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内澈,一个略有些怪异的名字,只看名字望文生义,大概会觉得这小伙子的父母起名的用意是希望他内心清澈,淡泊明志的意思。
    嘛,其实差的有点多——
    “爸爸,为什么我叫内澈啊?”小时候,虞内澈曾经这样询问身为颌面外科医生的父亲,他那开私立诊所的父亲哈哈一笑,“很简单啊,就是你妈怀你的时候我在投博士论文,一心想投nature呢,这名字就是个谐音。”
    “呃……那你最后投中了吗?”
    “肯定没投中主刊啦!”虞遥嘴一撇,随即又得意的眯起眼睛,   “虽然没中主刊,但是也很不错啦,最后投了Nature二区的子刊,9点多分呢,是我们那一级毕业的博士生里面的最高分,你陈旭叔叔投的那篇才7点多呢。”
    想起英俊的陈旭叔叔,虞内澈就想起他家那扎两个羊角辫的傻闺女陈蜜蜜,他小脸一僵,不想多说话了。
    让我们把时间往拨回五年前的十月,这一年,虞遥26岁,博一,周赛思31岁,怀孕两个月。
    周赛思怀这个孩子,初期怀的百般不适,白天基本就是抱着马桶哇哇的吐,不管吃什么都吐得稀里哗啦,到了晚上胃酸反流,肚子里灼烧的人根本睡不着觉,实验室的工作已经叫停,只一心在家里养胎。周院长也利用职务之便,请了很多有名的营养师替她调养,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却不见一点效果。虞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恨自己不是个女人没长那关键部件,无法替她分担这一份难受。
    “你不用管我,你干你的正事吧。家里有保姆呢。”周赛思双眼浮肿,自怀孕以后长期进食困难,原本白皙圆润的小脸此时蜡黄蜡黄的,两个凸出的颧骨上生了很多雀斑,虞遥已经尽量请假在家里陪着她,他也心知肚明周赛思说的“正事”是指什么。
    “你先把手头的数据理一理,趁着小周孩子还没生下来,赶紧把文章发出来吧,先达到毕业要求,否则,等这孩子呱呱坠地,有你们俩个辛苦的时候,到时候你还哪里有精力再跑来跑去的弄课题的事?”彭老师也这么好心提醒他。
    虞遥咬咬牙,本身是准备再收十几个病例,等样本量充裕以后再写文章的,看来目前,只能膀子伦圆先上一拨了。
    这篇文章他写的很快,从数据整理,汇表画图,动笔开写,到最后的修改润色,竟然一共只用了不到一个月,这真的多亏了周赛思,虞遥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小遥,你不用担心,你有我呢,我会帮你的。”原来真的不是随口说说。
    1:00am
    师姐就是师姐,倍儿棒!虞遥感叹,痴迷地看着周赛思电脑前逐句逐词帮他修改论文的背影。虽说虞遥自觉这篇论文数据详实,立意新颖,绝对是一个完整而漂亮的story,   但是他英文写作的基本功实在一般,周赛思却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虞遥眼见着自己写了好长一大段的introduction被周赛思整理成凝练优美的几句话,读起来意思丝毫没有丧失,反倒是立意拔高了一大截。
    “你写的很多,但是条理还是不太行,”防蓝光的眼镜片上映出电脑屏幕的白光倒影,周赛思手往屏幕上一戳,“比如discussion   部分,这两段完全可以合成一段,还有,说到自己论文的limitation,你居然只提了样本量可以再加的问题,这一看就不太真诚,你做的是偏临床的研究,必然是有很多条件控制上的难点,不妨直率的写出一二,再加上合理的解释,这样既避免了被审稿人盘问,也会让人家觉得你对本领域很有见地。”
    虞遥点头如捣蒜,发自内心的赞扬,“师姐……你可太厉害了,彭老师都提不出这些问题,你累不累啊,要不要歇一会儿?喝个橙汁?”他心疼她怀着孕还得为自己劳神,手法娴熟的为她捏起肩颈来。
    “……真奇怪,”周赛思一边享受虞遥的按摩服务,一边喝果汁,“我怎么感觉我一改论文就没那么恶心了。”
    ……
    周赛思怀孕叁个月的时候,虞遥将这篇论文投了本领域的顶刊Contemporary   Genetics,二区杂志,影响因子7.51,忐忑的等待了叁周后,一封邮件终于发来,虞遥颤抖的手点开,只看到一个加粗的reject,立刻两眼一抹黑,差点倒下去。
