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霜从屋中走出来,看到的是韩遂的背影,颀长而挺拔,听见开门的动静,韩遂转过来,眼眸深邃不见底,仿佛隔着一道门,门内的所有也瞒不过他。
    “她醒了一次。”夕霜轻声说道,“认出了我,我又让她继续睡了。”
    韩遂没有做声,让她继续往下说,无须看只须听。
    “她醒的不是时候,一来没有复原,二来的确不合适。”夕霜越说越别扭,双手手指绞在一起,“我用镜势的灵力,让她睡的。”她扣着脑袋,等了片刻,不见韩遂有所反应,撑不住抬起脸来,看到韩遂脸上淡淡的笑意。她突然放声喝道:“我重新把她弄睡着了,她本来可以醒的!”
    韩遂掏了掏耳朵道:“说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能听见。”
    夕霜不知是气是恼,脖子都红了:“她已经醒了,你听不懂吗,我又让她陷入沉睡的。”
    “你刚才说了,醒得不是时候,况且按照她的个性,一旦苏醒,哪怕知道身体不行,还是会硬撑主事,你是为了她着想。”韩遂的语气很温和,和夕霜那种强烈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恨她!”夕霜先是大喊了一声,随即变成喃喃自语道,“我恨她……”
    “等你到了她的立场会发现,做这个家主本来就是讨嫌又招恨的。家主要顾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更甚者,会为了更多人的利益,牺牲掉一部分人。”韩遂抬起手,落下时,掌心扣在夕霜的脑袋顶上,还揉了几下,不给她挣扎。
    夕霜要躲避开这种对待孩子一般的抚触,她怎么闪躲,韩遂的手如影随形,根本甩不开。大概是他掌心的温度恰到好处,夕霜本来焦躁的心情略微好转:“你说得没错,我怀疑她偷走了我娘亲的本命镜。不是偷,是抢走了!”
    “这个问题,我可没有办法回答你,只有等她醒过来。你可以选择直接问她,刚才怎么没问?”韩遂微微笑着,面对她瞪圆的眼睛。
    “她没有恢复,说不了话,身体也无法控制自如。”夕霜把甘望梅的状态全告诉了韩遂,“我不知道是什么触动她醒转过来,就是突然的……”
    “那你在屋子里没有动过什么吗?”韩遂再次发问道。
    “我动了弟子谱,或者说是弟子谱主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夕霜没有隐瞒,反正也瞒不住,“弟子谱发着光,我走过去查看,发现完全可行,它没有排斥我。但是,我来不及细看,她就醒了。”
    “然后弟子谱恢复了原样,不再听从你的要求。”韩遂抽回手,大拇指在下巴上搓了搓,“说明你是有担当家主的条件,甘望梅要是无法胜任的情况下,弟子谱会选择你。一旦她苏醒,她依旧是甘家家主。这是好事,说明她离治愈伤病已经很近了。”
    “可我要问弟子谱的是我娘亲的本命镜去哪里了!”夕霜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你知道我在弟子谱上见到了什么,我娘的本命镜标识还亮着,还亮着!那只说明一点!”
    “你娘的本命镜没有随着她的过世而消散,应该依然留存在世,这一点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之外。”韩遂把夕霜说的话认真想了一下,“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你娘亲的本命镜还亮着?”
    “我特意去追查此事,怎么会看错!”夕霜自打第一次在甘家看到傀儡镜,就产生了好奇和怀疑,甘望梅可以操控傀儡镜,又刻意收藏,肯定有她独门的手法。
    “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你娘亲死之前,本命镜被他人占为己有,非但如此,这本命镜还没有排斥那个人,至少排斥反应不大。”韩遂和夕霜心中所想是一致的,只是这个结果让人有些难以承受,“本命镜在甘望梅的体内。”
    “我没有看出来甘望梅的体内有两面本命镜,或者是压根没有往这方面想。”要是早些发现疑窦,夕霜肯定会留心多多观察,她毕竟是镜师,辨别的能力比一般修灵者要强,“不行,我要回去!”
    韩遂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要回去哪里?”
    “趁着甘望梅昏迷不醒,我要去看看她体内的本命镜到底是怎么回事!”夕霜要挣脱开韩遂的阻拦,“你放开我,放开!”
    “不能去,眼下她修为损伤,无法自控。你要是强行查看只会有两种结果,你被她的本命镜反噬受伤,或者是她的伤势加重甚至死亡。这两种结局都不是你我愿意看到的。”韩遂放缓了语速,“你听我的劝,这件事已经沉寂了这么多年,不差在一时,你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查明我娘亲的死因,我不会后悔。”夕霜另只手突然祭出日月花枝镜,预备要攻击韩遂一个措手不防。
    韩遂似乎早有准备,正面接下攻势,依旧牢牢抓住夕霜的胳膊。他的脸色沉下来:“你才刚有了本命镜,有不知天高地厚。回头我要是放了你去,你在甘望梅口中问不出想要的答案,是不是也打算给她来一下重击!”
