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惶惶不可终日,大家聚在一起,手足无措,神智惶恐。霍姨母不住的用帕子擦拭着眼泪,霍清渺趴在霍夫人病床边不肯离开,柳氏和夫君在一处沉默而又恐惧,霍晏缩在角落里恨不得没自己的存在。
    就连那半大的婴孩都不停的啼哭,乳娘哄也哄不好。
    哭声,成了霍家的主旋律。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阎良花也先懵了懵,只觉得大脑四分五裂。
    阎生的确丢弃了孤儿寡母将近二十载,但他也的确是事出有因,在恢复记忆后,立即对亡妻女儿负责,冒着受人耻笑,弹劾,和家宅不宁的风险,来照顾她这个女儿。
    阎良花虽然不是真正的原主,却也受到照顾,心中始终有感激,并且愿意接受这个便宜爹。
    结果他死在了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还要受到人的责问,谁叫他是败军。
    那一瞬间,阎良花只有一个念头,搞清楚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战死。就算是打败仗,一军主帅也不至于马革裹尸。
    她首先去找的是白不厌,对方还在兵部,让一个侍者忙帮递了个消息,就默默在外边等着。
    夏季的阳光真的很刺目,落在身上烤的慌,将滚烫融入到空气里,烫的无处遁形。
    石狮子的阴影处,是唯一躲避的出路,阎良花心痛,也没忘记舒服。
    不一会儿白不厌急匆匆的赶出来,跑到了站在阴影里的阎良花身边,保持了大概三米的距离,说:“我回头再登门拜访,你先回家。”
    阎良花意识到说话可能不方便,于是点头应下,转身上了马车。她是真的急于要一个真相,才贸然来找白不厌,希望不要给人带来什么麻烦。
    白不厌目送着人远去,眼底是依依不舍,但介于盯着的人太多,还是不要交流的好。
    车夫驾驶马车,返回霍府,行至半路有人拦住了马车。那人护卫模样打扮,说:“可否楼上一叙,我家少爷是陈平之。”
    阎良花帘子一掀,直接跳了下去,和护卫一起上了茶馆。茶馆的雅间里,陈平之正端正的坐着倒一鼎清凉的水,看着正在煎煮的碧色茶粉细末如尘,煮沸时茶沫如雪白的乳花在翻腾漂浮,倒出时似松林间狂风在震荡怒吼。
    “节哀顺变。”
    “彼此彼此。”
    他前脚死了老婆,她后脚没了爹爹,只是苦到了一块去。两个人也不碰酒了,干脆喝茶。
    陈平之说:“你贸然去找白不厌怎么没什么收获,他力保霍府,还帮阎生要了一个追封,正是需要和你们家保持距离的事情。”
    阎良花意外:“你看见了?”
    陈平之在泡茶:“我得了消息就来见你,结果你出门,就一直跟着来着。你父亲的事情……我的确没白不厌知道的清楚,所以就没拦着。”
    阎良花揉了揉眉心:“我现在大脑很乱,你用你聪明的脑子帮我想想,我父亲怎么……怎么……”她说着,突然声音哽咽,哭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她从来不要眼泪。但这一次,难以接受的痛苦掐的人窒息。
    阎良花还想过,等父亲凯旋,怎么和他说自己的恋人。像阎生那样对女儿及其温和的人,绝对不会反对两人的关系。
    结果什么都没了。
    爹爹不在了。
    阎良花和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联系又断了一根,风筝也不知道能飞到哪去。
    陈平之给她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阎良花抿着茶水,有一种无力的倦怠感。
    每个人都会有一种被突然被抛弃,或者切断世界联系的孤独时刻,面临的麻烦不沉重,但会让人心烦。九九八十一难,才刚刚开始,突然的噩梦打破了舒适的童话环境,让人觉得疲惫。
    陈平之:“我知道你现在脑海中有无数个负面的想法, 人在悲痛的时候总是这般,比如我现在,也没从妻子去世的打击中回过神。起初的那两天,我恨不得毁了世界,等着七八天以后又想,要不要和这个世界和解?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出涌,反正无论是哪个都没信就是了。人在这个时候,不能相信的就是大脑。”
    阎良花耸了耸肩膀:“你说的很对,但是你提前剧透让我失去了体验感,以及诉说痛苦的舒服。”
    陈平之意识到自己可能操作失误,干脆的岔开话:“我们还是说点正常,且严肃的吧,我这里的信息不多,你自己判断,更多的等白不厌来说吧。”
    “说来听听。”
    陈平之没谦虚,他的确只知道极少部分的内情,但哪怕只是着一点点,都让阎良花难以接受。
