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苓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午后。
    竹云还没醒,风花宫的毒物大都来自西凉大漠,很难找到解药。但她已经被回收到占星阁,由占星阁负责救治。
    “解药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左苓拍了拍时刻紧张的泷羽的肩膀。
    她一身薄衫,左臂上缠着纱布,渗透出淡淡药味。
    鲜于不颜替竹云割下新长出来烂肉,有些担心地说:“如今风花宫已经被烧毁,我们还能找到解药吗?大漠奇兵怪甲颇多,主子你不能冒这个险。”
    如今的大漠流民已经不受控制,开始出现规模性的暴动,西凉仿佛有任由的念头,根本没在管辖。
    若换做从前,左苓还是左煜的时候还能将那些兵甲收到自己手底下,可是现在的她不行了。时机,地势这些都不允许她做这种事。
    左苓叹了口气,这事儿她自然是知道的。
    “但这事总要有个办法,这次去边境我正好可以找人帮忙。放心吧,我不是真的要到大漠里去。”左苓露出放心的表情。
    “主子……鲜于楹也没有办法吗?”鲜于不颜不死心地问。
    左苓和竹云都是她所想保护的,她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一方的痛苦。
    左苓摇摇头:“她所学的几乎都是害人的术,帮不了人。不过幸好,这次她送来能保护心肺的东西,不然竹云的后果……”
    竹云被咬后很快就出现了大规模的皮肤硬化,皮下青紫,比当初从天牢里出来的左苓还要可怕。眼看着那些硬化快要触及内脏,还是鲜于楹用一种毒虫的卵保住了竹云的内里。
    如今竹云只能每天用药酒擦身,喝一种抑制虫卵孵化的药水,方才见一点好转。可好转也只是停留在一个表层。
    左苓有些遗憾又不满地说:“那个禁军统领怎么回事?竹云都受了伤了,也不见他来看看。”
    莫不是嫌弃我家小竹云了?
    听到左苓的话,鲜于不颜的手下意识一顿,她垂了垂眸:“听说最近南禹安总是拘着他,恐怕他要脱身都难。”
    所有人都瞒着左苓,不告诉她那个禁军统领就是鲜于子淳,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说竹云不说有她的道理,可鲜于不颜总感觉对方像是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似的。待醒来后,一定要问清楚。
    她现在非常后悔,后悔当初把鲜于子淳带回王宫。如果自己没那么多事,那鲜于子淳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在竹云面前。
    左苓闻言,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真是神秘啊。”
    她后悔自己昨晚晕得太早,连那个来救人的神秘未婚夫的脸都没看见,实属遗憾。转念一想,这不都怪鲜于子淳那个家伙,没事在关键时候催动蛊虫发作,多耽误人!
    被人暗骂的鲜于子淳如今正从天乾殿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喷嚏。
    没走两步,一个淡紫色衣裳的少女就从树上跳下,清脆的铃铛声伴随木屐落地的声音,有些突兀。
    不等鲜于子淳说话,鲜于楹就说:“我已经把你的药蛊给你的未婚妻服下了,你可以把我姐姐的解药给我了吧?”
    她摊开两只小手,期待地看着面前的人。
    为了不让人起疑,准确来说是为了不让左苓起疑,鲜于子淳突然找到鲜于楹,二人做了个交易。
    鲜于楹吐槽对方居然那么爱和人做交易,却也没拒绝。毕竟事关她的姐姐,她不会蠢到放过这个机会。
    鲜于子淳也很爽快,将一个汤圆般大小的方形盒子放到对方手上。嘴上赞道:“乖孩子,你做得很好。”
    语气像极了一个年过古稀的长者,鲜于楹看着对方那张脸打心底里就是一阵抵触。当初就是这个人,将她赶出隐族圣地,也是这个人,在来水泠城之前纵容她将毒虫大肆放进隐族圣地。
    后知后觉地鲜于楹根本搞不懂鲜于子淳的目的,可是她报复到了,也就没去追究。比起鲜于子淳这个可恨的造事者,她更恨那些听信谣言的愚昧的蠢货们。
    她们只是两个无辜的孩子,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如今的隐族人,应该已经都没了吧?
    鲜于楹那些小盒子,若有所思。“我如何信你这是真的?”