    “你先别慌!”周赛思抢过手机,“是reject   but   resubmission   possible,   这是正常的,是让你修改了再投,你好好看看叁个审稿人的意见,能解释就解释一番,如果要补实验的话你就得加紧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虞遥这才咧嘴笑了,这也算阶段性胜利嘛!点开仔细一看,第一个审稿人评价很高,建议接收,只提了几个小问题,都是可以解释的,第二个审稿人也是持有正面态度,只提出几处小修改,第叁个审稿人,却评价很低,提了很多七七八八的建议,从实验设计到行文似乎处处看不上,建议拒稿。
    这心情,真是过山车一般七上八下,虞遥被第叁个审稿人那趾高气昂的态度搞得颇为灰心,周赛思摩挲着他的背,“没事儿的,人人都有这一步,你去找彭老师讨论一下,把文章改好,写个argument出来,写完以后我帮你看看措辞和字句。”
    拉锯战一样,又是一通熬夜修改,再投,忐忑的等待。
    第二次回来的很快,虞遥本以为应该万无一失,点开一看,却依然是拒稿再修,再仔细一读审稿意见,依然是两正一负,且负面评价叫他看了都生气,不由怀疑这审稿人到底是不是本领域的专家啊,到底有没有看他写的argument   啊,怎么一副什么都不懂还特么瞎BB的感觉。
    周赛思伸长脖子一看,却一眼不发,若有所思,虞遥的文章什么水平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选择投这个杂志也极为合适,第一次拒稿的时候她还认为是寻常操作,可这第二次拒稿就有些蹊跷了,甚至拒稿意见都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不好的预感在她心里升起,但她还是鼓励虞遥,“你再好好看看审稿人的建议,再投一次,如果还是这个结果,可能就要考虑撤稿投别的杂志了。”
    第叁次,毫无意外的,依然是拒稿。
    叁年的实验积累,叁个月的投稿时光,那么多的努力和希冀,全都白白流失掉了。
    如同心里罩着一层厚厚的血痂,没有痛感,只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虞遥木着脸走到卫生间,因为这段时间手术多,他改论文全靠频繁的熬夜,导致全身肌肉酸痛,走路都觉得疲惫。镜中的男人双眼布满血丝,眼下乌青,嘴角撩起了簇状的细泡,额头上竟然也如高中时候一般重新长了青春痘。
    盯着镜子里自己这副惨相,他发钝的脑海里,却是深夜里,周赛思腹部隆起,戴着眼镜,笔直的坐在电脑桌前,心无旁骛地帮他修改论文的纤细背影。
    是我不好,他想,我没好到让他们立刻就接收我的论文,是我不好,害的师姐白忙活。他眼睛发热干涩,只觉目眦欲裂,大手往脸上一摸,却是干的,并没有眼泪。
    周赛思推门进去,吓了一跳,“你在厕所猫着干嘛呢?怎么不开灯啊!”她笑着嗔怪,仿佛那些怀着个孩子还为了他使劲的时光并不存在一样,她顺手打开了灯。
    暖黄的灯光下,虞遥不敢直视周赛思的眼睛,他目光躲躲闪闪,只盯着她的肚子看,淡蓝的纯棉孕妇睡衣上隆起一朵朵开的鲜艳的波斯菊。
    “我已经知道了,拒稿的事。”周赛思歪头微笑,“这么说吧,其实第二次拒稿信发回来的时候,我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虞遥猛地抬起头,震惊的看着她,嘴唇翕动。
    “小遥,你是第一次投文章,对这些事还没有经验,学术圈里暗搓搓的脏事儿多的是,并不是你的文章不好,是你运气不好,第一次就撞鬼了,咱们换个杂志投,我看Nature   Reviews   Genetics那个杂志很合适,是Nature的二区子刊,大概9分多,你跟彭老师也再商量一下,我博导和那个杂志的编辑熟识,我也可以帮你联系联系。至于这次的事,你可以再关注一段时间,几个月后你自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虞遥听的云里雾里,但还是听她的话,和导师再次商议,最终决定从Contemporary   Genetics撤稿,转投Nature子刊。此时,周赛思怀孕六个月,她不再有孕期不适,甚至还圆润了很多。
