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件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大事。
    无论是朱门大户里的达官显贵,还是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都在兴致勃勃的谈论这件大事。
    长安人谈论这件事的热烈程度,跟他们对皇帝陛下的拥戴程度如出一辙。在大家的心目中,现如今的皇帝陛下雄才大略、泽被四海,是罕见的明君仁君,别的不说,仅是功绩就足以名震千古。
    早年间诛宦官、除权臣,而后平定黄巢之乱,荡平作乱的各路诸侯,又马不停蹄收复被异族侵占的祖宗疆土, 更是普传修炼功法,拓土开疆,威服四夷.......
    各种传奇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这样的皇帝,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大家只会认为理所应当,喜闻乐见,说不定还要写点传奇小说,拐弯抹角的歌颂一番。可陛下偏偏一直没有纳妃,这就让人很是纳罕了,毕竟陛下还这么年轻,这件事完全没有道理。
    街坊中有好事者,曾经信誓旦旦的传言,说陛下不好女色好男风,为了印证自己的推断,还言辞凿凿的说,陛下跟岐王往来甚多,出游时举止亲密,绝对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
    这种事大家起初是不信的,觉得有碍陛下在自己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后来三人成虎,越来越多的人渐渐就信了。
    反正好男风也不是什么太稀奇古怪的事,这天下就两种人,除了女人就是男人,陛下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好像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达官显贵家的人,不也有很多都好这一口嘛?
    为此,也不知多少家世显赫、待嫁闺中的女子,哭废了自己的手帕,礼部官员更是痛心疾首,多次变着法儿暗示陛下,该选宫女了,该选美人了,可陛下总是装作没看见。
    从来都是劝谏皇帝少选几回美人,少弄些女子进宫的御史们,现在都眼巴巴的看着陛下,希望他“劳民伤财”一回,好好“劳民伤财”一回。
    一些心善又没事可做的老妇人,每日晨昏都要向上苍祈求一番,让天上下凡几个能让陛下看得上眼的仙女来......这可是关系大唐千秋万代的大事。
    总而言之,在传出皇帝要有皇后的风声后,长安城沸腾了起来。
    大家都很激动,变着法儿的打听皇后是何许人也,竟然能改变陛下那颗只喜欢男人的心,这对大唐来说可是泼天大功啊,必须敬仰,必须膜拜,必须感谢。
    长安城里多得是消息灵通之辈,很快就有人从礼部官员那里得知,原来皇后就是郦郡主!郦郡主是谁?怎么这些年没见过?于是有关郦郡主的事迹,很快就在长安城传开。
    什么跟陛下青梅竹马,在陛下被断定不能修行的时候,依旧日日陪伴不离不弃,为了陛下不惜以身挡住道门诛仙剑,又被重塑了肉身拥有了仙人之躯,帮着陛下拉拢了妖族,这些年一直在仙域为陛下征战等等。
    一个接一个故事,被传得神乎其神,引发了无数人的赞叹,最终大家都竖起大拇指,一致认为郡主绝对是陛下的良配,皇后之位舍郦郡主其谁?
    后来,昆仑重开、郡主下凡的事,又从修士群中传到了所有人耳中,长安百姓这才得知,原来陛下不纳妃,一直都是在等郡主下凡!
    这份深情立即让无数多愁善感、向往好夫君的女子,自动想象了无数感人肺腑的画面,一个个都把自己哭成了泪人儿,于是郦郡主的人气达到了顶峰。
    皇帝迎娶郦郡主,册封其为皇后的那一天,长安城万人空巷,热闹程度甚至还要超过上元节。
    上元节的时候,大家虽然也喜欢出来看灯市,但年纪大的人是不会轻易出门的,走不动了,不喜欢热闹的人,也最多观赏一下自家的花灯。
    但这回不一样。
    皇帝陛下与郦郡主的婚事,既有社稷意义,又有市井吸引力,长安人都是拖家带口走上街头,想要一睹皇后真颜,看看是什么样的绝色女子,让陛下能一等五年。
    当然,最终亲眼看到郦郡主面容的,都是真正的达官显贵,多半之前就认识郡主了。普通百姓在人群的海洋里,连挪动都是问题,伸长了脖子,能看到皇帝与皇后的身影,那都是莫大幸运。
    虽说没看到皇后的真容,让大家很是失望,但场面的浩大壮观,还是弥补了大家心中的遗憾。其实大家就是来凑热闹的,参与第一,回去后能有谈资就行。
    但这回三省六部明显是铆足了劲,把礼仪弄得无可挑剔、把场面排得能多大就多大,别的不说,仅是各种赏赐发下来,很多百姓就收获了相当于半年收入的财富。
    这种大手笔史无前例,也印证了大唐现如今的强大无匹,让长安百姓满意至极,各种歌功颂德的声音海浪一样,一直延续到黄昏。
    大臣们终于完成了“劳民伤财”的心愿,一个个都是捻着胡须,笑得欣慰愉悦,临了还互相行礼祝贺,一副“弹冠相庆”的样子。
    当然,长安百姓回去后,免不得互相吹嘘,自己距离皇后与皇后是多么近,亲眼看到了陛下是何等的身形伟岸,皇后是何等的倾国倾城,在互相赞同一番。
    彼此都得到满足后,大家就揣着朝廷的赏赐,或者去酒楼宴饮,继续吹捧陛下英明神武、皇后贤良淑德,或者是买了肥鸡肥羊回去,跟媳妇儿孩子美餐一顿,享受人间欢乐。
    ......
