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说,失忆者无异于重生。
    事实也正是如此。
    她曾经是“阿毁”,然而那大概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死后再世为人,成为一个身世或有些坎坷的婴儿,却意外带着一份记忆,对前生种种,都记得格外清晰。又或许是某些经历太过深刻,以至于连孟婆汤都无法洗刷掉那些不太好的过去。
    顾云听一哂,自嘲般地想着。
    每服用一次失魂散,又或是断了服用失魂散,药力失效后醒来,她都会忘记自己作为“顾云听”发生过的那些事,就像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分明对世界而言是纵向的延续,可对她来说,却是一次又一次“轮回”。
    只有看见熟悉的景致,她才会有些许模糊的记忆。然而如果忘记了一些事,又偏偏不能自己想起来的话,那么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记忆,自然就会有经过旁人之口的痕迹。
    因为最清楚她为什么会做那些事的人,就只有她自己,别人只能看见她希望别人看见的那一面,而看不见假象伪装之下,她真正的意图。
    这事或许还要从顾云听的出生算起。
    顾云听出生时正是深秋,是在长平伯府的青芷居中。
    秋高气爽。
    天气晴朗,碧空万里,只偶尔有浮云经过那一方小院的头顶。
    顾伯爷倚在廊下小憩,听见婴儿啼哭之声时,被猝然惊醒,一抬眸,落入眼中的,便是染了浅金色阳光的行云。
    婴儿的啼哭声大多相似,彼时顾伯爷尚不知房中降世的究竟是儿是女,只因一句“卧听流云”,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缘故,是顾云听躺在摇篮里昏昏欲睡时听见的——顾伯爷正在与生她的那个女人解释。
    那女人说,不好,听流云的是闲云野鹤无欲无求之人,这些人不求名利,往往穷苦一生,不是个好的寓意。她要给孩子起一个金玉满堂、经久不衰的名字,以祈求将来一生的顺遂与富贵。
    于是顾伯爷便搬了裴江上的志向出来说项。
    女人无奈,考虑了好些日子,才终于答应了下来。
    名字定下的第二天,女人便失踪了,连月子都没坐满。
    不知是因为体质不好的缘故,还是世上的婴儿大多如此,顾云听不足月时,双目只能看见一片茫然模糊的光,直到满月后许久才逐渐能勉强视物。
    所以顾云听没亲眼见过她那位任性妄为的生母,不过那个女人后来也不是没有回来过,只是总戴着一顶垂着白色纱幔的斗笠,与素色的衣衫重重叠叠,像个坠落人间的仙人——一旦被凡人瞧见了长相,就一生都不能再返回天宫去的那种。
    女人没有说过她是谁,可是顾云听也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孩子。
    除了那个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偷偷离家出走的生母之外,实在没有谁会有理由悄悄潜入府中,避着人,什么都不图谋,就仅仅只是为了和她玩上一个下午,然后在黄昏时分,从原路悄然折返。
    顾云听前世的母亲从未待她有一刻温柔,而这个女人却对她很好,尽管总是隔了很长时间才来看她,可是女人声音轻柔,掌心温暖。她从不要求顾云听做什么,每次来,也总是带着街头巷尾那些未必珍贵却十分新奇的小玩意儿。
    在寒夜里冻至彻骨至麻木时,哪怕是一丝萤火都是暖的,更何况对方是一盏灯。
    是烛焰还“噼里啪啦”地窜着火星子的灯,却不会烫到试图取暖的人畏缩又颤抖的指尖。
    可是自从八岁那年的某一日之后,她就再也不来了,留下了一句很快就会回来的承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年是她第一次接触失魂散,药效汹涌剧烈,将这辈子的八年都忘了个彻底,转眼醒来时,便以为自己还是刚刚穿越。
    大概穿越者总会以为,自己之所以会成为这样一个新的身份,是因为原主人已经死了。
    顾云听也并不例外。
    她虽然体格不好,却并没有什么久治不愈的顽疾,也没有猝然染上的要命的疾病。府上众人自然是不知道顾云听服了药的,她们大多都认为那几日过得十分平静。
    是在那之前并不罕见、而在那之后就十分难得的平静。
    顾云听“重生”之后,误以为“原主”之所以会死,是有人暗中想要取走这条性命的结果。
    既然天意如此令她“重生”,她自然要好好把握,不能平白无故地再死一次。就算时常会因为失魂散的药力发作而走神,或是头昏得什么都不能思考。
    但是这些都不会影响她活着。
    当日,顾云听受奶娘所托去给在湖边嬉闹的幼弟送糖葫芦。她前世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所以那会儿的她并不如现在这样会去在意别人的生死,尤其是与她毫无关联的人。
    顾云听看得出些许端倪,不过因为没有证据,她选择了作壁上观。
    当顾老夫人因“孙儿”溺死,迁怒于顾云听,底下的人也都纷纷指认只有她一个人靠近过湖边时,顾云听顺水推舟,假装发疯,后来索性药效发作,竟是真的疯了一阵子,才渐渐地好转过来,仍旧在府中继续装傻。
    顾老夫人虽然因为家中小少爷的事恨她入骨,却也不好明着对付一个傻子。
    如此,又似艰难似无趣地过了几年,老夫人的气也消了,顾云听疯傻的名声也坐实了。期间她也曾因为断了失魂散药力减退而清醒许多,不过下药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并补上了药。
    从清醒再到昏沉乏力的过程各不相同,然而顾云听有她自己的行为习惯,处事的思路自然也是一样的。在从旁人口中旁敲侧击到一些“原主”的过去之后,顾云听便选择了装疯卖傻的路子。
    如此循环往复。
    直到那日在鸣雁山上,顾星梦无意一推,将她推倒在地,石头撞破额头时,那种钻心的痛觉,令她在刹那间通过另一种方式清醒。
    ——疼痛带来的短暂清醒,与药力失效之后的清醒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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