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邢建国的家里,俞晨哭着对邢建国叙述了自己幼年时从通风管道逃脱的经历,那次被救出后,不管是对家人或是对警察,她都一言不发,后来请了心理医生对她百般劝导,也不奏效,因为许觉对她产生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似乎没有人能攻破许觉在她心里设下的“不要告诉别人”的防线。
    因为那次事件,外婆被石英打发回了小县城,不再能守护小鱼丸,而她在通风管道里峦爬的时候曾经问过许觉多少岁,许觉为了充当俞晨的哥哥,让她更有安全感,骗她说比她大两岁。
    1993年春,许明坤被抓获,因为杀害了三个有身份的女人,警察加大了全城搜查的力度,甚至派女警卧底,终于找到了那个废弃药物基地的秘密仓库,女警在乳/罩里放了监听器,许明坤即将对手术台上的“猎物”动刀时,仓库入口的那道密码门被炸掉。
    被警察勒令将双手背在脑后的,还有许临。
    离开了外婆的俞晨,感到越来越孤单,沈晓桐也已经不再搭理她,她也不再想要迎合班上的同学,于是不自觉拿出高年级的教科书和习题研读,打发无聊的时光。
    也在期待着,自己能早一点长大,成为高年级学生,再次见到许觉。
    “邢老师,其实您说的那盘录像带,我也看过…录像带里的内容,被江文涛转化成了u盘…那次他威胁我…让我跟许临分手,就让我看了u盘里的内容…上面不但有小男孩站在板凳上解剖人体的录像,还有许临失手把许晓晓摔到地上的画面…我…我知道,其实板凳上的那个小男孩不是许临,而是许觉,因为他那时候披着又脏又黄的长发…而许临是剪了头发的…只是我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其实我应该知道,在高中时遇见许临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他和许觉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当我在小学跳级到六年级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忘了许觉长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在那个防空洞里的光线太暗,他的头发又长…脸上脏兮兮的…我…我真的很没用…”
    邢建国起身离开沙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空气灌进来,似要让自己冷静清醒,外面路灯朦胧,夜雾裹着灰尘弥散,他转过身,回到沙发上坐下,手指不断敲着茶几,敲了十几下,沉静地对俞晨问道:“这两兄弟后来的故事…你想知道吗?”
    俞晨的眼角挂着泪,怔怔地点了点头。
    邢建国拿起茶几上已经半凉掉的苦咖啡,一口气喝光,缓缓说道:“许临那个变态的父亲许明坤…是以残忍杀害三个女人的罪名被起诉的…这三个女人都在同一家诊所做过堕胎手术…许明坤杀人的习惯总是要找理由,他认为这些女人残害了生命,他就有理由替天行道,那时候林城医院的一个妇产科医生刚好在这个诊所任职,于是他想方设法得到了她们的就诊记录…起了杀心,在许明坤被抓后,这几个女人家属的情绪都比较激烈,其中一个女人的丈夫是工厂里的炼铁工人,托关系在公安局内部搞到了案件细节以及从许明坤家里搜到的录像带,看到一个八岁孩子站在板凳上解剖心脏的画面,实在接受不了,认定许明坤的孩子也是变态杀人魔…于是在许觉放学后尾随到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当事人知道…只是警察赶到时…许觉已经被这名受害者家属割掉了生/殖/器官,下/体严重受损,手段非常残忍…之后江蔚珏就患上了精神病…而那个杨卿山…听说是江蔚珏的老相好…江蔚珏和江文涛便把许觉送到了杨卿山那里当养子…杨卿山那时候已经是富豪,能提供许觉最好的生活条件吧…我了解的,也就这么多了…”
    俞晨的眼眶被泪水挤满,眼睑越来越无力,半睁着眼,心就像要从中间裂开一样。
    难怪,在纽约见到许觉时,他说他已经做了变性手术。
    原来,是被迫的。
    …
    俞晨从邢建国家里出来后,马不停蹄去了中介看房,可是阜成门附近的套房都很贵,俞晨根本租不起。
    她晚上睡在诊所的办公室里,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搬家,先把父母打发回林城,自己再跟韦硕说说情,先把东西放在诊所。