    贪污受贿,一点新鲜的东西都没有。战士们保家卫国,却吃不到纯正的粮。战士们上战场,却没有趁手的兵器,一切的缺失只为两个字,贪污。
    她说:“你的确只有一小部分,但我好像猜到了大部分,这是一个完全不新鲜的故事。”
    陈平之:“但是仇人名单,我想只有各个调查部门才有。白不厌本身就是兵部侍郎,在加上和大理寺卿关系亲密,一定可以拿到你想要的名单。”
    阎良花冷漠的说:“我觉得整个长安城的官员都逃不掉。”
    陈平之认同:“这就是为什么我对科举那么感兴趣,官员如果成家族式,那么根本找不到干净的手。”
    阎良花:“我现在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有一个想法,垃圾国家亡国吧。”
    “不和我一起试试改变吗?”陈平之却还放不下这个国家,他和阎良花不一样,他自有声张在这有着极强的归属感,所以觉得不对后的一个反应就是,想办法改变。
    阎良花单手撑着脸颊:“秦孝公通过变法使秦国国力跃于各国之首,商鞅功不可没。但他由于执法严厉,得罪了不少人物。秦孝公死后,曾被商鞅割去鼻子的公子虔告发他’欲反’,秦惠王下令逮捕商鞅,施以’车裂’之刑。一代名臣,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惨。”
    陈平之翻白眼:“你盼我点好吧。”
    阎良花叹了口气:“我或许真的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思考,脑子里都是些愤世嫉俗的想法。我的愤怒可能不是真的情绪,真正想要的,是想要见见我父亲。”
    陈平之又给她到了一杯茶,说:“哪一日吊唁,我登门拜访。”
    “明日吧。”
    霍府低调的带孝,大家尽量不出门,省着碍到谁的眼。就连白灯笼也只挂在内而不挂在外,和霍府关系十分亲密的人家才会悄悄的祭奠一番。
    比如陈平之便前来上香,拜了衣冠冢,又安抚了霍家的一众人一番,末了和阎良花打了声招呼离开。
    沈家派出的是沈浮如,青年越发沉稳,表达了哀思:“我一直很敬佩阎伯伯,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他一样保家卫国。”
    霍家人站了一排,感激前来吊唁的每一个人。
    霍清渺一身孝服,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呆呆木木的。
    沈浮如反而觉得她可怜,安慰了好几句:“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千万要保重自己,你的人生路还没长远呢。”
    霍清渺胡乱的“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沈浮如又和霍音说:“你的事情怕是有些麻烦,陛下亲自下令暂时取缔你的官职,剩下的等太子收复虎头关再说吧。”
    霍音苦笑:“我被关在皇宫那些日子吓坏了,也不敢在入朝,先避避风头也好。”
    沈浮如点头表示支持。
    前来吊唁的,几乎都是年轻一代。沈浮如,陈平之,冼国公弟弟赵庄,只有结亲的柳家来了老爷,慰问一番,唏嘘两句。
    这也代表着霍家失势,在没有一个新的领头羊出现之前,都要陷入低谷。
    长安的局势本就是瞬息万变,霍府的沉寂还牵扯着儿女婚事。南安太妃那样中意霍清渺,还是让南安王登门要回交换的定情信物,撇开危险的关系,是长安生活准则之一。霍姨母给霍晏相看的几个女子家中也都没了消息,势利眼的令人心寒。
    唯一不受影响的可能只有阎良花,从前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在给父亲守灵的第七天,白不厌终于登门。
    白不厌让阎良花回去先等等,一方面是避嫌,另一方面也是还有些事情需要查证。
    他知道阎良花很在意这个父亲,想要将对方的死弄得明明白白。想要挖根究底的查,肯定会得罪很多人,毕竟没谁的手是干净的。就像是突然的一场雨洗去了彩色,只剩下乌黑的乌鸦羽毛。
    很多人都和他说,别查了,甚至包括白大人找上门来,央求他别查了。
    可他就是冒着被刺杀的凶险,坚持把每一个名字填上去。
    每一个名字,都有一个伤口。
    最后查出来了大部分真凶后,他就登门拜访了。他从来不会让阎良花失望。
    “户部贪污惨重,兵部中丞,大仆寺卿等等,这些人都逃不脱干系。”白不厌知道,在有些细小的地方,还有更多人占了大头。
    但他根本没法把人揪出来,那些人站的比他高,看的比他远,权利比他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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