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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德娣原本没打算跟聂青婉说话,陈德娣也打定了主意不搭理聂青婉,陈德娣想的是,她之所以跪着,那是因为皇上因为莫虚有的罪名故意惩治她,若没有皇上开口,她纵然是皇后,也不敢擅自站起来。
    可这个婉贵妃不经由皇上之意就擅自让她起了,这是在藐视皇威,更加在藐视皇上,皇上知道了,纵然再宠她,也定会惩治她,不然,皇上如何再服众?就算再不舍得,可为了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也会对她小惩大戒一番。
    陈德娣不急,她就要耗到御林军们搜完了宫,去向殷玄回复,然后等殷玄过来了,看殷玄惩治这位婉贵妃。
    一开始那个恃宠而娇的女人也没说话,可不一会儿她就开口了。
    陈德娣在心里冷笑,想着还真沉不住气,可她一开口,陈德娣就觉得不对劲,她在夸她,而后面,她一句一个殷玄,完全没觉得这样直呼皇上的名讳是大不敬的,再往后听,越听越心惊,越听越骇人,直到听完,陈德娣整个人都坐在那里不动了。
    耳边似乎还在响着:“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德娣骤然一声尖叫,从座椅里弹跳了起来,她站在那里,伸手指着聂青婉,嘴唇哆嗦,目色惊悚骇然:“你、你、你……”
    你了半天,她愣是没敢把那个称呼说出来。
    陈德嫌不敢想,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陈德娣双手狠狠地抱住头,用力地扯着头皮,她是聪明人,这些话听下来,她就能猜测一二了,可怎么可能呢,太后死了啊!
    可细细一想,从这个华北娇进宫之后,宫里就奇诡之事频发,那一根神秘降临的药草,皇上忽然的性情大变,对她宠至浓深,寿德宫的中毒之事,聂北出山,陈温斩三年不回府,却忽然之间回府了,陈温斩三年不进一趟金銮殿,却忽然之间去了金銮殿,而拓拔明烟也在她的光环之下越来越暗淡,还频频出事,如今,皇上为了她,不惜力挫陈府,亲自动手除她这个皇后。
    陈德娣骤然一下子又摊坐进了身后的椅子里,她手脚冰凉,眼睛瞪直,嘴里喃喃地低吟一句:“太后。”
    当‘太后’二字一过耳,她浑身血液抽尽,力气抽尽,终于在这一刻,她失去了所有斗志,失去了所有希望,亦失去了所有防备,亦失去了所有自信。
    难怪皇上赐她为婉贵妃,句句不离婉婉——婉婉,婉贵妃,聂青婉——大殷太后!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
    皇上早就知道这个人是太后,皇上也早就知道凭她跟拓拔明烟,即便搭上整个陈府,也斗不过太后,可他就那么冷眼看着,不提醒,不帮忙,就让她们这般的自取灭亡。
    大抵从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太后的那天起,皇上就做了选择,为了太后,背叛恩义,而三年前,皇上也是为了太后,背叛了忠孝。
    只要有这个女人在,皇上就会方寸大乱,天性泯灭。
    一个太后他们都斗不过,更何况还加了一个无情的帝王。
    陈德娣忽然笑了起来,大笑,狂笑,癫笑。
    笑完,她站起身,失魂落魄又带着复杂而难缠的敬畏之色,跪在了聂青婉的面前,她轻声开口:“从晋东郡主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华北娇了,对吗?”
    聂青婉低应一声:“嗯。”
    陈德娣颤然地闭上眼睛,回想那一天她问何品湘这个华北娇进宫前一路上的反应,何品湘说华北娇一路上不是吃就是睡,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呵,那不是没反应,而是她对帝都怀城的一切了然于心,亦对大殷帝国的皇宫了然于心,对皇上,了然于心,对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了然于心,在她眼里,晋东王府才是陌生的,所以,她能有什么反应呢?
    她唯一的反应应该就是在内心里庆幸,庆幸她如此轻易地又回到了她本该存在的地方,回到了她本该主宰的地方,放鱼入水,岂不就是任其遨游?
    陈德娣想到那一天她故意让何品湘把华北娇放在绞刑台拆建的地方,她就忍不住在心里笑自己愚蠢,只是,那个时候她哪里知道这个人是太后呢!
