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晨撑着许临的塑料雨伞回到家,大雨已近尾声,屋檐淅淅沥沥滴雨的声音让她感到不安。
    之后几天她一大早就往外溜,溜到奶茶店里看小书,书里的爱情段落让她看得新奇而向往。
    奇怪的是这几天她都没有再遇见他,就算故意在他常去的小卖部门前等待,也没能遇上他。
    俞晨觉得自己还真是矛盾,一方面厌烦他对自己的管束,一方面又因为遇不上他而担忧。
    担忧最终超过了厌烦,拿着他留下的塑料雨伞,俞晨停在许临家的红木门前。
    防盗门没关,门口放着那双溅着密密麻麻泥点子的新球鞋。
    她敲了敲门,敲了两下,门就开了,眼前这个人的脸色苍白了很多,一手撑着墙壁一手叉着腰,肩膀微微放低。
    俞晨支支吾吾问道:“你…你怎么了?”
    “没怎么。”
    他转过身,在白布沙发上坐下,俞晨这才发现他的脸和沙发上的布一样白。
    她内心更加慌张,“我…我还你伞。”
    他翘起腿拿起一本《外科学基础知识》放在膝盖上翻看, “这几天,你呆在奶茶店里看书看够了吗?”
    声音冷冷的,还有些沙哑
    “你怎么知道我在奶茶店….”
    他翻着书忽然问她:“你想过以后要干什么吗?”
    “什么干什么….”
    “你有什么最想做的事,能说说吗?”
    俞晨摇摇头,“我只有十五岁,比周围人都岁数小,这个问题我还可以再想想,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北大物理系…不是我想要的选择。”
    说完,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廖小波把这个名额看得太重,如果他想要,我就给他好了。”
    俞晨嘴角一撇,想着他说的这话实在气人,“北大你都不想去,那你想去哪里?”
    他的眼睛终于从书上转移到俞晨脸上,定定望着她,“我想当一名外科医生。”
    俞晨发现,这人抬眸变成单眼皮的时候就会变得特别严肃。
    她冷笑一下,不屑道:“治病救人、救死扶伤?你这理想也是蛮符合老师家长的价值观…..”
    “不,这些都不是。我说我最想做这件事,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在社会上的价值或是给人带来的成就感,我最想做源自于我最喜欢,我喜欢拿手术刀,喜欢让一个濒临衰竭的东西变得鲜活起来。在给那些动物做手术的时候,我整个人沉浸在里面,完成的时候心里就会感到很愉悦,这就是一个人喜欢做一件事的时候。 俞晨,你有这样的事情吗?你如果喜欢看小说,你可以试着去写小说,你如果喜欢看漫画,你可以试着去画漫画,可是如果去追星,那我认为,就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了。”
    从前,俞晨心想不管怎样自己都是小学跳级读的书,任何事情对于自己都还有两年的转圜余地。
    现在,身边有了同龄人,不管是许临或是沈晓桐,内心都比她要成熟很多,他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是她俞晨,在学校读书也只是为了一次考试成绩,从不会去想未来,更不会谈理想。
    “我….”就像是数学老师让她上黑板做题,写了一个等号,就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俞晨这时看见他手背上贴的的淡蓝色输液胶带,想起在演唱会结束后下的那场暴雨,他没有拿伞就离开…是自己间接导致他生病的。
    “你最好赶快找到你想做的事….”
    他的目光回到书上,眼眸垂下,俞晨这才发现他的睫毛不长也不短,刚好能散发温柔,却不显软涩。
    “我…我也想考到北京。”她忽然说道。
    许临抬头望向她。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不过想去北京是一定的。”她的语气里带着坚定。
    ……
    俞晨把许临的“夏令营补贴”原封不动还给了石英。
    纸币上沾的泥巴已经干凝,俞晨用手大咧咧地划拉了一下,递给石英,石英轻叹一声,说道:“许临这孩子,懂事是挺好的,可是凡事都想得深、心重,看着就不像一个孩子了,平时也没见有什么亲戚往他家里走动,真是可怜。”
    她咬着嘴唇想了想,忽然请求道:“我想回县城去看一下外婆,到了高三就更没时间了。”
    石英恶狠狠地瞪着她,“你看看你期末考成什么样子了!还想着偷溜出去玩!?”
