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失手过的蒋蛟僵着趴在擂台上,脑子忽然就混沌了。
    怎么会这样!!
    明连后牙槽发痒。
    先前只觉得蒋蛟的高冷人设牌裂了,上头跟墙壁被岁月侵蚀似的,慢慢掉下墙灰。
    而现在,裂痕蔓延,大片大片的外表嗞啦啦地脱落。
    高冷两个字全掉完了,露出了底下被掩盖其他什么。
    起来。明连面无表情说。
    蒋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手,又捡起旁边的两个拳套。
    见蒋蛟把拳套带好,明连对他扬了扬手,来一场。
    明连,要不我先教你几招新招式。蒋蛟记得明连的拳击并不怎么样。
    先前他们俩来拳击馆,都是他教明连拳击,然后从基础训练开始做起。
    不用,直接来吧。明连现在迫不及待把蒋蛟揍一顿。
    不然难泄心头之恨。
    蒋蛟迟疑了一下,也摆出进攻姿势,但却没有迎上来,来。
    明连可不会跟他客气,直接就上去了。
    现在是秋天,先前明连把外套脱了,如今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衣。
    长袖衣略显修身,挥拳时抽起少许,露出一截莹白有力的腰。
    他的腰很窄很细,带着劲瘦的曲线,蒋蛟知道他一手能圈得过来。
    他的目光忍不住往那边飘。
    然后
    他那就被明连给打了。
    还打了个正着。
    明连并没有放水,这一拳是实打实的,把蒋蛟打得往后踉跄几步。
    蒋蛟被打得有些懵,刚回神就听明连说,认认真真来一场,我不需要你放水,而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蒋蛟凝眸,只见那五官明艳的青年,漂亮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刀。
    那人黑亮的眼里有战意,战意如火一般燃烧,夹杂在其中的似乎还有其他。
    野性与艳丽交融,这一刻的明连从小狐狸蜕变成了豹子,花纹漂亮,野性难驯,引得雄性肾上腺素飙升,恨不得立马征服他。
    征服他。
    驯养他。
    让他为自己而温顺!
    蒋蛟一颗心颤动。
    不得不承认,他被明连爆发出的野性吸引。
    点头,蒋蛟说,来一场。
    既然明连想玩,那自己就陪他玩一场好了。顺便展示展示身手,让明连知道他有多棒!
    *
    呯!
    在开打之前,蒋蛟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按着打。
    打到他双眼发昏,打得他险些爬不起来,打得他怀疑人生。
    明连的拳击那么厉害的吗?
    在整个人倒在擂台上时,蒋蛟混混沌沌地想。
    蒋蛟出汗了,汗水打湿了短袖胸前那片,贴在男人精壮的胸膛上,勾勒出几条流畅的线条。
    像条离水的鱼儿一样,蒋蛟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双眼发直,目光无焦距,好像不明白自己这条鱼怎么就从水里出来了。
    起来,继续!明连用脚踢了踢蒋蛟的手臂。
    戴着拳套的蒋蛟张不开五指,却不妨碍他把整条手臂一弯,用臂弯处将明连的脚圈住。
    老婆,我打不过你......大概是被打懵了,蒋蛟把那个只敢在心里暗搓搓叫唤的称呼喊了出来。
    明连脚下一用力,把人踹得哗啦得往远处滑了两米。
    要不是蒋蛟的块头够大,肯定不止这个距离。
    谁是你老婆?明连冷下脸看着他。
    蒋蛟一下子就清醒了。
    连忙从擂台上爬起来,他有些拘束地站着,宽阔的肩膀都缩在了一起,我准备好了,可以重新开始。
    明连感觉一边拳套松了少许,他正要旋紧,在低眸的下一刻,就听到那头有一声小小声的嘟囔。
    反正就是......
    后面模糊了,听不清楚。但明连不用想也知道,那后面跟着的是什么。
    额上青筋一绷,已经出了一层薄汗的青年眼瞳水亮而锐利,蒋蛟,拿出你全部实力!
    明连能感觉到,刚刚那一场蒋蛟几乎是只守不攻。
    他没有用全力。
    明连承认,他把蒋蛟拎来这里确实是想打人。
    但他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能赢!
