,韦行闭着眼睛,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只手握着帅望的手,掌心一股温热的气息缓缓流进来,试图化解他手腕上的淤塞。
    帅望瞪大眼睛,然后感觉到,虽然手腕没有好转,倒也没有恶化,他的内心倒是比什么时候都清明,一丝焦燥皆无。
    帅望缓缓地推开韦行的手,在疼痛中把自己的右手抽回来,愤怒:“你知道这是没用的吧?”
    韦行睁开眼睛,沉默。
    帅望气愤地:“你在干什么?费那么大力气,不会比冰块更有用。”你是不是有病啊!
    韦行唔一声,清清喉咙:“冰块化了。”
    韦帅望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唔,你不会化?”你是移动冰块?
    韦行沉着脸,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韦帅望也只好不笑了,笑容渐渐淡去,他沉默一会儿:“别浪费你的功力了,把肿包切开,把里面的脓排出来就好了。”
    韦行愣了愣:“怎么不早说?”
    帅望苦笑:“我害怕。”
    会痛,而且,不知哪儿出错,切口会化脓,结果愈合得更慢。
    韦行瞪着眼睛,看着韦帅望,不明白他怕什么,也许,怕弄错哪个地方?毕竟身体的结构是很奇妙的,他们不知道,一刀下去,后果是如何。他倒没想,韦帅望会怕痛,帅望当然觉得这一点不必对他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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