    “我是想着去看外婆!又没想着要出去玩,你神经怎么这么敏感!”
    “期末考倒数第一还理直气壮!不行!这个假期你哪里也不许去,就给我呆家里复习!”
    俞达忠过来对石英劝道:“她说要回去看外婆也是情有可原,以前她上幼儿园都是外婆送她,现在老人生病了,她去尽尽孝心也好,我俩也和她一起去,将就去乡下踏青,就当做旅游了。要不把楼下的许临也带上吧…这孩子怪可怜的,带他一起出去走一走….”
    俞晨故作抵触地说道:“人家连北京都去过了,不一定愿意跟我们一起去。”
    石英怼她:“那不一样的,让他体会一下家庭的氛围多好,你这小孩啊就是被我和你爸惯坏了,根本不会关心别人!”
    俞晨没再说话…这次提出去县城探望外婆,本来就是为了告诉外婆….她认识了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子…….。
    那时候俞达忠开的是浅棕色的皇冠车,他和石英的家乡在同一个小镇,两家托各自的关系让他们在林城的一家纺织厂当工人。
    纺织厂改制早,俞达忠索性自己出来单干,凭借着人脉搭上了建筑承包这条线,事业有了起色后,石英也从纺织厂出来,帮助丈夫打理财务。
    两人的生活越来越富裕,从城西棚户区一处漏水的屋子搬到城东独门独院的小别墅,不过别墅区离林城一中远,两口子只能在学校租房,不想让她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折腾。
    许临是这对夫妻见过最奇妙的孩子,俞达忠的性格比较沉稳,不喜夸人,可是对于许临也总是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俞晨此时的脑海里构建的是许临和她一起走在乡间油菜花地里的场景。
    石英下午一如既往让许临上楼吃饭,看见他似乎又瘦了一些,不由生出愧疚,觉得自己去云南和旧识好友玩耍玩得太久,连家里的孩子都不顾了。
    奇怪的是俞晨倒是白里透红,还隐隐生出双下巴。
    石英对许临念叨道:“你这几天不会又在吃泡面吧?阿姨跟你说过多少次,泡面里带着防腐剂,要少吃。”
    “妈,他瘦得跟骷髅架子一样,跟吃不吃泡面没关系!你看我,还不是白白胖胖。”俞晨得意地说。
    “那你都吃什么了?怎么不想着带上许临?”
    俞晨掰开手指数起来:“披萨、奶茶、肯德基、罗锅….。”
    石英冷哼一声对俞晨责备道:“你怎么不在家做饭!我说你这孩子就是懒!你们俩炒个蛋炒饭也行啊!我出门之前让你顺带照顾楼下,你是怎么答应的!”
    俞晨看了看许临撕了胶布仍有针眼的手背,咕哝道:“他和我闹别扭,搞消失搞了好几天,可不关我事。”
    石英顺着俞晨的目光,这才注意到许临手背上干掉的血眼子和创口贴贴过的痕迹,忙拿起他的手看了看,问许临:“怎么回事啊?你这是又生病了吗?”
    许临忙缩回手,对石英说:“不是,做作业的时候不小心被圆规扎了。”
    石英有些担心地发出邀请:“我还跟老俞商量着明天带你和俞晨回我们老家县城逛一逛呢,你如果生病的话,那就不能去了…..”
    许临有些迫切地重复道:“真的是圆规扎的。”
    “那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吗?”
    他看了看俞晨,很快答应道:“愿意。”
    俞晨不动声色,嘴角却禁不住上扬。
    好兴奋,盼着明天赶快到来……
    皇冠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许临坐在副驾,石英和俞晨坐在后座。
    考虑到许临有头痛的毛病,很可能会晕车,石英把副驾的位置让给许临,俞晨心里生出小小失落,想着不能和许临坐在一起了….
    路途中,石英说起在云南看到的风景,玉龙雪山、昆明石林、丽江古城…,她去了云南很多次,那边的景点几乎逛了个遍。
    过了公路第七道弯,许临喉头的吞咽越加频繁,捂着嘴嗳气。
    石英连忙从后面递上水和塑料袋,“要吐就吐在袋子里,吐完涮涮嘴。”
    俞晨心里紧张而担忧,讨厌这复杂莫名的情绪,惯性般嘲讽:“男生晕车,还真是少见。”
    石英皱眉打了打她的手臂,小声喝道:“闭嘴!”