    对方放水所以输了,与对方全力以赴、最后还是输了,纵然结局都一样,但心里面的落差可相差远了。
    看过蒋蛟那些小本本的明连,大概能懂蒋蛟面无表情下的心理活动。
    他还是想放水。
    你要是能把我打趴,我们过两天再离婚。明连抛出一个大肉包子。
    某人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现在蒋蛟已经知道嘴上认错没用了,是男人,就该用实际行动证明。
    两天啊,两天可以做很多事情!!
    来!!这声音瞬间就提高了八个度。
    擂台上,两道身影你来我往,身影极快,仿佛是两头相互厮杀的大型猛兽。
    顶上灯光明亮,照亮了从颈后发梢往下滑落的汗痕。
    雄性的荷尔蒙在拳套相碰中如潮涌动。
    其他擂台上的人频频往这边看,注意力被吸引得难以集中,最后干脆不打了,乐呵呵观战。
    呯!蒋蛟被第七捶到地上。
    他的大脑再一次当机,三次过后,脑子里绷着的那跟弦断了。
    蒋蛟木木地躺在擂台上,愣愣地看着上头的顶灯。
    不知道是灯光有些刺眼,还是其他的,蒋蛟的眼睛慢慢变红。
    他打不赢明连。
    不能过两天再离婚了。
    为什么事情又被他弄成这样?
    起来,继续。明连看到了,但半点不为所动。
    *
    定了两个小时的套餐,明连就扎扎实实地打了两个小时。
    蒋蛟的状态从划水,到全力以赴,最后变成破罐子破摔、干脆放弃挣扎给明连打。
    被打得几乎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从拳馆离开,已经快到中午饭点了,此后的每一分每一秒,蒋蛟都在祈祷它能走得慢一些。
    慢一点。
    再慢一点。
    最好时间能够停下来。
    但这不可能,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世上也没有如果与后悔药。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当站在民政局门口时,蒋蛟仿佛觉得自己身处一片沼泽里,半个身体陷在其中,脚下仿佛有千斤重,根本迈不开腿。
    明连......蒋蛟看向明连,声音哀求。
    刚才明连在拳馆把人打几过轮,半点没放水的结局就是,蒋蛟从拳馆里出来时脸色有些白。
    如果说方才是苍白,那么现在则是看不到任何血色的煞白。
    连嘴唇上都没了颜色。
    你想反悔?明连眸光淡淡撇过。
    蒋蛟下意识摇头,凡是答应过你的事,我以后不会失约了。
    明连知道他说的是母亲忌日那天。
    那就走吧。明连翻了翻手上的证件袋子,检查是否有遗漏。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蒋蛟被留在身后。
    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分明衣着光鲜,面容俊美,却有一种颓废的绝望。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似乎用力地咽下了不能接受的什么。
    他的脊梁弯曲下来了,慢慢迈步更上。
    民政局登记结婚与登记离婚的窗口,相隔甚远,中间仿佛拉开一条天堑。
    一边欢天喜地,甜甜蜜蜜,似乎是空气里都弥漫着粉红色的泡泡。
    另一边争吵不休,相看两生厌,哭声与吵架声不绝于耳。
    蒋蛟现在中间的分界地带,一只耳朵听一种声音。
    两种声音交融在一起,似乎淬成了一种剧毒,从七窍钻入,毒性沿着神经游走,让剧痛蔓延至全身。
    或许是蒋蛟的脸色太难看,有工作人员上前,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蒋蛟骤然回神,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明连,对方静静地凝视着他。
    目光幽深如潭,波澜不起。
    往日的柔情湮灭,爱意也不可寻迹,曾经所有的过往都在那双眼沉淀,像坠入深潭一般被吞噬。
    慢慢地,最后消失不见。
    今天过后,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他们只是陌生人。
    彼此之间不会有任何牵连。
    蒋蛟猛地低下头,旁边的喧嚣有一瞬间远去。
    另一道声音仿佛从远方来,缥缈不定,似乎是从回忆里涌出。
    他听见那人说:
    我蒋蛟承诺,无论今后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疾病或健康,都会与明连相爱,彼此珍惜,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眼眶潮热。
    请79号上前办理。机械音冷冰冰。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握住蒋蛟的手腕,把愣在原地的他拖着向前走。
    蒋蛟还是低着头,眼帘也垂得低低的。
    明连把人带到窗台。
    办理登记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穿着工作服的女人看到明连与蒋蛟,明显愣了下。
    先生,这里是离婚办理处,结婚的在旁边。工作人员如此说。
    很热心,说完她还伸手指了指不远处。
    明连把证件递过去,没走错,我跟他是来离婚的。
    女人面露惊讶,她明明看到,他们走过来时还牵着手。
    怎么就,离婚了呢?