    投Nature比想象中轻松,第一次仍是拒稿小修,但叁位审稿人的意见都很中肯温和,虞遥本以为对篇文章所涉及的内容早已稔熟于心,没想到还是从审稿人的意见中得到了很多让他茅塞顿开的新视角,他按要求修改好论文,再次提交。
    这天正是暮春,天空阴翳,春雨细斜着飘落,似乎整个世界都被洗的饱和度高了几分,虞遥下了手术,口罩一摘,呼吸着春日雨中清新的空气,撑着伞,往食堂走去。
    手机叮得一响,一封邮件,他掏出手机,眼睛快速一扫,随即肾上腺素狂飙,心里砰砰狂跳——
    Congratulations!   The   paper   is   of   sufficient   quality   that   it   could   be   submitted…
    一瞬间,他像个撞见偶像的青春期小姑娘那样“啊!”的大叫一声,一蹦叁尺高,引的周围几个人都莫名其妙侧目而视,他却不管,一把撂下鹅黄的雨伞,那伞圆溜溜的滚到一边去,虞遥手指哆嗦的点开手机通讯录,往“天使老婆”上点,可又急急刹住了,比起电话里告诉她,他更想当面和她分享这份喜悦。
    强行压住飞奔回家告诉周赛思的心情,虞遥挥舞着手机先冲回科里,要告诉彭老师,要告诉娉娉师姐,要告诉师兄师弟们……
    暮春的雨飘在身上,打湿了他奔跑着的高大身影,雨下的很大,从食堂到医疗楼短短一段路,竟然整个浅绿的刷手服淋成墨绿色,虞遥却丝毫没有淋雨的感觉,仿佛他的喜悦一团热气一样奔涌出了健硕的身体,把他整个人包裹成暖色的,就连那坠在睫毛上的雨珠,都被烘的热气腾腾。
    懒得等电梯了,他长手长脚,心里憋着劲,一口气攀到十叁楼,冲进医生办公室。
    “彭老师!我文章发啦!”虞遥大叫,手舞足蹈,像个发情期到处开屏的孔雀,“我有文章啦!我能毕业啦!!!”
    ***
    后来的一段时间,虞遥记着周赛思的话,仍不时的关注Contemporary   Genetics上的文章,终于有一天,他看到这杂志刊载了一篇和他的研究主题极为相似的文章,作者是本领域的大牛,虞遥细细一看,不是他自傲敢瞧不起大牛,平心而论,这研究确实做的不如他详实,甚至实验设计里面还有几个难以忽略的硬伤,他扭头就气鼓鼓的把这事儿告诉了周赛思。
    “我跟你说了,不是你不好,你就是撞了鬼了,”周赛思抚摸着圆得像个西瓜似的肚子,“做生意的有财阀,割据一方的有军阀,这种人,就叫学阀,谁让人家混到这个份儿上了呢!”
    “……我以后大概是不会再做研究的,我是个外科大夫,以后做手术才是我的工作重心。”虞遥看着周赛思,她那略低头轻轻抚摸肚子的样子,充满了母性的神圣光辉,“小思,但是你不一样,你现在已经是讲师,过几年就会成为副教授,再过几年又成为教授,你会带很多学生,总有一天,分子生物学领域,人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周赛思扑哧一声,“我的天啊你可别再说了,太尴尬了,可太抬举我了……”
    “我的意思是,”虞遥打断她的的话,“不管你以后走到多高的位置上,你都千万不要变成那种学阀,你不要做那样的人。”
    周赛思一愣,随即温柔一笑,揉他的脑袋,“天啊小遥,你还教育起我来了?”
    虞遥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里面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小生命,他和周赛思的孩子,命运把两个人捏在一起的斩钉截铁的物证——
    “师姐,我知道了!”他笑的嘴角能咧到耳朵根儿去,“我知道该给这个孩子起个什么名字了!”
    窗外,阳光正好。
    ---------正文完-----------
    本章中提到的两个杂志完全是作者瞎编,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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