    许临拿着塑料袋和水,却死忍着不吐,俞达忠一边开车一边担心地看了看许临难受的样子,他却对俞达忠提醒道:“叔叔,小心开车。”
    俞达忠一愣,收回目光。
    俞晨望着车窗外,山下四四方方的一片片田野,有金黄色的菜花田、有翠绿色的水稻田、有暗棕色的养殖田。
    可是万千风景在她眼里都暗了下来,其实希望现在晕车的人是自己。
    这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去担心,甚至想要把他的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
    车临近中午的时候进了县城,正是赶集的时候,背着五颜六色背篓的行人在马路两旁的集市上采集东西。
    许临吃了晕车药,昏昏沉沉睡着,俞晨从车窗伸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窗外丰富多彩的人和景,想着到地方以后,要带许临从哪里开始玩耍为好。
    俞达忠在路边停了车,和石英下车去买菜,中午准备在住处用山菌煮汤。
    俞晨留在车上,倾身向前看了看闭着眼睛的许临,说道:“知道你没睡,睁开眼睛吧。”
    许临缓缓睁开眼睛,俞晨看他鬓角还在淌汗,知道他仍不舒服。
    “你…还在难受?”她有些胆怯地低声询问,又想了想,用塑料袋裹着手从旁边的粉色斜跨小包里拿出薄荷糖递给他,“这个会不会让你舒服一点…”
    许临扭过头,接过她手里的薄荷糖,脸上浮现出浅笑。
    虽然只是嘴角扬起来一点,俞晨也看得出他在用力。
    “我…是不是给你添负担了?”他含下一粒糖,望着怂拉脑袋一脸难过的俞晨,垂眸问道。
    俞晨眨巴着眼睛看他,泪水忽然就挂不住了,从眼角淌出。
    “你在担心我….”他的眼眸更低了,带着灿灿的笑意。
    俞晨低着头不敢看人了,从粉色小包包里又拿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伸手擦了擦许临鬓角的汗珠,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那不你说的吗…想要永远住在我家楼下…可是…我也想问你…你喜欢我爸爸妈妈…那你喜欢我吗?….”
    “咚、咚、咚….”
    俞晨在小说里看到的女主角告白时,都是心跳加速的,可是轮到自己,却感觉心跳变得越来越慢,连呼吸都快接不上气。
    “你说呢?”
    正说着,他忽然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却让俞晨在这一刻完全失掉了呼吸,逐渐变慢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车窗外,集市上的闹嚷和喧嚣都消失了。
    许临从车后窗看到俞达忠和石英的身影,顷刻间从俞晨面前弹开,正色坐回副驾,面朝前窗。
    俞晨石头一般坐在后座中间,垂眸呆呆盯着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车盒子皮面,荡漾的心境久久难以平静。
    俞达忠和石英一人提着蔬菜,一人提着山菌走回车边。
    石英拉开车门,对俞晨催促:“坐里面去,发什么呆!?”
    俞晨就像是被什么惊到了,触电般把身子移到里面的座位。
    “舒服一些了吗?马上就到了,到了住处你就可以安心睡觉了。”俞达忠坐上驾驶座,一边绑了安全带一边对许临关问。
    许临和俞晨都不说话,一个继续昏昏欲睡,一个目光盯着窗外。
    俞达忠和石英也没太在意这两人的反应,石英捻着袋子里的蔬菜,笑着满意地说:“乡下的蔬菜就是便宜又新鲜!”
    俞晨的外婆家住在一栋五层单元楼,房子盖在坡上,停车场离楼房还有段距离。
    几人下车后爬着坡,许临走上前对拎着东西的俞达忠说道:“叔叔,我来拿吧。”
    俞达忠用手抚了一把他汗腻腻的头顶,说道:“这趟也把你累得够呛,是叔叔考虑得不周到,应该把我工地上那辆越野开来的,越野坐着舒服一些。”
    “是我自己体质不好….”
    “体质不好就要锻炼身体,你们这些小东西现在都不爱运动,想当初我和俞晨的妈妈在工厂做活,闲着没事就会扎马步。”
    “嗯,我会注意锻炼的。”
    俞晨和石英走在前面,俞晨的脑袋直到现在还在发懵,看到许临的背影就会心跳加速,只能走到他前面,跟在石英身边。
    上了坡,他们又下了一道不算短的梯坎,终于到了楼下,俞达忠见许临的额头仍在冒汗,问道:“你没关系吧?”