    但这是别人的私事,工作人员也管不了那么多。
    一切按流程走。
    蒋蛟。明连忽然开口。
    蒋蛟本来是低着头的,听见明连喊他,立马抬头。
    却又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失态,连忙把头扭到一边,不想明连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但扭头并不是把眼睛遮起来,明连还是看到的。
    蒋蛟,每天都戴着另一幅面具不累吗?人活着,就应该做自己。明连声音平静,假装没看见他的失态。
    蒋蛟怔住。
    还是面无表情,但眼神却明显呆滞了。
    两位先生,请签下名。工作人员说。
    说话的明连一顿,转身拿起笔签字。
    他的字很好看,铁画银钩,风骨内敛。
    蒋蛟回神,上前一步,走到工作台边上,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笔后,却没有立马签字。
    他看着旁边的明连,欲言又止。
    明连签完字见他还不动,眸子微挑,签字。
    蒋蛟失魂落魄地签字,签了便递过去。
    先生,你是不是写错名了?工作人员一脸复杂,大概是不想气氛弄得更糟糕,女人说:这是签自己的名,不是签伴侣的名字。
    她手上两份协议,签名处都是:明连
    明连立马道歉,抱歉,麻烦重新给他一张协议。
    蒋蛟手里还拿着笔,一眨不眨地看着明连,明明只是咫尺之间,但两人以后的距离却触不可及。
    一想到这里,蒋蛟眼底那阵热意又涌上来了。
    新的协议拿过。
    这次签字没意外。
    在落笔那刻,蒋蛟忽然《断头皇后》里的一句话: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予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以前只觉平平淡淡。
    现在蒋蛟却忽然懂了话中的深意。
    他把他的明连弄丢了,弄丢了命运馈赠给他的礼物。
    跟结婚一样,离婚用不了多少时间。
    等从民政局出来,一切好像依旧,一切又好像全都变了。
    明连往停车场那边去,蒋蛟亦步亦趋地走在他旁边。
    秋日的午后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拉出的影子挨得很近,秋风卷着枯叶拂过,枯叶落到两道影子的中间,好似化作了桥梁将其连接起来。
    但因为两人还再往前走,桥梁摇摇欲坠。
    明连!蒋蛟忽然伸手,一把握住明连的手腕。
    后者因为他这动作,不得不停下来。
    即将断开连接的枯叶桥梁堪堪稳住。
    对不起。蒋蛟凝视着他,眼底依旧是红的,都是因为我笨,我自作聪明,所以才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明连最好的五年里,全都是他带来的糟糕回忆。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明连把手从蒋蛟的掌中挣开。
    蒋蛟眸光一暗。
    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明连却没有抬步走。
    蒋蛟忙摇头,语气诚恳,明连,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以往高不可攀的气势早已经掉进了尘土里。大概怕明连跑,蒋蛟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了明连的一片衣角。
    这是不答应你,就不给我走的意思?明连浓密微卷的眼睫垂下。
    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蒋蛟触电一样收回手,但停顿两秒,他又伸出的大爪子,重新粘上去,只揪住一丁点衣角,不是的,我不会向你提任何要求。
    明连眼皮子掀了掀。
    刚刚那个是请求。蒋蛟怕明连听也不听完,直接给拒绝了,一口气不带喘地直接说完后半,明连,能不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以前是你追我,这次换我追求你,我会竭尽全力对你好的!
    蒋蛟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他甚至已经想好如果明连拒绝,他要怎么说。
    然而满腔的话,最后夭折在腹中,因为明连的手机响了,而对方不觉得他比手机重要。
    蒋蛟失魂落魄。
    不知道明连听到了什么,本是情绪不显的面色,脸色忽而一凛。
    仿佛所有的厉色聚在那点漆的瞳仁中,又瞬间散去。
    蒋蛟心里跟着紧了紧。
    是出事了?
    却见明连接通电话后,一反常态,语气很轻快,哪怕还未见他,都能被他声音里的笑意感染。
    裘老板。
    蒋蛟抿了抿唇,心里跟猫挠似的。
    裘老板?
    象牙塔高层里有姓裘的吗?好像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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