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或是她爹肯向穆家赔礼道歉,而两人又有相同的利益,求得原谅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人间自然是应当以善为先,情义两全。可在这权术倾轧之地谈正义、勤奋,大多只有两种人——要么是善终的圣人,要么就是中途死的蠢货。
    叶临潇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大人你与穆大人本来就势同水火,对吧?有此良机,穆大人有什么理由白白错过?再者说了,死人无法开口说话喊冤,何况令嫒本就有错在先,所以推给她,而保全穆、苏两家,不管是在陛下眼中,还是在那两位大人眼中,都是最好的选择。”
    沈量是真没想到这些,一时愣住了,像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忽然受到了什么剧烈的冲击一般,好一会儿,才忽然回过神来,双目危险地眯起,语气有些不善:“阁下为何会对宫闱之事了解得如此详尽?……是了,说了这么多,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这么久了,也难为他终于想起来了。
    叶临潇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在下是闲花宫献太妃的人,在宫外替太妃办事。太妃与沈美人有些私交,不忍她含冤枉死,更不想她死后家人受人欺辱性命不保,所以特意命在下前来,问问沈大人的意思。”
    “问我的意思?”沈量不解。
    献太妃一心想扶四王爷登上帝位,他是知道的,陛下也知道,只是她们一直什么都没做,又或者说是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留下证据,时机也不成熟,所以陛下才一直没能光明正大地对付她们母子,怕落得个先帝尸骨未寒就残害手足的骂名。
    而沈溪雪在宫里和谁走得近,从来都不和他们说,沈量其实也不知道。不过之前她还叫沈溪冉的时候,在宫里是和献太妃有过一些交集,沈量虽然不太清楚,但后来欺君被收押的事闹得不小,他还是记得的。
    所以这青年人说这些,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疑的。
    只是想不明白,救他们就救他们,还要问他的意思做什么?
    难不成——
    是想让他投靠过去,为他们所用?
    沈量面色微沉,有些犹豫。
    “陛下肯舍弃大人你这样的人才,太妃舍不得。”叶临潇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的话,“太妃娘娘有令,倘若大人你肯投效,她自然会为大人指一条生路,若是大人不肯,那便只当在下今日不曾来过。”
    沈量沉默了好一会儿,心里来回琢磨权衡,还是迟疑不决,可转念,却又觉得似乎想到了第三条路。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这青年人又笑着,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
    “又或者沈大人可以将在下来游说的事,告知陛下,‘将功补过’,或许也是一条生路。不过,倘若向陛下告密,太妃这艘船,大人你自然是登不上了。而大人无凭无据,陛下就算信了,只怕也无济于事,大人最好先思虑周全为好。”
    这话中本就藏着威胁的意味,沈量又猝不及防被说穿了心中卑劣无知的想法,恼羞成怒,略有些咬牙切齿地道:“只要本官抓了你……”
    “抓我?”叶临潇微微一笑,“或许。”
    有恃无恐。
    沈量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府上的夜间戒备有多森严,然而这人还是闯进来了,不仅找到了他,还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是个大麻烦。
    可就算如此,他要是能利用好这个麻烦,也未必不能成为一件好事。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他可以先诈降,为了博取献太妃的信任,替她办几件漂亮的差事,一来能保命,二来,将来陛下要和献太妃母子算总账的时候,他对这母子二人了如指掌,到时候就能和陛下里应外合,立一个奇功!
    到时候,就算穆群身后站的是世家又如何?
    只会吠的是狗,会厮杀的才是狼!
    沈量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打定了主意,便说:“好,既然如此,沈某这一家性命,就多仰仗太妃庇护了!太妃如有吩咐,沈某必定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
    龙章宫。
    楚江宸的第不知道多少个不眠之夜,顾云听依然高枕安卧。
    顾云听仍然装作在气头上的样子,白天里除了无人时悄悄与谭姑姑说了几句话,就再也没搭理过这一宫的男女老少,夜里也早早地将殿门反锁了,把人都赶去了侧殿。
    她现在最快乐的事,就是夜里独自在空旷的殿内,摸黑赏月吃酥饼,想什么时辰躺下休息,就什么时辰休息,完全不必听人唠叨。
    虽然也是有点任性作死,毕竟晚睡,却还是要早起。
    “又不要命了?”
    顾云听刚咬碎了一块酥饼,就听窗外有人低声质问。
    声音耳熟到只要不是她聋了就都能辨认得出来。
    “我错了。”顾云听立刻将剩下的小半块甜点丢回盘里,跳下长桌去开窗。
    这宫里的窗和门都沉,木轴转动时难免会发出些许“吱嘎”声,顾云听偷偷开开关关的次数多了,熟能生巧,也就学会了扶着木轴开窗,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你怎么才来?”顾云听小声地说。
    “……”
    叶临潇本来看见顾云听只穿着一套单薄的中衣熬夜,是有些生气的,可听她用这种小声又带一点委屈的音色将这种话,那一点薄怒顿时便作云烟散了,“你是在等我,所以才不好好睡觉?”
    “……对啊,”黑漆漆的夜幕下,顾云听面不改色,“差一点我都要在这里睡着了。”
    “……”不是很相信。
    但就算是谎话,也够叶临潇消气得了。
    “穿得这么单薄,躺下说,”叶临潇伸手捂住少女微凉的指尖,将人半抱着塞进了厚实的棉被里,“等我做什么?”
    “就觉得你一定会来,所以才等你啊。”顾云听确实有一点困了,打了个哈欠,才又道,“和沈家人打交道,要是不找人诉几句苦,我觉得不行。”
    沈溪雪也好,沈量也好,还有当初那个沈姨娘母女,说话做事明明也是过脑子的,却总是会让人觉得——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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