    吴悠获封为皇后之后,宫城终于多了不少生机活力,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清。李晔在处理政事之余,有吴悠端上来的各种糕点,身心都会得到放松。无事的时候有自己喜欢的人陪着说话,心情也会愉悦很多。
    有时候,李晔就算是看着吴悠双手叉腰,一本正经教训宫女宦官,整顿纪律散漫的后宫,都会忍不住露出温暖柔和的笑意。
    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后端来的休闲解乏食品,基本都是一碗银耳莲子羹,糖还放得特别多,这让李晔叫苦不迭。
    后来问了原因,才知道这是太宗的皇后长孙喜欢做的事,吴悠立志成为一代贤后,自然要以长孙为模范,先学习模仿,再寻求超越。
    吴悠说这话的时候,认真的挥了挥小拳头,看得李晔觉得这件事可能性不大。不过联想到吴悠到了宦官宫女面前,就没有半分小女儿姿态,恩威并施很是得人敬重,李晔又觉得吴悠未来可期。
    简单来说,有了吴悠这个皇后,李晔的日子过得舒坦了不少。
    “张长安已经出了玉门关?”
    李晔得到宋娇禀报的消息,有些为对方的行程之快感到诧异。看来在接到调令后,张长安几乎没有停留,而且称得上是日夜兼程的赶路,“该给他的人手和资料,都已经给他了?”
    “在他经过玉门关的时候,就已经全都给他了。”
    宋娇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既然说张长安有宰相潜力,为何又让他在草原消磨了两年时光,这回不提拔他到中枢任职也就罢了,怎么还让他去西域凶险之地?”
    李晔放下手中的折子,奇怪的看了宋娇一眼,“既然是宰相人选,自然需要好生雕琢,康庄大道可培养不出国之栋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是题中应有之意。”
    惩办兵部钱侍郎后,李晔没有立刻提升张长安的官职,就是在刻意磨练他的心智。但李晔又没有给格桑州派遣刺史,这就在事实上让张长安有了主政一方的经验,可谓互不耽误。
    “与大食之战,是国之大事,张长安自然要参与其中,但如何参与,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他的才能,让他学到更多东西,就需要好生安排。
    “时至今日,他带过兵打过仗,也主持过一方政务,成绩都很好,现在让他接触一下青衣衙门,也是必要的,还能直接跟大食人交手,了解大食人,好处不用多说。”
    李晔屈指敲打着桌案说道,“有了这些经历,他往后再身居高位,看问题就能更全面。能知道各个衙门的存在状态、办事方式,也有助于协调各方。”
    宋娇蹙了蹙眉,“你就不怕把他用得太狠,用坏了?”
    “不至于。”李晔笑了笑,“我心中是有数的。再者,要做宰相,心志自然得比旁人坚韧许多。”
    之所以是此时让张长安离开草原,李晔也是有考虑的。在此之前,对他的压制、锤炼还不够,但要是继续让他呆在草原州,对方的热血就会被真的消磨掉。
    热血不比操守,也不比性格,这东西是经不起太长时间冷却的,久了就会结冰,而且再也无法解冻。
    能够为国而死的,大多是年轻人,没见过谁生活困顿不堪,遭受了社会黑暗面的虐待,身无长物到了中年之后,还有为国舍身热血的。
    宋娇还想说什么,李晔已经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多言。
    张长安有宰相潜力,却不是唯一的宰相候选人,对李晔而言,对方最终能不能做到那个位置上,还是要看他自己。择优用人,是李晔这个皇帝必须有的素质,经受不住磨练、考验的人,统领不了未来的大唐的百官。
    李晔本以为宋娇该离开了,自己已经准备继续批阅奏折,拿起玉笔,才发现对方没有告退的意思,而且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
    李晔心思何其灵敏,这便恍然大悟,原来宋娇跟自己在张长安的事情上掰扯,其根本用意,并不是要为张长安鸣不平,或者为他争取什么。
    她是青衣衙门大统领,又不是中书门下平章事,张长安跟她还非亲非故,怎么都轮不到她来为其说这么多话。
    所以宋娇一直不走,就是要在李晔面前多晃一会儿,彰显一下存在感。
    意识到这一点,李晔就明白了宋娇看自己的眼神,为何隐隐透露出一股幽怨之意。那分明就是在说,你有了皇后,就不再关注关心我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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