    陈德娣一下子又摊坐在了地上,久久地不动,亦不说话,在知道面前的女人是太后后,她就觉得她的眼前是一条绝路,即便挣扎,也再无所逃。
    可是,太后啊。
    陈德娣又控制不住抬眼,去看凤位上的女子。
    闹闹就趴在聂青婉的脚边,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然后在陈德娣看过来的时候,它也睁了睁眼,往陈德娣看去,然后支起了两只腿,不知道冲陈德娣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就又扭扭歪歪地拉扒着聂青婉的裙摆,要往她身上爬去。
    聂青婉察觉到了,低头将闹闹拿起来,放在怀里。
    聂青婉抬头,也看着陈德娣,说道:“起来吧,好好坐着,等戚虏的搜查结果。”
    陈德娣垂眸,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坐回了椅子里,她眼眸通红,不知道心里是一种怎么样的难言滋味。
    婉贵妃是太后,难怪皇上如此宠她,如此爱她,拼尽一切,宁可撕毁那一段君臣之义也要赶尽陈府,赶走她这个皇后。
    不说这个女人是太后了,是那个曾令四海九州闻而丧胆,匍匐归臣的女人了,就是寻常一个皇上深爱的女人,她都斗不过。
    如何斗得过呢?
    她占据了皇上的心,拿下了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便就是拿下了这个天下。
    陈德娣垂眸,静静地盯着自己的脚面。
    这一盯就是很久没有动。
    聂青婉窝靠在凤椅里,也没动,只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闹闹玩乐。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戚虏带御林军们出来了,这一出来就看到原本应该跪在地上的三个女人不见了,而皇后从跪姿变成了坐姿,坐在了椅子里,远处的凤椅里还多了一个婉贵妃出来。
    戚虏一愣,跟着出来的御林军们也一愣。
    虽然眼前的这个画面很诡异,可戚虏还是立马回神,上前向聂青婉打了个招呼,见了个礼,其他的御林军们也跟上。
    见完礼,聂青婉问戚虏:“搜到那三种香料了吗?”
    戚虏默了默,余光扫了陈德娣一眼,回道:“没有。”
    这句话刚说完,陈德娣便抬起了头。
    聂青婉问:“搜仔细了?”
    戚虏应声:“里面都搜仔细了,没有搜到那三种香料。”
    聂青婉道:“或许还有一个地方戚统领没搜呢。”
    戚虏咦了一声,问道:“什么地方?”
    聂青婉没回答,直接抱着闹闹站起身,往一条通道里走去,经由那个通道,可进到陈德娣所住的寝宫里面。
    陈德娣浑身一激灵,飞快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飞奔到聂青婉跟前,伸开胳膊拦住她,陈德娣双唇打颤,几乎用着祈求的语气说:“不要去。”
    陈德娣很清楚聂青婉刚刚说的那话不是吓唬她的,最近她都没有打开过私匣,那里面是不是真的放有香料,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面前这个人不会拿这事儿跟她开玩笑,她们也不是开玩笑的关系,那说明她的私匣里真的有香料的罪证,而若让戚虏搜出来了,她名声尽毁,陈府名声尽毁不说,皇上能不能放过他们都悬呢。
    陈德娣看着聂青婉,眼睛又红了。
    聂青婉挑眉看她,那一刻的目光寡而淡,带着太后之威,不冷不热,却又令人无端畏惧,陈德娣顶着这样的目光,虽然头皮有些发麻,但还是坚持地拦着她。
    聂青婉转身,戚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后面的御林军们也跟着往后退。
    聂青婉对戚虏说:“去向皇上回复吧。”
    戚虏蹙眉:“刚婉贵妃说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搜。”
    聂青婉笑道:“我开玩笑的。”
    戚虏一噎。
    聂青婉道:“去吧,这都好几个时辰过去了,皇上也在等消息吧?”
    戚虏轻微地抿了一下唇,眼睛在聂青婉身上转了一圈,又往后看陈德娣,陈德娣已经收起了胳膊,亦收起了眼中的红色,以及眼中的泪,极力表现出自然的状态,可她刚刚哭过,又受惊过度,再怎么想表现自然也不自然。
    戚虏总觉得陈德娣很不对劲,婉贵妃很不对劲,她二人之间的气氛也极不对劲,但一时半刻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明明刚刚进去的时候陈德娣是在跪着的,不用想,是皇上罚她跪的,怎么现在就站起来了呢?
    还有刚刚出来的时候,婉贵妃是坐在凤位上的,陈德娣低垂着头,一副俯首称臣的模样,但事实上,陈德娣是皇后,婉贵妃是妃子,纵然婉贵妃如今得宠,那也应该是婉贵妃伏低作小,怎么就反了呢?
