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方听不到夕霜的心声,已经来到她的身边,夕霜感受到身底下的水流被划破,身体被一股动力向上托起,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沉得很深很深,要带着她跃出水面,谈何容易。幸好她没有挣扎,没有给对方帮倒忙,虽然吃力,身体还算是渐渐地向上升起。随着水流被拨开,随着不停地挪移着身体的位置,那些浅淡的记忆,重新从四面八方涌现过来,重重地塞进了夕霜的脑袋中。
    如果说,刚才淡化是一种惬意,那么重新塞进来的感觉就太不好了。夕霜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太多的东西充斥进来,根本不由分说,更不讲道理。她有点讨厌那个想把她带离镜川的人,哪怕心里隐隐知道,这个人是谁。在经历过,无痛无疾的感觉后,再次恢复所有的痛苦触觉,是一种雪上加霜的酷刑。
    夕霜口鼻中都呛进了川水,吐又吐不出来,只能勉强维持着心口的那一口气,可以坚持到破开水面,回到外面再呼吸新鲜的空气。这个过程再一次被拉长,等到夕霜发现自己手脚并用在奋力挣扎,并且推开那个救她的人时,新鲜的空气如约而至。她呛着水眼泪鼻涕,还有血腥味,一起从五官各个位置冲了出来。她胡乱地用手抹去脸上覆盖着的一层川水,勉强睁开眼,看到韩遂就站在川水之上。
    她没有看错,韩遂的鞋底离川水只有一寸的距离,凌空而站,衣摆无风自动。她努力地仰着头,对已经非常熟悉的人,产生了一种陌生感。韩遂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为什么会在天秀镇停留,为什么无怨无悔地帮助自己?
    几次三番要不是韩遂及时出手相救,夕霜早就死了。他原来以为,这是因为爱,可所有的爱,所有天底下的爱都不是毫无缘由的,韩遂爱着的人是她吗?真的,是她吗?夕霜经历了这么多,没有流过眼泪。这一刻,眼角酸涩,她眨了眨眼,泪珠从眼角顺着脸颊滚落,掉进了镜川之中。
    同样韩遂也在低头看着她,目光怜惜中带着无奈:“他们两个走了,肃鸢把苏盏茶带走了,就好像我们被抛弃了,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抛弃在这里。”
    “甘武月呢,武月去了哪里?”夕霜一旦确定自己还好好活着,就开始担心其他人,自从苏盏茶开始说要催动阵法之后,她就没有见到甘武月。这个人总不能平白无辜的消失了,是生是死,也要有个交代。
    “甘武月在哪里?就在你身后,可是应该也快不行了。”韩遂微微扬起下巴,夕霜飞快地转过身,看到甘武月斜躺在岸上,双目紧闭,好像是睡着了。可绝对不是睡着那么简单。夕霜想到那些有来无回的兽类,大致明白应该是怎么回事,“她的镜魄被镜川抽离了,是不是这样?”
    “虽然还没有完全抽离,也差不多了。要是再隔一段时间内没有办法改变镜川的现状,我们都会死,都会和她一样。你可能没有察觉到自己镜魄的锐减,是因为你本身的镜魄要比甘武月强大一些。”韩遂说的都是实话,这个时候没有任何要隐瞒的必要了。
    夕霜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冲着他一笑道:“那这样说来你的镜魄更加强大,你会死在我的后面,我要是不在了,好歹有人替我收尸,把我埋在镜川边。就像我们初次相见时,要不是你,我在镜泊湖边已经遭遇不幸,这后来的所有时间都是我白捡来的,这笔买卖一点也不亏。”
    韩遂飞速地滑行到她的面前,弯身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从镜川之中拔了出来,然后重重地甩到了岸上。夕霜在岸上滚了几圈,方才停了下来,她恨恨地瞪了韩遂一眼:“我在底下都没那么痛,你下手为什么这么重!”
