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说得极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有悲悯渡化之心,”管事太监心下飞快地斟酌着用词,媚笑着附和,道,“就算沈美人生前一时糊涂做了错事,那不还是因为反省之后悔悟了,所以自尽赔罪了嘛。人生除死无大事,美人以性命为礼谢罪,那是真正的大彻大悟了啊!”
    “……”这可太能编了。
    顾云听垂眸,隐在宽大袖口下的手都微微一颤。
    沈溪雪是被害,不是没有证据的。
    可楚江宸已将此事交给了探查司,只要探查司的人愿意“指鹿为马”,又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那原本的所有证据,就根本不值一提。
    沈量想不到,楚江宸受人瞩目根本没有机会去这么做,直至弯弯绕绕将这个死结越缠越紧,但其实这个死结,再容易解不过了。
    太监总管见顾云听沉默不语,便觉得是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到位,想了想,就又道:“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佛门不也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所以沈美人的事,娘娘就尽管放心交给奴才们,这几日不设灵堂不下葬,那也是因为……因为要替美人洗刷冤屈,免得遭人怀疑走得不清净……”
    “此话当真?”顾云听猛然抬起头,像是不敢置信,实则不动声色地打断了管事太监越变越离谱的话。
    “嗐,就算奴才向人再借十个胆子,那也不敢欺瞒娘娘您啊!”管事太监连忙表忠心。
    “有总管你这一句话,那沈美人也算是能走得安心了。”顾云听幽幽地叹了一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的是便宜沈溪雪了。
    ……
    管事太监有了个大致的方向,就只需要去琢磨成套的说辞,不过一两日的工夫,便已将事情都查了个“水落石出”。
    楚江宸看见公文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诧异的。要在朝中拔掉一个人,总会需要各种各样的准备,他都已经做好“壮士断臂”的打算了,甚至连人选都已经物色好安插进刑部里了,这会儿管事太监直接给他送了一份大礼,砸得他都有些恍惚。
    论理,自从那日蒹葭宫出了事之后,整个后宫都传得沸沸扬扬,不仅是顾云听为了他想徇私的事而不高兴,那闲花宫和其他几位妃嫔手底下的人也都盯着,他就是想做什么也没那机会,但凡被人注意到,且不说别人怎么想,那闲花宫的太妃娘娘就是第一个不让他安生的。
    可这会儿他什么都没做,事情反而解决了?
    “阿季,你是不是……去敲打探查司了?”楚江宸看着将文书呈上来的季公公,若有所思地问。
    “没有啊,闲花宫的人盯得紧,奴才哪儿敢?”季公公小声地道,“不过听底下的人说,是咱们偏殿那位去了一趟,探查司管事的那小子顺杆儿爬,给贵妃娘娘献好呢。”
    “……”
    楚江宸一愣,心中隐隐有几分没来由的欢喜,不自觉地闷着乐了好一会儿,才又追问,“贵妃当真去过了?她不是不让松烟她们跟着么,这话是谁说的?”
    顾云听不是在气头上么?
    她那么个脾性,会帮他么?
    “嗐,是底下烧茶的小宫女翠柏,娘娘赌气,不搭理谭姑姑和松烟姑娘她们几个,又要出门,就抓了翠柏陪她走了一遭,那小宫女们眼皮子浅,得了这一回差事就当自己要飞升了,结果自己没本事在主子跟前讨到巧,转头又回去做了烧茶宫女,心里不痛快,逢人就说这事儿,奴才也是过路时正巧听见的。”
    季公公小声地说。
    打小报告的事他也不敢常做,不过按过去的例子,和允贵妃有关的事,陛下是不会怪罪他的。
    楚江宸不禁皱了眉头,有些不悦:“什么时候龙章宫的人也开始学会这一套了?”
    “陛下息怒,都是刚进宫不久的小丫头们,做事没章法,也不大懂规矩……”
    “规矩?安分的早就懂了,”楚江宸冷哼了一声,“罢了,也算是带来一件好事,就撵去掖庭宫做事。今后再遇上这样不知好歹的,都这样,不必来回朕了。”
    嚼舌根也分两种,奉命打探消息的是暗桩,可这样仅仅因为自己妄想不得便损人不利己的,是蠢。
    “是。”季公公乖顺地应下了,顿了顿,又问,“那陛下,蒹葭宫的案子——”
    “探查司不都查出来了么?按规矩办就是。”楚江宸道。
    “可是新的刑部侍郎已经准备上任了……”季公公小心翼翼地问。
    “朕旨意都还未下,沈量也没死,他上什么任?”楚江宸略有些不耐烦地反问。
    “……”
    可之前也是他自己握着人家的手语重心长地交托重任的啊,还秉烛夜谈呢。
    季公公暗自腹诽。
    “朕给他,他就收着。朕一日不给,他就得给朕等着。如果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还做什么官?”楚江宸淡淡地说着,重新拿起桌案上的其他奏章,不打算再搭理那些废话了。
    他心情似乎还不错。
    季公公偷觑着帝王的脸色,心中揣度,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妙。
    ——虽说,陛下是因为沈量不必弃,省了事才高兴的。可他总有一种直觉,或许这一份高兴,还与允贵妃有关。
    旁观者清。
    倘若两个人只是在一起生活互不相干,那天下太平。
    如果一旦其中一个人过了界……
    季公公总有一种直觉:这事要完。
    “陛、陛下……”季公公迟疑着又低喊了一声,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江宸自奏章中略一抬眉,瞥向他时,神色淡淡的,不辨喜怒。
    但季公公在他身边多时,自有一套法子察言观色。
    他的确是高兴的。
    否则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目光会再凛冽些许,声音会再短促些许,问的是“怎么”,而不是“怎么了”。
    季公公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觉得心底“咯噔”了一声,有什么疯狂的念头开始滋长——
    陛下会输。
    无论争与不争,他都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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