    戚虏想不明白,眼睛在二人身上来来回回的扫,又怕太冒犯这两位贵人,就不敢太过放肆,他暂且收回视线,冲聂青婉说道:“嗯,我这就回去向皇上禀复。”
    聂青婉没应声,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戚虏领御林军们离开,等能看到门了,他这才发现大门紧闭着,戚虏眯了一下眼,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陈皇后和婉贵妃绝对有鬼。
    戚虏不动声色,让其中一个御林军将门打开,一行人走了出去。
    刚出去,张堪就忍不住扭头看了过来,何品湘和采芳也扭头看了过来,见到出来的人不是陈德娣,也不是聂青婉,而是戚虏,张堪冲戚虏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何品湘和采芳都一脸紧张地看着戚虏,戚虏是奉皇上的命令来搜寿德宫的,不知道搜到什么了没有,两个人的目光带着询问落在戚虏身上。
    戚虏没搭理她二人,冲张堪回了个点头礼,然后出去,问其他御林军们有没有搜到什么,御林军们都说没搜到之后,戚虏就领人走了。
    戚虏回御书房,向殷玄汇报搜查结果。
    而等戚虏走了后,聂青婉还是拿着闹闹,走进了陈德娣寝殿里的卧室,陈德娣自然跟上,到了卧室,陈德娣从袖兜里掏出一把小钥匙,翻开床尾繁琐的褥垫,又对着某个地方轻敲了一下,这才伸手拉出一个秘屉,取出里面的私匣。
    私匣有二,她一个一个的开锁,开到第二个,就见里面放了一包香,她伸手将那包香拿出来,放在鼻下闻了闻,随即脸色就变了。
    真的是之前她娘拿给她,而她又给了拓拔明烟的那三种香。
    陈德娣很清楚,那三种香她是一次性给了拓拔明烟的,她的寿德宫不会再有。
    可此刻,明晃晃的‘罪证’摆在她的面前。
    陈德娣面沉如水,攥紧了手中的香包,沉默地将私匣又锁上,放回秘屉里,站起身。
    聂青婉坐在不远处的凤榻上,挑眉看着陈德娣往她走来,交上那个香包。
    聂青婉伸手接过,闻了闻,说道:“如出一辙的香味,却不是从外面弄进来的了,这回这个可真的是拓拔明烟亲手制的了,你在利用她的时候,她也在想着如何反咬你一口,虽然她回回都不聪明,但这回变得聪明了,知道利用任吉,但她不知道,利用了我的人,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聂青婉将香包收起来,塞进袖兜。
    陈德娣抿着唇说:“你也不会放过她的,对吗?”
    聂青婉道:“嗯。”
    陈德娣说:“那我就等着她跟我一样身败名裂,不得好报。”
    聂青婉掀起眼皮看她:“其实我是想不明白,你与拓拔明烟同时投诚了殷玄,理应像姐妹一般相亲相爱才对,为何要自相残杀呢?拓拔明烟值得你如此费心费力地对付吗?”
    陈德娣垂了垂眼,说道:“拓拔明烟是太后救回来的,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太后应该比我清楚,她心比天高,想要的远不是一个妃位,她连太后都敢谋害,又如何不敢来对付我呢,起初我也没想与她为敌,但皇上并不愿意让我俩和平相处,而我之前对这个女人并不了解,后来了解了,我也容忍不了她,古有人说龙榻旁侧,不能容他人酣睡,而同样的,凤座一侧,焉能让肖小之辈鬼祟,若非皇上护她,她早就尸沉后宫了,如何能活到现在。”
    聂青婉想着也对,以陈德娣的心机和城府以及陈府那三年如日中天的权势,要对付一个拓拔明烟,完全不在话下,但到现在拓拔明烟还在妥妥地活着,只能说明,殷玄把她护的太好了。
    而陈德娣在这么个时候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无非是见不得拓拔明烟好过,陈德娣深知殷玄对拓拔明烟不一般,纵然陈家败了,但拓拔明烟不一定会败,故而对她说这么一番话,无非是让她一定要收拾了拓拔明烟罢了。
    在陈德娣心里,只要有她这个太后在,那么,不管殷玄如何护拓拔明烟,他都护不住。
    也确实护不住。
    聂青婉轻勾起薄唇,说道:“罪孽之人,必有天诛,这点儿你完全不用担心。”
    陈德娣顿了一下,缓缓撩起裙摆,往她脚下一跪。
    闹闹窝在聂青婉的大腿上,看着这一幕。
    陈德娣跪在那里说:“陈府三年前做了孽事,无法改变了,太后要罚要剐我也无话可说,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太后当年为了大殷子民,也做过很多孽事,屠戮过很多不该屠戮的人,我们其实都没有错,我们都是在为自己该守护的人和事而手染鲜血,你为国民,我们为家人,真说起来,我们跟太后没有两样,如今祖父退了,我这个皇后位置也会拱手让给你,我们陈府再也不出入宫门,自此远退,永远销声匿迹,只求太后放陈府一条生路。”
    她说完,头往地上磕去。
