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徐斯奕说:把我当成小冬呢?
    许乔怔了怔,想象了一下,指责嘲讽自己的那个人变成了徐斯奕。
    徐斯奕低声道:闭上眼。
    许乔嗯了一声,纤长的睫毛落下。
    我骂你窝囊、没用、废物,嘲讽你事事不如别人,你会怎样?
    许乔歪着头,想象着那个画面,轻哼了一声:想揍你。
    他话里带着点玩笑,徐斯奕却立即接道:我现在就躺在你身下,被你压着呢。
    许乔眼皮抖了抖,声音低下来:嗯在我身下。
    你敢打我吗,你不是一直都窝囊的很?徐斯奕冷笑一声,突然道,别人说你斯斯文文的,但我最清楚,你就是懦弱没本事,以为自己读了两本书就了不起,可你算什么啊?你什么都不是,有本事,我们就不会住在这个破地方了!
    许乔进入到阿林的角色中,呼吸因为情绪波动加快,胸膛不停起伏着。
    他的嘲讽一声接着一声,以小冬的视角,说出那些指责着阿林的话。
    你这什么眼神,不服气吗?我哪句话说错了,你要是有点用
    够了。冷淡阴翳的一声。
    沉默良久后,徐斯奕笑着问:找到点感觉了吗?
    许乔拧眉,将此刻这种感觉记下来,回道:有点感觉了。
    徐斯奕又同他说了几句话,声音忽然低下来,听上去有些喑哑:许乔。
    在呢。
    想你了。
    许乔知道,他在柬埔寨的拍摄一定比自己要辛苦得多:我也是。
    真的吗?他低笑一声,才说道,我现在就躺着你身下。
    这次可不是在帮忙对戏了。
    许乔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磁性声音,将自己埋进被子,打了个哈欠问:然后呢?
    让我好好看看你,这段时间瘦了没好像瘦了。
    酒店伙食挺好的,没瘦。
    真的?让我摸摸。徐斯奕本来只是想同他开个玩笑,话说出口,嗓子却有些发紧,胳膊好像没瘦,往下腰也没瘦
    许乔闭着眼,随着他的声音,胳膊、腰、腿上似乎真的有一双手抚过。
    结束后,许乔脸上残留着热意,抽出纸巾清理了下。
    困得很了,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一些。
    第二天,接着拍昨天没拍完的镜头,胡正华和申盼都有些惊讶,今天的许乔状态很好,昨天没完成好的镜头,今天完完全全发挥出来了。
    申盼在这场戏结束后笑着道:你今天像换了个人一样,刚刚吓到我,差点没接住你的戏。
    胡正华也很是满意:保持住这个状态就对了。
    申盼姐,没受伤吧?许乔把她扶起来,神情间有些抱歉。
    我没事,倒是你没摔到哪儿吧?
    许乔摇了摇头。
    在这场戏,阿林在和小冬的争执中被她推下床,右手腕狠狠抵在地上骨折,这让阿林失去了工作。
    刚开始,小冬因为愧疚努力照顾好他,照顾了几天不耐烦起来。阿林因为受伤失去工作,本就拮据的生活更加困难,巨大的生活压力让这个先前没怎么受过苦的高中生烦躁痛苦。
    这本来就不是她的错,如果阿林不强迫她,就不会发生这些。
    小冬再一次看向窗户对面远处高档小区的灯光。几天前,厂里一位高干的儿子对她表现了好感,那个年轻人,就住在那个小区里。
    随后的剧情,集中在城中村和高档小区不同环境、不同阶级的人之间展开。阿林受到来自小区里人们避之不及的嫌恶和白眼,性情越发古怪。
    小冬问他骨折是否好了,阿林总是否认,于是小冬的脾气也越来越差,和那位厂里高干的儿子越走越近。
    最后几场戏是许乔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穿着洗到泛白的衬衣,走进与他身上服装格格不入的高档小区,打开门像在自己家一样,在黑暗中用修长的手指握着刀,从容地在案板切肉。
    很快,这个屋子的主人回来了,发现出现在屋子内的陌生人大惊失色,没等他发出声音,阿林将手中的菜刀砍向他的脖颈,随后慢悠悠走到墙边,打开屋内的灯,镜头定格在他嘴角的微笑上。
    他杀完这个屋子的,又迈进另一个屋子。一栋楼渐渐被血色浸染。
    在杀完最后一个人后,阿林脸上沾着血迹,看向房间里的电话机。这是个时髦玩意儿,邮电局的扩容工程刚开始不久,这是从新加坡引进的被淘汰下来的电话机,但只有有钱人才装得起。
    他走过去,不熟练地拨通了房东家的电话,找来小冬接电话。
    你哪儿去了,打什么电话啊?小冬不耐烦问。
    刚刚在忙,一会儿回去了。
    忙忙忙,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忙的。
    阿林露出了一个笑:你看看窗外。
    什么啊?小冬瞥了一眼窗外,愣了下,放下电话跑过去,登时捂住了口。
    只见对面高档小区楼没有像往常一样灯火通明,而是一片漆黑。黑暗中,又亮起了一些灯光,是几十家屋子亮起的灯光组成的单词:forgive me。
    她最近在努力学英语,试图在同龄人中更突出一点。小冬顿了几秒,才跑回去拿起听筒:好了好了,以后不跟你吵了,你快回来吧。
    随后,她又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弄的啊?