    许临做完手术回到办公室,看到正在沙发上等待的陆文慧,他的情绪不高,郁郁地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看病历,陆文慧发现许临的异样,走到他身边搂住他的双肩,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累。”他盯着电脑说道。
    冷淡,和从前的许临一样的冷淡,陆文慧这才又感受到一点许临从前的味道,心想自己也是贱贱的,许临在泰国对她热情似火时,她觉得这个男人淡而无味,这时候对她冷淡不感兴趣的样子,反而勾起了她的兴趣。
    看许临认真的样子,她也不想打扰他工作,回到沙发上安静坐着,如同乖巧的布偶猫一般。
    两个小时在沉闷无声中度过,许临终于关了电脑,起身把打印出来的资料放到公文包里,对陆文慧说道:“走吧,我送你。”
    陆文慧走回许临身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方才她坐在沙发上无聊,便对着镜子化了金色的眼影,映得眼神更为勾人,对他愠愠说道:“今晚留在我住处吧…我想,我可以…”
    许临掰开陆文慧的手,冷淡地看了看她,“今天你倒是有了兴致,可是我没有了,我也明白,像你这样身份的女人,不能随便碰。”
    陆文慧有些尴尬地把有些乱掉的碎发掖到耳后,“我不会对你死缠烂打的…我在美国上高中时就谈过恋爱了…上一任男友是在非洲参加医疗队的时候认识的…也是好聚好散。”
    许临感到好笑地盯着她问:“那这些人都知道你是陆铸钢的女儿吗?”
    陆文慧垂下了眼眸,摇了摇头。
    许临接着说道:“如果他们知道,就不会随便上你了。做/爱需要激情,顾虑打消了我这种激情,除非…你和我结婚。”
    陆文慧抬起头,有些恍然,可是却不能作出回应,一方面不想那么年轻就把自己未来的人生定下来,另一方面也不想失去许临。
    她理想的模式是,和许临当恋人,一直当到她对他的感觉不再仅仅是崇拜,更多的是爱恋为止。
    虽然迷恋许医生迷恋了这么多年,可是早熟的陆文慧在情感上是理智成熟的,知道真正的爱情需要日常相处的累积,才能获得。
    许临突然提出结婚,实在太仓促了。
    陆文慧开着车,一路小心翼翼,从医院出来看见许临心事重重,不舒服的样子,便自告奋勇充当他的“车夫”,可是许临在车上仍不说话,陆文慧主动找话题,他也只是随声附和。
    外科工作压力大,也是正常,她也没有多想。
    而此时在许临脑海里不断重复的场景,竟是俞晨跟他说之前的相识都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难道在手术后“幸存”下来的那些记忆,都只是误会吗?俞晨不再容忍他的“随便对待”了,她不再能守护这个丧失情感的自己了。
    内心,不只是失落,还有持久的心痛。
    这心痛,让他只要离开手术台和重症间就会不断重复地回想。
    俞晨喜欢的那个人,原来不是他,而是许觉。
    这犹如八岁的他从监控屏里看到俞晨和许觉在“洞里”促膝长谈时的…
    嫉妒。
    在美国接受脑部治疗后,许临丧失了情感,对任何人和事都不再有欲望和冲动,这和抑郁症类似,却又不是抑郁症,主治医生对他说,这种症状可能会好转,也可能不会,人的兴奋和冲动,低落和沮丧,其实都是被大脑分泌的成百上千种激素分子综合操控的,许临反问医生:“那爱情呢?爱情是否也被这些激素分子操控?”,医生幽默地说如果人类能够探索到那么精密的层次,那这个世界将不会再有一个失恋的人。
    之后数日,许临的各种感觉都在渐渐恢复,唯独情感这个区域恢复得比较慢,最先回来的是愤怒感,对邢建国和邢东起的愤怒、对父母和许觉的愤怒、对俞达忠和石英的愤怒…经常出现在他记忆里的人,几乎都成为了他感到愤怒的对象,只有对俞晨,是空白,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很特别,可惜各方面的条件在女性里属于中下,很快被大脑从“结婚对象”的选项里过滤掉了。
    可是和她呆在一起,感觉还是很美好的,心情不再那么焦躁,大脑里也不再分泌出那么多“愤怒”。
    也许正因为有这原始而又处于最底层的感觉,他才对她提到“许觉”的名字如此敏感而耿耿于怀吧。
    陆文慧把许临送到住处,许临只说累了,想要一个人呆着,陆文慧没有勉强他,目送他差不多走到停车场的电梯入口,开车离开了。
    他进了家换鞋,手机响起,来电是俞晨,有些迫切地接起,电话里的人却语气冰冷:“我和我爸妈…从你的公寓搬出来了…房产证一直在邢老师那里…我再说一次,我不要你的房子,现在不会要,以后也不会要,我也再次请求你,如果你知道许觉的下落,拜托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许临的唇角扬起,就算和俞晨隔着电话,也要假装自己不屑,“你和许觉只不过是八岁的时候被关在防空洞里的小动物而已,他在你心目中有那么重要吗?”