    “你知道我为什么下手这么重,让你再胡说八道!”韩遂的眼神黑幽幽的,根本看不到底,他同样回到岸上,快步走到夕霜面前,把人搀扶起来,又让她原地转了个圈,确认没有受伤,才微微放心,“苏盏茶说什么都不肯跟肃鸢走,两个人大打出手,终究还是肃鸢的功力高了些。”
    “也不能这样说,失去灵力,男人的力气,天生要比女人大。苏盏茶体态娇柔,看着也不像是肃鸢的对手,你就没有过去帮帮忙,只是袖手旁观吗?”夕霜听着觉得不太对劲,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
    “当时你陷入了川水之中,我要先来救你。肃鸢虽然要强行带走苏盏茶,我知道并非要取她性命。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旁人反而不方便插手。救人和劝架,我肯定选救人。”韩遂的手掌在夕霜的脑袋上揉了又揉,“知道吗,还好我没有多加考虑,就来救你。要是迟了一步,可能就救不上来了,又会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
    夕霜眨了眨眼,突然扑到韩遂怀里,双手紧紧地扣住他的腰,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随即又把耳朵贴在他的左边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这是她熟悉的声音:“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就算我的镜魄不够强大,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也不会死在你前面,真要死在一起,也要在一起。”
    韩遂的手臂紧紧地裹住了夕霜,虽然知道前景险恶,每一步都可能在生死之间游走,可听到夕霜这样真心实意的话怎么能不感动?手掌在夕霜头发上摩挲:“不会死的,我向你保证,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让你死,我们要好好的。”
    夕霜连连点头道:“我们要好好的,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至于会发生什么,我已经不害怕了。”
    韩遂屈起手指在她脑门弹了一下:“不害怕,所以也没有求生欲望了吗?刚才我在川水中救你的时候,你毫无挣扎。要不是我过来,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静静地沉到川底,和其他修炼者一样,陷入沉睡,变成养分。我告诉你,这不是你的做派,不是夕霜的做派,夕霜面对险境也不会皱眉的。”
    “我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好,遇到困难我也有想退缩。否则刚才苏盏茶说,把寻找镜川之心的任务交给我时,我就不会犹豫了。没准交了给我,也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你说他们俩人大打出手,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阵法没有催动之前,苏盏茶只是稍微有些不妥,你看到肃鸢紧张成什么样。”眉梢眼底的担心,绝对骗不了人,夕霜看得可清楚了,绝对不会看错的。
    “我想过一种可能。”韩遂把她的身体微微转过去些,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远离镜川些,继续往高处走,“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可又说得过去。我认为苏盏茶的身体里,有两个镜魄。肃鸢紧张的是其中一个,与其大打出手的,又是另外一个。你记得吗?苏盏茶为什么找到我们,是因为她没有办法独自前来镜川,她要避让开肃鸢。可后来呢,在这里见到了肃鸢,她明显是很高兴的,前后矛盾差距太大,除了这个可能,我暂时是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说苏盏茶跟甘望梅一样体内有两块本命镜,以前祭出让我们所见的始终只有皎月宝鉴镜,并没有见到其他的。”夕霜顺着韩遂的猜想,认真地想了想,“可她的态度的确有些奇怪,莫说是肃鸢了,就算对待我的时候,也是判若两人。她协助我炼制日月花枝镜的时候,和刚才打造阵法的时候,都对我很和善。哪怕是说要把任务交给我的时候,也很好。可中间有几次,我明显感觉到,她不喜欢我。”夕霜为难地挠了挠头发,“可你这个说法,太匪夷所思了。”
    “我也知道,不太容易接受这样的设想。而且她和甘望梅不一样,甘望梅身体里有两块本命镜不假,但其能够完全操控,无论是梅镜还是竹镜,只听她一个人的命令。我也没有见过两块本命镜有失控闪失的时候。可是苏盏茶有些不能控制好,两个镜魄之间的平衡。两个镜魄都在抢夺她的身体,抢夺主动权。一个要逃离肃鸢,一个要找到肃鸢,就是这么简单。”韩遂越说越肯定,“这个秘密肃鸢应该也知道,刚才苏盏茶表现出来的就是镜魄要转换了,肃鸢知道她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才会紧张到那个地步。随后,两人就争吵起来,吵得非常激烈,我跃入川中,听到苏盏茶直接动手了。要说这是一个人,还当真是难以解释。”
    “那我可说不好,她藏匿着这个秘密那么妥当,连你也看不出破绽。我前头听你问她,几时会把真实身份告诉你,她并没有否认这一点。可那个多出来的镜魄是怎么来到她身体里的。”夕霜猛地站住脚,瞪圆了眼睛看韩遂。苏盏茶曾经假死过五百年,这五百年年内,音讯全无,她去了哪里?为什么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来?然后说出现就出现了,还是出现在了离驭圃附近,甘家附近,让甘望梅恰到好处地捡了回去。
    “她身体里多出来的那个镜魄,是甘家人。”韩遂同样也想到了这一点,“甘家人中和肃鸢有如此渊源的,这样的人,恐怕只有一个。”他再看向夕霜,她神情紧张,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韩遂连忙用双手按住了她的脸颊,把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拇指指腹擦拭一下她微微湿润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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