    阿林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手里的刀,温柔地说:回去后告诉你。
    小冬愉快地答应,隔着话筒亲了他一下。
    画面又给到一个远景,灯光组成的forgive me在夜色间带着无奈的温柔。镜头拉近,才发现组成单词透着灯光的窗户上,溅满了鲜红的血液。
    阿林握着的刀上刀尖滴着血,脸上浮出笑,他低声又念了一句:回去后告诉你。
    回去自然不是要和她把酒诉衷肠。
    阿林?你骨折到底好了没?
    耳边传来小冬的声音,阿林刷一下睁开眼。
    天光明亮,日头正好。
    阿林动了动手指,右手腕早就可以灵活转动了。
    他看向小冬不耐地表情,静静说道:还没好。
    小冬大大翻了个白眼。
    好,咔!胡正华声音响起。
    这场戏过后,《灯光》正式杀青。
    在剧组拍了五个月戏,杀青不久后胡正华拿了粗剪版本过来给几个主演看。七八个人窝在放映室内,迫不及待想要看剪出来是个什么效果。
    电影里充斥着夸张、意识流的表现手法和阴暗的基调。配上BGM,时不时让人毛骨悚然。
    看完后,申盼叹了一句:小乔这演的真的绝了
    她看了许乔一眼,后半句话没说出来:杀人的姿势看上去分外熟练。
    嗐,导演你给解读一下,这到底是真的发生的还是梦境?旁边演高干儿子的演员问。
    胡正华瞥他一眼没好气:演了这么久电影了还问这种问题,去去去。
    他关掉放映机,说道:等后期制作完,审批宣传定档,顺利的话三个月后能上映。
    说着,胡正华也有些无奈,当然,大概率也是不能过审的,国外院线多多安排一下。
    电影里直接展现血腥场景的比较少,大部分还是意识流手法。只是在当前国内环境下,过审还是有些困难。不过这部电影的目的倒也不是为了票房,问题倒也不大。
    许乔回到京城时已经要入夏了。
    他还记得走之前,街道上、胡同巷子里那些老树还没有萌发绿芽,光秃秃的,荫蔽处还积着雪。转眼回来,两旁行道树已经枝繁叶茂。
    杀青宴在剧组办了一次,回来后,制片方又单独请许乔在内的几位主演吃饭。
    等吃完饭,一群人散了,许乔在停车场看到个老熟人。
    是管菡。许乔看她一眼,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从旁边走过,谁知道管菡挪动脚步,拦在他跟前。
    在她开口时许乔就知道不是恰好碰到,管菡是打听到他在这里特意过来等着的。
    去见一眼我哥。她说。
    知道许乔想拒绝,管菡又急匆匆补了一句:他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许乔似笑非笑看着她,拿出车钥匙按了下嘀一声解锁:很重要的事?
    管菡有些恼,她看到许乔就想到自己那些黑历史,自然不愿意多跟他打交道。但是想想自家躺在病床上的哥哥,她咬咬牙说道:哥哥说跟贺星张有关。
    许乔笑容收敛,眸光也冷淡下去:你告诉管潮生,同样的话术一次两次就够,再多就没意思了。
    管菡见他不为所动,有些慌了,半晌声音软下来: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
    作为管潮生从小疼到大的远房表妹,管菡这段时间推了工作一直陪护在管潮生病床前。哪怕目的并不算多单纯,但总有几分真心在里头。
    见许乔转身要走,管菡踩着高跟鞋想要再拦下他,脚腕一崴,整个人就狼狈地跌在地上。
    许乔听到声,回过头看她。对这个女人并没什么好感,许乔停在原地皱了皱眉,过去将她拉起来。
    管菡痛的飙泪,一边哭一边说:真的最后一次,我哥要不行了。
    许乔随她到病房,看到管潮生靠着床,脸侧比上次见凹陷得更加厉害,本来俊美的脸完全瘦脱了形。不过眼睛很亮,精神看着还不错,并没有管菡说的要不行了的意思。
    你找我过来想说什么?许乔走过去,抬眼看他。
    管菡瞥了瞥两人,挪动着崴到的脚,出病房带上了门。
    最近还好吗?管潮生问。
    许乔没有回答。
    他又问:电影拍完了?胡正华倒是对你不错。
    许乔没心思与他话这些家常,转身就想离开。
    管潮生看着他背影,在他搭上门把手前,问:你知道徐斯奕就是贺星张吗?