    许临用手背擦了擦汗,“是天气太热了。”
    走到楼门前的时候,石英扭头看了看许临,不放心地又走回他身边,从背包里掏出矿泉水递给他,“喝点水,你看着像是要中暑。”
    许临听了石英的话拿着矿泉水喝起来,喝得不少,石英不由说道:“你这孩子口渴怎么不说啊!”
    俞晨过来,对石英说道:“他在学校就是个忍者神龟啊。”
    石英用手指弹了弹俞晨的额头,说道:“龟龟龟!龟你个头!有你这么跟同学说话的吗!?会不会尊重人!?”
    没办法,俞晨知道自己和俞达忠石英的语境是两代人的鸿沟,不可连接也不可跨越。
    她用手碰了碰疼痛的额头,心想这里是刚才被许临亲到的地方….怎么能随便捱磕…..偷偷瞪了石英两眼。
    一行人爬到三楼,俞晨的外婆家终于到了,三室一厅,房子不是很规则,客厅较细长,卧室也很小,长久没人居住导致房子有股发霉的味道。
    石英只打算在这里住一天,外婆因为肠梗阻在医院长期住院,已经不能进食,也不打算再进行手术。
    “跟你说,一会儿去医院看完外婆,你就给我老实回来做功课!不要想着出去疯玩!让许临给你补习!明天一早你爸开车带我们去野外看看,下午回城!”
    “这么快!时间这么紧玩什么啊!”俞晨不满地抱怨。
    “带你出来溜一趟已经不错了,你就知足吧。”俞达忠眼见妻子的脸色阴沉下来,连忙在一旁帮腔。
    许临坐在凳子上从书包里翻出一本练习册,对俞晨说道:“这是我刚做完的物理模拟题,你看看吧。”
    俞晨气不打一处来,她很不明白许临这个人怎么总是给她一半晴天一半雨天,总是要在俞达忠和石英当“乖宝宝”。
    俞达忠和石英搭档在厨房做饭,许临在桌前对俞晨提醒道:“想要考到北京,你就不得不付出努力,不然你就算复读也考不上。”
    如此狠厉的话…是亲自己额头的人说出来的吗!?刚才会不会只是那辆破皇冠突然抖了抖,才让他的嘴唇刚好碰到了自己的额头…..
    俞晨的心境从春光灿烂的芳草地又变回阴暗潮湿的水帘洞….
    俞达忠和石英本是不打算带许临去医院探望俞晨外婆的,没想到俞晨一个劲拉着许临的胳膊让他跟着。
    外婆在她心目中是最慈祥和蔼的人,小时候每次和沈晓桐从幼儿园出来,都能得到外婆奖励的卓别林冰淇淋,因为她答应外婆在幼儿园不再欺负小朋友。
    “有话好好说。”这几个字就是外婆最先教会她的。
    许临欣然答应和俞晨一同前往。
    县医院很快就到了,许临走到住院楼进门处时,感觉阳光充满金属感,照得身体越来越沉。
    石英看他不舒服的样子,责怪道:“你啊就不应该跟着来,医院的空气也不好…俞晨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
    他稳住脚下,按了按后脑勺,浅笑着为俞晨说话:“是我自己也想来看看,呆在屋子里也很无聊。”
    俞晨走到许临身边,担心却又烦躁,“你又怎么了….”
    许临放下按着头的手,说了声“没事。”
    俞晨急切地牵着他的手朝楼里疾步走去。
    俞达忠和石英无奈地对视轻叹,心想俞晨这孩子也太没心没肺。
    走到病房门口,俞晨俯身系鞋带,伸手拨弄了一下额前有些乱糟糟的刘海,许临看她正儿八经极其认真,感到好笑。
    俞晨推着他进了病房。
    许临和俞晨一起走到外婆面前,病床上的老人枯瘦如柴,满头白发,嘴巴瘪了下去,已经很难看清嘴缝,**了鼻管,还在昏睡。
    “外婆三年前就得肠梗阻了,做了三次手术,现在…似乎离她真正离开的时候不远了…我想让外婆看一看你…让她知道…我在和一个很好的男孩子成为朋友….”
