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艘怎么看都很普通的货船,不大,头尾不过三丈,大约是使用了很多年的关系,货仓已经很陈旧,不过拾掇得很干净,看起来倒也舒服。
    货仓里走出一个玄袍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模样,眉宇轩杨,身材欣长,他在船头向四周眺望片刻,对一直守在船头的人道:“黄巢攻下郓州的时候,对黄河货船的抢掠也很多?”
    “流兵本就是靠抢掠为生,无论是王仙芝还是黄巢,每到一地都如蝗虫过境。年初黄巢率部攻下郓州,郓州上下近百里的货船,大多被洗劫一空。”
    说话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跟玄袍男子差不多年纪,着一件藏青色劲装,充满活力的身材被勾勒得淋漓尽致,这不是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但气质文静,看着像小家碧玉。
    她继续道:“长河帮去年才向黄河下游渗透,势力规模还很小,所以遭受的损失也很有限......长河帮距离此处最近的大据点,还在汴州。”
    玄袍年轻人点点头,望着河面道:“这些年,王仙芝与黄巢乱兵,主要集中在黄河与淮河之间活动,两河流域本就富庶,且河道纵横,再加上运河干道,当真是一块肥肉。”
    女子想了想,面有忧色:“平卢与中原的联系,河道便利占了很大一部分,乱兵在两河之间流窜,的确对殿下大计不利。别的不说,朝廷给予的物资,就很难安全运达。”
    玄袍年轻人笑了笑,不以为意:“无妨,他们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了,即将南下。”
    “南下?”女子将信将疑。
    玄袍男子笃定的点了点头。
    玄袍男子自然就是李晔,他正在去平卢上任的路上,女子便是长河帮大当家刘知燕,她的长河帮早已控制渭水流域,现在通过黄河水道,向东渗透到了中原。
    李晔没有解释刘知燕的疑问,他记得很清楚,王仙芝就快战死了,而后黄巢会转战长江流域,并且一直南下,打到珠江流域。等过两年,他在南方养精蓄锐好了,就会再度北上,那就是他直捣长安的时机。
    李晔出任平卢节度使,坐镇泰山以东,说是来打击黄巢,实际上他这回出关后,黄巢所部就已经撤离郓州,南下去攻打中原腹地宋州了,并没有向淄青进军的意图。
    流兵嘛,一旦丧志流动性,就会被官军围歼,黄巢很懂这个道理,所以不在一地多做停留。流兵攻打城池,不过是为了抢掠财富,抓捕壮丁,强大自己而已。
    李晔来扑了个空,他却并不觉得遗憾,相反,这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平卢军一大帮骄兵悍将,向来不服管束,恶劣程度只比河北三镇稍差一点,驱逐节度使的事没少干;其次,由于蓬莱道门在此,辖地内这些年江湖势力大涨,他们与州县豪强世家联合,发展了大批道门弟子,隐隐有不受控制的迹象。
    王仙芝与黄巢祸乱中原,朝廷诏令中原及附近各镇兵马参战,唯独平卢不受诏。
    李晔来坐镇平卢,要想位置坐的稳,首先就要解决这些问题,否则,仓促间带着平卢军出征,莫说他们不听号令,真到了战场上,李晔不把自己玩死就算不错了。
    平卢虽然乱,但地方不错,可称基业之地。在河北三镇动不得,淮南诸镇地势差的情况下,李晔如果不坐镇关中,平卢就是最好的选择。
    黄巢的南下,给了李晔整顿平卢的机会。他必须在黄巢北上之前,把平卢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此一来,等到黄巢攻破长安,天下藩镇勤王的时候,他才能有所表现。
    “殿下,郓州大战方休,还不太平,咱们这么多货船东行,太过招摇,只怕并不安全。”刘知燕忽然说道。
    他们脚下的河流叫作济水,水流量大而且平稳,连接平卢和中原腹地,与黄河河道平行东流,只隔着差不多百里距离(各段间距有大有小),最终也汇入渤海,不过黄河下游不经过平卢,所以平卢与中原的联系和物资运输,主要靠济水。
    李晔笑容恬淡:“不太平好啊,不太平才有活干。别忘了,我这回让你带长河帮过来,是干什么的。”
    刘知燕眨了眨眼,好奇的看着李晔,一脸不解:“控制济水河道啊。”
    李晔道:“咱们已经过了大野泽,再前行就进入齐州地界,如果济水有大规模河匪,就只能是齐州的势力。”
    齐州,后世叫作济南,现隶属平卢。
    李晔负手远眺,没有再多言。
    收服平卢,从收服平卢的江湖势力开始。
    一行十多条货船,满载价值不菲的商货,向齐州航行。十多条货船,除了船夫,带刀护卫才二十多人,怎么看都是一条肥鱼。
    李晔等人有人上钩。
    这一日上午,河面浓雾弥漫,李晔坐在船舱跟李振下棋。他棋艺不怎么样,被后者虐得死去活来,正皱眉沉思十分纠结的时候,刘知燕掀帘探头进来,对李晔道:“殿下,有人劫道。”
    “河中也有人劫道?”李振怔了怔。
    李晔喜上眉梢,一把丢了棋子就起身,就差没眉飞色舞:“怎么没有,河中劫道多方便,因为你没法改道,这可比在地面强多了。”
    这一路行来,无事可做,实在无聊,他已经手痒难耐。
    来到船头,李晔便看到,浓雾中露出了巨兽一般的阴影,动用了修为之力,他很快就看清,那是数艘经过改造的货船,横亘在河面上,封锁了长河帮前行的道路,十分霸道。
    一名带着眼罩、只着了一件短褂,露出小山般强壮肌肉的八尺大汉,扛着一柄门板一样的大刀,在一众喽啰的簇拥下,威风凛凛的站在一丈多高的船头,扬着下巴看着李晔等人出现在船头。
    “此河是我修,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八尺壮汉扯开嗓子大吼,声若奔雷,气势强得没边,说话的时候,他还把大砍刀挥了一圈,重重朝河面一斩,顿时一道白色刀气落下,在河面上击出一道水泉,展现出术师的绝对威慑力。
    “好,好!这台词念得不错,跟剧本一样。”李晔眼前一亮,看到零星水花飞溅到船头,他禁不住拍手称赞,“这角色选的也不错,威武,霸气!”