    这一句话就像惊雷炸响,让许乔手僵住,从门把手上收回,回过头沉沉盯着他。
    你果然忘了谁,都不会忘了贺星张。管潮生打量着他表情,嘴角缓缓勾起,不仅仅是贺星张。
    每一个世界,你爱过的每一个人,都是他,徐斯奕。
    这话乍听上去让人难以置信,但是一旦听到耳中,就会有是这样没错的感觉。
    许乔闭了闭眼,所有人,所有那些模糊的面孔,都是他吗。
    管潮生低低笑了一声,紧接着是一阵咳嗽。等平复下来后,他才用讥讽的口气说道:但他从来不记得你。
    他想让许乔也感受一遍,自己所承受的这种痛苦。所有的记忆只有自己知道,只有自己作为载体,独自承载着的这种痛苦。
    沉默半晌后,许乔看着他:我只有些模糊印象。并且。
    就算全记得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他已经确信,他并非因为任何其他原因喜欢上徐斯奕这个人,也当然不是因为潜意识里他和曾经爱人的相似。
    徐斯奕什么都不记得,他就只当徐斯奕是徐斯奕。
    管潮生指节都泛白起来,他昂着头,惨笑两声:怎么可能。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管潮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喃喃道:你会在乎的,你只是没有想起来。
    想不起来,所以才会不在乎。
    *
    许乔回来后不久,徐斯奕也从柬埔寨拍完电影回来。
    去机场接他,许乔看到人时忍不住笑了下。徐斯奕黑了一些,头发剃得很短,越发显得轮廓分明。
    他推着行李箱走出来,一眼看到戴着口罩帽子的许乔。
    两人都加快了脚步朝彼此走去,徐斯奕伸手一把将人狠狠搂住,低头在他颈窝蹭了蹭:想你了。
    路过的人看着这两个身形修长气质突出的男人抱在一起,脚步停顿,脸上有些好奇和羡慕的表情。
    当晚工作室为徐斯奕举办了接风宴,徐斯奕和许乔都拍完了电影,皆大欢喜,员工们一个个走上来敬酒。知道许乔酒量不好,就逮着徐斯奕一个人灌。
    等到接风宴结束,莫成弘亲自将两个人送回去。
    许乔还好点,没喝太多,徐斯奕是真的有点醉了。他眼神有些迟滞,反应也稍显迟滞,嘴里一直说个不停。
    许乔
    嗯?
    你想我了没?
    许乔嗯了一声。
    我想亲你。徐斯奕神情困倦,声音低沉,语气却很执着。
    许乔侧过头,在他唇上落了一个吻。徐斯奕当即揽着他,加深了这个吻。唇舌搅动,在安静的车厢内发出低微的水声。
    前头开车的莫成弘太阳穴直跳,重重咳了两声。他这还没走呢,怎么就当他不存在一样。
    许乔知道他醉的狠了,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他脑袋。
    一路黏黏糊糊,莫成弘忍无可忍,加快了车速,将两人送到了许乔这儿。
    许久没见面,这会儿见到了,徐斯奕想压着他一遍一遍亲,将这段时间欠下的都补回来。两个人躺在床上,拥着对方的脖子尽情接吻。唇舌交缠中夹着酒气,呼吸都渐渐湿热起来。
    许乔闭着眼睛,鼻腔口腔全是身上这个男人的味道。良久后,这个吻才分开,徐斯奕压在他身上,手撑在他身体两侧,望过来低声道:想要你。
    许乔愣了一下,察觉到脸上有点热。
    徐斯奕说着额头抵了上来,闭上眼睛,两人睫毛蹭到一处。
    半晌没有动作。
    片刻后,许乔就听见了这人平缓加深的呼吸。
    知道他是睡着了,许乔忍不住笑了笑,也合上眼睛。
    第二天酒醒了,徐斯奕盯着身旁还睡着的人,跳动的心脏渐渐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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