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俨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响,李俨终于问了一个对的问题:“大哥,不被宦官四贵看中?”
    李晔道:“当然。”
    李俨不解的问:“为何?”
    李晔道:“因为大皇子,已经被宰相看中。”
    李俨讶异道:“被宰相看中就不行了?”
    李晔点点头道:“被宰相看中的人,宦官四贵不会看中。”
    李俨更加疑惑:“这又是为何?”
    李晔道:“宦官与朝臣,自古对立,这是其一;朝臣立太子,新君即位,重用朝臣,宦官四贵的权柄便有可能不保,他们要保证自己的权势,就必须让新君是自己扶立的。”
    李俨摇摇头:“不懂。”
    李晔道:“想想陛下是怎么即位的。”
    李俨想了想,旋即再度沉默下来。
    这回他沉默的时间更长。
    先帝宣宗在位时,未曾立下太子,起初,郓王李温(即位后更名李漼)并不受宠,其他皇子都住在皇宫,唯独他居于宫外,彼时朝臣中意的是夔王李滋,然而宣宗病逝的时候,神策军左军中尉王宗实一番安排,便让李温即了位,成为当今陛下。
    许久,李俨抬起头,眸中有了亮彩:“我果真有希望?”
    李晔笑了:“舍你其谁?”
    李俨问:“宦官四贵中意孤王?孤王为何不知?”
    李晔道:“他们先前并没有中意你。”
    李俨怔了怔:“那你还说这么多?”
    李晔:“他们以后会中意你。”
    李俨明白过来:“我们要怎么做?”
    李晔道:“有个人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李俨期待的问:“什么样的人?”
    李晔道:“一个宦官?”
    李俨惊奇的问:“谁?”
    李晔道:“田令孜。”
    李俨失望道:“他只是我府上一介侍从罢了。”
    李晔:“他还是神策军中尉的义子。”
    李俨惊诧道:“我怎么不知道?”
    李晔:“因为他还没去认义父。”
    李俨沉默下来。
    李晔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李俨要让田令孜,去认神策军中尉做义父,通过田令孜讨好宦官四贵,让宦官四贵支持李俨做太子。
    李俨忽而又问:“神策军中尉刘行深、韩文约,深受陛下宠信,手中权势已经大到极致,会认田令孜做义子吗?”
    李晔笑了笑:“为什么不会?正因为他们的权势已经大到极致,才更不能容许失去这权势,所以他们需要物色一位皇子,以便来日扶持他即位。”
    李俨犹豫不定:“陛下有那么多皇子,刘行深、韩文约凭什么要扶持我?我资质平平,修为也就勉强成就练气,平日里更是圣眷淡薄。”
    李晔把醒酒汤重新推倒李俨面前,看着他说道:“就因为你修为不高,也没什么圣眷,刘行深、韩文约才会扶持你。若是你本就得宠,有希望成为太子,他们反而不会扶持你了。试想,你原本是毫无希望成为太子的,在他们的帮助下成为储君,那还不惊喜万分,对他们感恩戴德、亲信有加?”
    李俨想明白后立即喜上眉梢:“照你这么说,此事岂不是十分简单?”
    李晔摇了摇头,肃然道:“并不简单。”
    李俨不明所以。
    李晔叹息道:“首先,若是田令孜十分不堪,根本不入刘行深、韩文约法眼,连接近他们都办不到,那也就谈不上别的了,不过好在田令孜修为不错,接近刘行深、韩文约应该不难。”
    李俨点点头,等着李晔继续说下去。
    李晔道:“其次,虽然你具备被刘行深、韩文约扶持的条件,但这毕竟都是理论上的分析,要落实下来还有诸多变数,毕竟皇子众多,他们不一定非得扶持你,这就需要你做些事来交好他们,让他们注意到你,并且关注你。”
    李俨马上问道:“我要怎么做?”
    李晔道:“不是你怎么做,是我怎么做。”
    李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晔对李俨的迟钝无可奈何,轻叹道:“要快速与人结交,无非两种办法。”
    李俨立即问:“哪两种办法?”
    李晔道:“其一,投其所好;其二,解人所难。”
    李俨又懵了。
    李晔主动解释:“宦官跟朝臣不对付,自古都是这样,就现实的情况来说,皇朝权柄就那么多,三省六部分掌皇朝绝大部分权柄,这些原本都是朝臣的碗里粥,宦官一旦得势,想要掌权,就只能从朝臣手里分。如今,神策军被宦官把持,枢密院分了兵部职权,更别说还有宣徽院了,就连藩镇节度使,宦官也要横插一脚。”
    “陛下宠信宦官,有什么事,便吩咐宦官去办而不是朝臣,那宦官就可以借机再侵夺朝臣的权柄,宦官势大,有了话语权,那么州县主官和藩镇节度使,进京后就会向宦官行贿,巴结他们,而不是去奉承宰相和六部官员,这又是让朝臣不满的地方......”