    刘知燕忍俊不禁,怪异的瞧了李晔一眼,心说这殿下也不是一直那么高高在上,竟然还有这般孩童心性,倒是好玩儿。
    “殿下,怎么办?”刘知燕微微偏头,低声问道。
    “别叫殿下了,暴露身份,叫公子。”李晔嘿然笑道,“你是长河帮大当家,你去跟他们交涉,只有一个原则。”
    “什么原则?”
    “要表现得很害怕!”
    刘知燕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上前两步抱拳,煞有介事道:“在......在下小河帮大当家刘小小,前方是哪位好......好汉,还请报上名来!”
    李晔白了刘知燕一眼,这小妮子取得什么破名字,还小河帮,这天下还有叫这么不霸气名字的帮派?
    八尺大汉见是刘知燕答话,就像看见了一个笑话一样,立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刘知燕捧腹道:“怎么是个女的?你们小河帮没男人了,让你一个娘们儿当家?我呸,小河帮,瞧瞧这名字,就是个做小鱼小虾的命!”
    他身后的喽啰,一个个哄笑不止。
    刘知燕闻言眼帘微沉。
    八尺大汉大手一挥,又扛起了大砍刀,把胸膛拍的砰砰直响,用自以为幽默的口吻道:“大爷我是大河帮帮主吴老大,你这小娘们儿,若是识相,乖乖留下买路......”
    他刚想说留下买路财,但一看长河帮这边,十几条船却只有二十几个带刀护卫,而且当家的还是个弱女子,眼珠子一转,立即嘿嘿阴笑起来:“留下你们的船,赶紧滚蛋,若是慢了一步,莫怪大爷这大刀不认人!”
    说到这,八尺大汉瞪着铜铃般的大眼,露出自认为极度凶恶的狰狞神情,恐吓道:“实话告诉你,大爷这大刀,可是二阶法器,威力无穷,而且每天都要饮血,否则就躁动不安,死在大爷这大刀下的江湖好汉,数都数不过来!大爷还告诉你,大爷的大刀,正巧已经三天没有饮血,早就饥渴难耐了!大爷最后告诉你,大爷这大刀,最喜欢饮细皮嫩肉的女子血了,一下就能把你吸干......让你变成干尸,丑陋无比......”
    “吴爷威武!”
    “吴爷霸气!”
    喽啰们大声喝彩,一个个激动得不得了。
    八尺大汉唾沫四溅,说得浑然忘我,到最后连李晔也被这厮的口才惊到,心说这江湖之大,果然不缺极品。
    刘知燕银牙紧咬,转头对李晔道:“这莽汉太做作,公子,我忍不住了!”
    李晔兴致勃勃,打趣道:“你生气了?”
    刘知燕握紧短刀,一字字道:“一般不生气,除非忍不住!”
    李晔嗯了一声,“既然忍不住,那就不必忍了,去砍他!”
    “多谢公子!”
    刘知燕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就已经到了半空,一双短刀在腰间出鞘,向八尺大汉当头斩下。
    “这暴脾气。”李晔啧啧两声,“混江湖的女子,惹不起啊!”
    八尺大汉见刘知燕竟然主动出手,很是意外,他的口才表演还没完,这下也不得不停下,不过刘知燕那小身板,实在难以让他产生忌惮感,他桀桀狞笑两声:“本来还只想要你的货,既然你送上门来,大爷就将你也收下,待会儿好生享用......”
    巨大的砍刀在他手中轮了一拳,白芒闪烁,像是挥锤一样,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刘知燕挥去,呼呼的风声格外刺耳:“给大爷滚下来!”
    “吴爷下手轻点,别打坏了美人!”
    “吴爷厉害啊,这一刀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喽啰们大声调笑。
    但是下一瞬,喽啰们就像被人掐住脖子,调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目瞪口呆。
    两柄短刀击在大砍刀上,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就在那一瞬,一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模样的大汉,嚣张的表情却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惊恐。
    作为一名术师,大汉在对招的这一刻,意外而震惊的发现,这名看似孱弱的女子,竟然猛地爆发出练气二层的凶猛实力!
    当的一声,八尺大汉嘴中的二阶法器,直接被双刀砍断,蹦飞出去,刘知燕顺势凌空,转身摆腿,狠狠扫在大汉脸上。
    八尺大汉两百多斤的身子,在这一声沉闷的巨响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直接飞出大船,噗通一声掉进河里!
    刘知燕安稳落在船舷上,眼神冰冷的盯着众人:“你们让谁下手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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