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顾云听双目微眯,朱唇轻抿,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
    这一问似是漫不经心,可仔细分辨,却与她平日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情有着明显的不同。
    裴清泠毕竟没有与长成后的顾云听相处过,也不了解她的细小习惯,所以对此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只是颇为遗憾地点了点头:“见微的心性……太像你外祖父了。宁愿身先士卒,做旁人手中的棋子,也不愿意做执棋之人,与人相互算计攻讦,哪怕明明知道我要他去抢回来的东西本就该属于咱们家!”
    “那不如,就换一个?”顾云听挑眉,笑意渐深。
    她这位生母,到底还是偏执。
    一边是对权力和对仇恨的偏执,另一边,又是为人父母、为人子女的温柔和善,是在一黑与一白两种极端之境反复变换,将黑与白交织在心里,却从不曾将两种鲜明的颜色融合成灰。
    这样的性子若是走上了绝路,必定是要疯的。
    顾云听没说穿,只是说对方或许会想听的那些话。
    “你说什么?”裴清泠只解了她一半的用意,还是不能完全明白。
    “这正是我请您来,要说的第三件事。”顾云听凑近了一些,“我知道,您在宫中筹谋多年。您是长辈,所以无论您为您心中的‘大计’铺垫了多少血多少命,我都没有资格评价您的手段是否干净。但是……如果你执意将这条路走到底,就算获胜,结果也必然不是您想看到的。”
    “为何不是?只要见微称了帝,他作为太宗皇帝留存在世上的唯一正统,肃清奸邪小人,就是替先辈都报了仇!”裴清泠道。
    “真的只是这样就可以了么?楚江宸从前就是太子,先帝亡故,他继承大统,都是名正言顺的事。只要他没有失尽民心,四王爷将他从那个位置上赶下来,就是谋反,就会被人口诛笔伐!我知道您一定考虑过这样的情况,也会有所应对,可是这天下人众口悠悠,您当真有把握堵得住所有人的嘴么?”顾云听问。
    “那我又能如何?这种事,怎么可能让每个人都顺心?”
    “可是您口中的先辈当真愿意看到自己的后人背着‘篡位’的骂名么?!”顾云听稍稍提了些许声音,其实也并没有多大声,只是夜深时分实在太过静谧,“何况四王爷名义上还是先帝之子,您所恨的那些人,生前不该得却得了的地位、声誉,都还在他们头上,他们还是与太祖、太宗葬在一片园陵之内,这算什么复仇?”
    “……”
    顾云听又道:“真正的皇室后裔为了夺回祖宗基业,担着天下人的指摘诋毁,而那些鸠占鹊巢之辈,却还享受着身后的无限荣光,这难道就是您想要的?”
    “我又何尝不知?”裴清泠道,“可是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除了借那狗皇帝的名头助见微登上皇位,还能怎样?发兵?那更是谋反!且不说以我们如今手中能拿捏的兵力到底有几成胜算,就算赢了,名声也只会更加狼藉!我只是……只是没料到狗皇帝会死得那样早!”
    这说起先帝的死,顾云听略微有那么一点心虚。
    她讪讪地将话题引回她所设定的正轨,道:“如果没有别的选择,我又何必与您多说这些空话?办法我已经说过了,既然四王爷志不在此,您又何必勉强?……您有您的筹谋,我也有我的计划,与其各自为政,还互相算计,倒不如真正像个一家人的样子?”
    既然都是一家人,当然是合力推同一个人上那个皇位。
    可是楚见微不行,难道换成顾云听么?
    裴清泠沉默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沉重:“这不妥。我不是没有考虑过立一个女帝,可是大势如此……如今的大祁,虽对女子并无诸多苛刻的要求,可毕竟女子势弱。要与朝野那么多人往来,女儿家还是容易吃亏。”
    顾云听愣了一下,笑了。
    上次在闲花宫见面时,她可不是这样说的。果然,是看别人家女儿和自己家女儿的区别。平时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说的想的都是——“女子并非注定势弱”。而身为人母,看自己家的女儿,就成了“女儿家容易吃亏”。
    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但站在顾云听的角度么……
    别的小朋友多少都得过的“慈母温情”,她总算是也在自己家里看见了一点苗头。
    “吃亏倒也未必……你要说吃亏,那谁对上她不都是吃亏?”顾伯爷幽幽地感慨了一声。
    他虽没见识过顾云听真正提刀大杀四方的样子,可那些找上门来的麻烦,往往都是在被后者当成猴耍个痛快之后铩羽而归的。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噢,”顾云听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也是我没说明白,我的错。我没有什么当女帝的蠢念头,万里江山,我才走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就这么一辈子困在皇宫里?虽说是为国为民,可我也没那么博大的志向。何况……若我为帝,有些事情就很麻烦,比如天下一统什么的……”
    “???”
    这连夺回皇位的八字都还没一撇,怎么一捺就已经画在天下一统的事儿上了?
    “噢,我给忘了。”顾云听从那二人的神情中察觉了自己的疏忽,有些抱歉,“我和阿临有一个儿子差不多应该是有……五六个月大了?这事儿你们知道吧?”
    差不多应该是五六个月?
    ……合着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多大了啊?
    裴清泠沉默着看着顾云听,虽然抓错了关键点,但是她的第一反应仍然是……甘拜下风。
    就算是她这样一连数年都不曾见面的娘亲,那也是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孩子的出生年月的,甚至好几年都让人悄悄地打听过,她长多高了、什么身量,喜欢什么样式的珠钗衣裳。
    输了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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