    “这是嗜脑虫唯一的解药,信不信在你。如今的形式我可不会傻到失去你这么一个不是敌人的人。”鲜于子淳摸着佩剑,像是做惯了那个动作一样。
    可是据鲜于楹所知,鲜于子淳根本不会武。对方就是个除了蛊术能作为吃饭活儿其他都是废渣的极品废物,能做到禁军统领这一位置让她有些震惊。
    可是面前的人也不可能是冒充的,每个隐族人出生时长老都会在婴孩身上做特殊标记,鲜于子淳的标记在脖颈处,有一圈极淡的银色花纹,像是某种图腾。如今虽是被他掩盖,但作为隐族人的鲜于楹还是能看到。
    鲜于楹和鲜于濉虽然从出生就被视为不祥,但长老还是认可了她们是隐族的子民。二人的两只手臂上都有一个像臂钏一样的黑色标记。
    可恶的是她的标记就是鲜于子淳画的,这东西似乎是有感应似的,所以她当初还没出手就被认出来了。
    “谁跟你不是敌人?当初不就是你害得我变成这幅模样?”
    鲜于楹掐着腰,没好气地说。
    闻言,鲜于子淳倒真是认真的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半认真地说:“我赐给了你一副女孩子都奢求不老容颜,这对于你来说是好事。怎么?你难道觉得这幅模样没用吗?”
    这点鲜于楹不敢辩驳,这幅孩子的模样的确给了她很大的利处,让敌人下意识地对她放松警惕。不得不说,她用得很顺手。
    “那为什么……要把我姐姐变成那副不死不活样子?”鲜于楹不甘心地问。
    鲜于濉是有做错,可不代表要受如此重的惩罚。
    鲜于子淳:“这是她自己的要求。”
    “你撒谎!”
    “我没有撒谎的习惯,你姐姐追求永生不死,容颜不老。可是她已经过了用药水禁锢生长的年纪了,所以我用了另一种方式。我替她完愿,没什么错。”鲜于子淳淡漠地说,完全没有那种做错事的认识。
    “什……什么?姐姐她竟然……不!你一定是在骗我。”
    鲜于楹的目光有些躲闪,语气躲闪底气不足,发生了那件事后,她自认真的认识姐姐吗?
    容颜不老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老妖精,她真傻。
    鲜于子淳笑笑,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事,“有没有骗你,等你姐姐醒过来不就真相大白了?”
    所以说……他给的是真解药。
    可鲜于楹拿着药的手有些无力,像是失去所有目标。
    虽然她知道,这个目标是她自己给自己定的。她理所当然的以为鲜于濉是迫不得已的,是需要自己拯救的,可事实真的是那样吗?
    对方为了活在隐族圣地,把她推了出来,让她变成这现在幅样子……
    回过神时,鲜于子淳已经不见了,连带着他身上独有的白茶味道都消失得彻底,看来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鲜于楹看着手中自己辛苦求来的小东西,一时陷入沉思。
    救……或不救?
    而回到自己小院的鲜于子淳在关上门那一刻,一反之前的温润淡漠,变得痛苦又狰狞。
    “居然……让他跑了!”他狠狠将剑扔到地上,不无痛苦地说。
    他是知道那个人的目标才舍弃隐族跟着左苓来到水泠的,可是过了这么久,自己一次也没遇上那个人。
    仿佛前功尽弃一般的痛苦压在他身上,鲜于子淳挫败不已。
    “到底要多久……到底要多久才能报仇呢?”鲜于子淳摸着剑身喃喃,眼里一片虚无,似是陷入遥远的回忆之中。
    虚无的海,空旷又冰冷的海,咸腥的海水涌入他的身体,坠着他不断下沉……下沉……
    没有尽头的下沉,那片光明也越来越缥缈,虚无。沉重夺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和光明,让他永远沉睡海底。
    明明是最亲近的人,明明是世上最不可能背叛彼此的人。转眼间,就微笑着将他从高崖推下。
    原来……自己一直被欺骗着。
    他伤心地想,甚至不可置信。
    原来看起来最不起眼和最不会争抢的那一个,才是最狠毒的人。可惜他醒悟得太晚,再想已是追悔莫及。
    这么多年,他如傀儡般活在这幅驱壳里,为的就是报仇雪恨的那一天。自己能亲手斩下那个家伙的头颅,亲自为死去的那个自己陪葬。
    所以,左苓不可以死。
    他不可以死。
    有用的人,都不可以死。
    这一次,他要学会争,学会抢,学会不择手段为自己活下去的信念而战斗。鲜于子淳想,从选择这段命运开始,他就没有认输的权利。
    哪怕要被所有人唾弃,哪怕背部已经插满仇恨者的箭,可是他不会停下来。
    因为,他要活着。
    “我一定会活着,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了自己活着。我会亲手摧毁你的一切,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皇弟。希望你不要太早地,死在左苓手里。”
    一个不慎,摩擦剑身的手被划开一道口子,妖冶鲜艳的血珠落在剑身上,开出一朵艳色的花。
    鲜于子淳看着它逐渐凝固,再没了温度,终于才如愿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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