    俞晨垂眸望着病床上的老人,这是她难得沉静的时刻。
    “嗯,你叫醒她吧。”许临柔声鼓励俞晨。
    俞晨牵住外婆紧皱得仿佛连血液也丧失了的手,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喊道:“外婆,我是俞晨,我来看你了。”
    这时,俞达忠和石英也从病房外走进来,一起望向俞晨。
    外婆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俞晨,手轻轻收了收,握住俞晨的手指,颤巍巍有些混沌不清地喊道:“小鱼丸,你来了。”
    俞晨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串珠一样往外婆盖的被子上掉。
    这个世界上,只有外婆会唤她“小鱼丸”,俞达忠、石英、周围所有亲戚、朋友、同学都没这样唤过她。
    俞晨读幼儿园和小学时长得肉嘟嘟胖乎乎的,是上了初中后才开始抽条变瘦。
    有时候俞晨会觉得,只有外婆会不计较她是学习好还是学习差,是成功还是失败,是美丽还是丑陋,是胖还是瘦,一如既往地买卓别林冰淇淋给她吃。
    “我身边这个人,他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我和他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我会好好跟他学,以后考上北京的大学,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变得很好的。”
    外婆努力扬起唇角,给了俞晨一个微笑,牙齿早已掉光,露出光秃秃的牙床。
    俞晨脸上的眼泪更多了。
    俞达忠和石英知道外婆在俞晨心目中也许比他们作为父母的地位要高,也只能无奈地一声叹息。
    俞晨上幼儿园和小学时,正是俞达忠离开工厂创业的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辛苦繁忙,夫妻二人都没有时间陪伴俞晨。
    许临头上的汗珠从脖颈流到肋骨,硬撑着站直,不想给俞晨的外婆留下精神不济、有气无力的印象。
    外婆清醒的时间只有短短五六分钟,她嘴角搓磨着想要尽力说话,俞达忠、石英和俞晨轮流凑到她面前,也没能听清她说什么。
    许临站着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只能挨着床沿边上能够稍稍支撑一下。
    外婆实在说不出自己想要说的,只能远远看着站在床沿边上的许临,慢慢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对他竖起大拇指,用力扬起嘴角把最后能够留下的笑容留给了他。
    俞晨第一次看到许临的眼睛里泛出泪光,这一幕就此被印刻在她的内心深处。
    从病房回到外婆家里,许临一进门就在凳子上坐下,从书包里拿出教科书,一只手假装无意地紧掐痛得就像针扎一样的脑袋,另一只手胡乱翻着书。
    石英留在了医院陪外婆,俞达忠看出许临的不适,对他劝道:“到里屋睡一会儿吧。”
    许临没说话,起身进了房间。
    俞晨从洗手间出来,问俞达忠:“许临人呢?”
    “他身体不舒服,在屋里躺会儿,你别去吵他。”俞达忠叮嘱。
    俞晨情绪低沉,没工夫去关心许临了,从书包里拿出题册趴在饭桌上开始做题,却一道题也做不进去,烦躁地把翻开的题册倒扣在桌上。
    俞达忠在厨房做好饭菜,出来对俞晨说:“我一会儿要到我老同学家里去拜访一下,饭菜都弄好了,你让许临起来吃。警告你啊,别想着往外跑,这儿是县城,晚上可不安全,老实呆在屋里,听到没?”
    俞晨在题册上胡乱划拉,不说话。
    俞达忠知道俞晨因为外婆的事情感到难过,也没再说什么,取下围裙拿上手包,出门了。
    俞晨走进房间,看见许临盖着一层毛巾毯侧着身子,没绕过去看他正脸,在他身后沉着脸说道:“爸爸把饭菜都弄好了,你饿了就起来吃,我要出去一下,晚上六七点就会回来,你不用管我了。”
    许临翻身问道:“你要去哪儿?”
    “你别管。”
    许临连忙从床上坐起,“我和你去吧”
    “都跟你说了不用!”
    “随便你,你不让我跟着,我就打电话给你爸爸妈妈。”
    俞晨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许临深吸一口气,脚下有些虚晃地站起身,用手背擦了擦头上不断冒出的汗,从书包里拿出一件校服外套穿上,跟着俞晨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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