    李晔见李俨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便知不能细说,遂简而言之:“一言以蔽之,宦官跟朝臣是有矛盾的,神策军中尉、枢密使、宣徽使跟宰相和六部官员也不对付,刘行深、韩文约跟韦保衡都有权力斗争,若是我们能打击韦保衡一党,自然就会让刘行深、韩文约高兴,这就是投其所好、解人所难。”
    李俨这下听明白了,而且很快反应过来:“邢国公不就是跟韦保衡一党的吗?你原本就要对付邢国公、韦保衡他们——这岂非是一举两得?”
    李晔笑了笑:“正是如此。”
    李晔的想法,其实不是李俨以为的那么简单,毕竟朝野局势其实很复杂。
    如果李岘果真是受猜忌而死,那么八公山之役,难说没有宦官从中出力,而且很可能是宦官和朝臣联手的,毕竟李岘修为高、亲信多、势力大,单靠任何一方都可能力有不逮,即便是成功刺杀李岘,也会有诸多后遗症。
    李晔要对付这些人,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一步步来。
    现今的主要矛盾,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对手,是李冠书、韦保衡一党。
    当夜,李晔与李俨促膝而谈。李俨兴致勃勃,拉着李晔说个不休,一直到第二日午后,才感到精神倦怠去休息。
    李晔睡不着,便让丫鬟备了茶水,到凉亭中饮茶静思。安王府后有座小山,高不过四五丈,占地三两亩,凉亭便在这山上。
    李晔叫了上官倾城前来陪同。现如今,上官倾城是他的头号亲信,有事没事李晔都会把她带在身边,各种事情和谋划也不曾瞒她。
    听罢李晔对和李俨谈话的简述,上官倾城有些惊讶:“殿下已经跟王公来往,为何还要去结交宦官?”
    李晔招呼上官倾城坐下,给她推过去一杯茶,淡淡道:“眼下的朝堂,韦保衡只手遮天,王公势力太小,自身的地位也不是稳如泰山,这也是他迫不及待想要拉我入伙的原因......就这么个情况,我怎敢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李晔饮了口茶,继续道:“所以说,结交王公,是为了顺利出仕,结交宦官,是为了长远打算,彻底扳倒韦保衡。”
    上官倾城反应比李俨快,她很快提出一个李俨没有意识到的问题:“若是八公山之役,跟宦官不无干系,那刘行深、韩文约,又怎会与殿下结交?”
    “八公山之役本就隐蔽,知道的真相的,也就是当事人那么几个,还都是大人物,这里面又以李冠书、康承训是明面人物,宦官隐藏得很深,我只要不表现出对八公山之役的兴趣、对父亲之死的怀疑,他们应该也不会想太多。”李晔沉吟着道。
    上官倾城仍是不放心:“若是万一想多了呢?”
    李晔沉默片刻,忽而笑了笑:“且走且看吧,无非是双方斗法而已,就看谁的手段高明,能瞒骗住对方了。只要韦保衡倒了,普王顺利即位,就算我跟他们撕破脸皮,也未必就会怕了他们。”
    李晔有件事没跟上官倾城说,也没法说,依照他前世的经历,咸通十四年李漼就死了,所以他只需要瞒过宦官两年,若是事情顺利,那时候李俨就会即位。
    说起李俨,上官倾城有些疑虑:“非是末将多嘴,普王殿下喜好玩乐,而且性情简单,才智也一般,若是普王殿下即位,只怕......”
    说到这,她看了李晔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晔知道上官倾城的意思,她是想说,李俨绝不会是个明君。
    李晔知道这一点,但他没有选择。
    众皇子中,只有李俨与他关系亲近,所以他只能辅佐李俨即位。
    只有李俨即位,凭着两人私交甚笃和从龙之功,李晔才会得到重用,到时候他才有机会,在天下大乱之前,去做他面对大劫的准备。
    如果李岘真是因为皇帝猜忌,才被谋害于淮南,那么换任何一个皇子即位,在得知八公山之役的真相后,都会继承李漼的意志,不可能让李晔掌握权柄。
    更何况,李俨即位,这也是历史的选择。
    “你下去吧,这几日闭门谢客,就说我要闭关修炼。”李晔吩咐了一句。
    上官倾城走后,李晔掏出了安王王印。
    昨日吴弘杉给他加王冕,也将李岘曾今执掌过的安王王印,交给了他。
    凝视着王印,李晔静下心来。
    安王印,代表的是大唐亲王的爵位,有大唐皇朝的一丝气运。
    “王印啊王印......你有多少气运呢?”李晔手握王印,缓缓闭上双眼,暗暗调动了体内的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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