    “有,当然有。你就好好做你自己吧,不要再模仿许觉…其实以前警察到过我家里询问,毕竟我曾经失踪了一个星期那么久…可是警察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能逃出来…他们说那个变态杀人狂的两个儿子和我一样大,其中一个智商很高,很可能被父亲胁迫参与了那个案件…从以前到现在,我从不相信许觉会杀人…站在板凳上的不会是许觉,就是你…你才是许觉的阴影…做完脑部手术,被解放了天性是吗?那就找你身边优秀的女人去吧,公寓的备用钥匙我放在吴韩那里了,你去找他拿,再见。”
    许临握着手机换了拖鞋,在沙发上呆坐了片刻,灯也不开,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坐着,走到饮水机前倒了冷水喝下,胃痛重蹈覆辙,手机这时又响起,是医院重症间的护士打来的,说八号床位的孟琴月胸腔渗血,血氧饱和度骤降。
    他回到玄关,想了想,从鞋盒里拿出布鞋穿上,匆匆离开。
    白志涛也赶到了医院,孟琴月要被二次开胸,高向群在法国留学的儿子也已到达医院,情绪有些激动,质问声在空荡的过道上回响。
    手术台上,出血原因很快找到,结扎血管留出的线头太短,导致缝线脱落,白志涛眼见自己犯下“低级错误”,心虚地不敢抬头。
    通过将近两个小时的修补,孟琴月被推出手术室,高向群的儿子上前就揪住了许临的衣领,质问道:“怎么就二次开胸了!你们这些当医生的拿不拿我妈的命当回事!是拿红包吃药品回扣吃习惯了是吧!这个事情你必须要讲清楚。”
    白志涛原以为许临会推他出去“顶包”,可是许临没有这样做,实话实说道:“缝线脱落导致的,责任在我。”
    高向群的儿子用力推了许临一把,许临没站稳,摔倒在地,面色苍白,高向群心惊地上前阻拦,让儿子收敛,告知目前是处置医闹的风口浪尖,千万不要在医院惹事。
    白志涛把许临拉起来,许临头上都是虚汗,眼见护士带保安过来了,用手顶着后腰对白志涛说:“你去重症间守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没能支撑到办公室,恶心感越来越剧烈,他转弯去了住院部的洗手间,坐在隔间的马桶盖上,掏出烟猛抽几口,鼓嘴咳了出来,转过身掀开盖子,把早中餐全部呕了出来。
    呕得眼泪一个劲流,舌头发苦,胃酸顶在食道里,又咳又吐。
    该死,胃溃疡不是在美国时已经被治好了吗?怎么又卷土重来了…
    这时高向群走进洗手间,听见呕吐声也没准备搭理,用完尿池回过头,才发现坐在地上喘气的许临,隔间的门坏了,没合上,他连忙上前关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我那个儿子脾气急躁…刚才推你那一下…你摔到哪里没有?”
    许临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站起身:“高老师…这次手术是我指导下级医师完成的…是我的过错,我的责任…”
    高向群先是一怔,却仍是关心为先,“…你是肠胃不好还是怎么?…知道你当医生的不容易…你师母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了,你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说…”
    “没...没事”
    高向群犹豫片刻,问道:“我能去你办公室坐坐吗?有事想要跟你说。”
    许临把高向群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刚关上门,高向群就笑着问道:“你和俞晨怎么样了?想当年你呀,全班学生你谁都不待见,就喜欢和俞晨呆在一起,我是真没想到在这医院还能看见你俩…我原以为你会和沈晓桐结婚生子的呢…”
    记忆里,就是这位高老师把俞晨安插在他身边当同桌的。
    许临瞬间对高向群有了感激,缓缓说道:“高老师,我配不上俞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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