    “我不会随意伤人的。”夕霜正要申辩,韩遂平视与她最有默契,如今怎么连她的心思都会胡乱猜测。她要是打算对甘望梅动手,根本不用等到这一天。
    “我突然开始怀疑,阿茶把日月花枝镜给了你,到底是好心还是歹意。”韩遂猛地往回抽身,随即胳膊往胸口一抱,仰着下巴道,“我不拦着你,你尽管去,去做你想要做的事。”
    夕霜没有给自己过多的思虑时间,扭头往外冲,差点一头撞在了谢安在的身上:“你怎么过来了!”这人的存在感降低,也不知在一旁听了多久。夕霜心里不痛苦,又不愿意冲着韩遂发火,对待谢安在的态度有些不善,声音也比往常太高了不少。
    谢安在的脸色雪白如纸,嘴唇是哆嗦的。夕霜看一眼,知道他必然是哪里出了问题,顾不得要发脾气,连忙先救眼前人。她双手把人勉强搀扶住,口中唤道:“韩遂,快来帮忙看看,他是怎么了!”
    韩遂扶住了谢安在的另一边,发现谢安在的嘴唇一直在动,应该是想对他们说什么,是什么限制住了他说话的能力,非但无法开口,神情还越来越痛苦。
    “他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夕霜不解地问道,“他是不是回谢家的时候就受了伤,你们什么都不给我说,什么都不说!”
    “他的确是在谢家受了伤,虽然伤不轻,可也绝对不会是这副样子。”韩遂瞪了夕霜一眼,刚才不是还说要去查陈年旧事的,原来还知道孰轻孰重,“你方才也看到他好好的,能走动能说话,况且他一直担心受伤的事会影响你,再三拜托我不要说的。”
    “他到底是受了什么伤!”夕霜大概是知道谢安在的长命富贵镜位置,双手对准了按下去,要去查探是否本命镜本源收到了挫伤。她这一按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原先安置的位置空空的,长命富贵镜不见了。
    “他的本命镜受损,所以才会受伤。”韩遂当时是查验过谢安在的伤势,也确定本命镜有些裂痕,依然本身灵力能够修补得回来,“他说收到其他地方去了,你别着急。”
    夕霜联想到方才的一些猜测,后背全是冷汗,凉飕飕的:“那我再找找,再找找。”她抬起头去看谢安在,发现他的状况愈发糟糕,但是人依旧清醒,并没有完全丧失意志,“你的本命镜呢,你的长命富贵镜呢!”
    “在这里!”韩遂刚要帮衬谢安在一把,发现他的后脖颈处,镜辉一闪,长命富贵镜缓缓从体内现身,“怎么伤势越来越重了!”
    夕霜连忙松开谢安在的手,绕到了他的身后,长命富贵镜按照韩遂的说法,在阵法被困的时候遇袭,边角稍有损伤。这点伤要是落在韩遂身上不算什么,休养个三五天就完全无恙了。对谢安在来说,算是不轻的伤势,然而此时此刻的长命富贵镜,镜体至少有一半呈现出了龟裂的势头,要知道一旦完全裂开,再要修补起来,非但对修灵者本体损伤极大,还需要有镜师消耗大量的灵力来修补,期间更需要大量珍稀的素材,绝非一蹴而就。
    不知道为什么,在夕霜的眼中,她想到了被苏盏茶攻击后的那面傀儡镜,似乎那龟裂的痕迹也和眼前的这一面一模一样。
    谢安在的本命镜本来就只剩下半面长命富贵镜,夕霜是知道这个秘密的。谢安在体内的本命镜曾经被人刻意地篡改过,从最普通的成色,一下子上升成为寂望平原三大宝镜中的长命富贵镜。就在错以为伪装的镜体会自行剥落时,长命富贵镜却认同了谢安在,于是他的本命镜也变成了一种特殊的存在,一半是普通资质的本命镜,另一半是长命富贵镜。
    夕霜要看清楚,出现问题的到底是哪一半,镜体龟裂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她的眼力几乎都有些跟随不上来。等她好不容易确认出问题的是普通的那一半,稍微安心了下,越是资质普通,要修复起来也越简单利落地多。
    “你看!”随着韩遂的一声喝声,谢安在体内腾空而出的本命镜再次出现了出人意料的变化,留下的半面完好无损的镜体,显示出了别样的影像。
    夕霜就差抬手用力地去揉眼睛了,她看到了什么,她到底是不是眼花了,怎么在谢安在的长命富贵镜之中镶嵌着一幅画轴。这幅画轴正是他们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无凝烟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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