    聂青婉看着她,目光里萦绕着淡淡的轻嘲,心想,我确实做过很多罪孽之事,手染罪恶之血,所以我得到了上天的惩罚,让我亲手带大的孩子杀了我,这世上其实真的有因果报应的,不信都不行,而上天可能又觉得殷玄杀了我是弑母不孝,你们背叛太后是不忠不义,所以又把我送回来,来向你们要报应,我救了拓拔明烟,却诛灭了整个拓拔部,所以,她才卖主求荣,帮助殷玄,对我痛下杀手。
    聂青婉闭上眼睛,一时立定不动,心绪思想什么都散去了,她就那样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这才一字一句轻缓慢声说:“废除陈氏户籍,逐除大殷帝国,永不免赦,不管生老病死,即便客死异乡,也不得踏进大殷国土半步,违令者,杀无赦。”
    陈德娣肩膀颤了一下,却越发伏低了身子,上半身几乎与头一样贴在地面上了,她眼眶泛红,心里发酸,难过的想哭。
    虽然陈府一众保住了命,却保不住祖籍根脉,自此漂泊他国,纵然安居定业,却也只是一颗浮萍罢了,丢了根,站的再稳,也只是半身不遂。
    但是,保住了命,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而能在太后手下活命,这又何尝不是幸事中的最大之幸。
    陈德娣忍着心酸的情绪,低头说了一句:“谢太后不杀之恩。”
    聂青婉睁开眼,却并不看地上的陈德娣,拿起腿上的闹闹,走了。
    等她离开,陈德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直都没有起来,直到聂青婉出了门,上了小轿,带着一行人离开前往烟霞殿,何品湘和采芳急急地跑进来,看到她竟坐在地上,她二人急急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才起来。
    她坐在床上,看着面前的二人,目光一时是呆滞的。
    何品湘和采芳都被她这个样子吓坏了,扯着她的衣袖大喊:“娘娘!娘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唬奴婢呀!”
    一边扯一边哭,这大概是何品湘和采芳陪着陈德娣进宫以来最狼狈的一次遭遇。
    陈德娣被两个丫环扯醒,回过神,泛着淡薄血腥的漆黑眉目幽幽地对上她们的,半晌后,她说:“我累了,扶我去躺着吧。”
    何品湘和采芳看着她这个样子,都难过的想哭,可她们又不敢哭,怕越发惹了娘娘心烦,二人忍着心酸和难过,扶了陈德娣去床上,仔细地伺候着她躺下。
    聂青婉出了寿德宫,去烟霞殿,戚虏已经回了御书房,向殷玄汇报没在寿德宫搜到那三种加害婉贵妃的香料,而在戚虏进御书房之前,殷玄先召见了任吉。
    任吉这几天还是呆在紫金宫里,陪着聂青婉的尸体,晚上扮了两天鬼吓拓拔明烟,亦吓了吓陈德娣,知道拓拔明烟被聂北打伤后,他就没去吓她了,亦不再扮鬼出去晃荡,而除却扮鬼,其他的时间他都在闲着。
    以前闲着倒挺宁静,但现在,心境无法再像以前那般平静了。
    他总是会盯着冰棺里的女人发呆,要么就是不停的走步,要么就是看向紫金宫的大门,偶尔某个瞬间,他会生出一股不管不顾冲出去的想法,他要看一看现在的太后,他要见她。
    可冲动只在一瞬间,过后他又按捺住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急,太后回来了,迟早会把他召见出去的,他等着就是。
    可这一等,等的不是太后召见,而是殷玄召见。
    这还是事隔三年之后,殷玄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召见他,以往的每次都是殷玄来这里看太后,二人不可避免的碰上,但细细算来,殷玄也已经有很久没来看太后了。
    也是,太后已经被他封为婉贵妃,日日夜夜的被他拘在了身边,他已经有了一个鲜活的人陪着,还来看这个尸体做什么呢。
    任吉不想去见殷玄,更加对来传话的随海没有好脸色。
    随海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傅不待见他,发生了三年前的那件事情后,他见了他不直接给他一掌就不错了,哪指望他能给自己好脸色。
    随海对于任吉的视而不见也不在意,对于他摆起的脸色也不在意,知道任吉不会听他说任何话,随海也不说那些无用的话,随海知道说什么最能打动师傅的心,这世上能让师傅紧张和在意的人,只有太后。
    随海眼眸转了转,说殷玄宣他是为了婉贵妃的事情。
    一句婉贵妃,就那般轻而易举地把任吉说动了。
    任吉什么都没问,直接去了御书房,当然,大白天的,不可能明目张胆的走在众人之中,任吉换了一套寻常太监的衣服,却不让随海带领,从各种隐秘的宫道里穿棱,穿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门外没有任何兵力驻扎,御林军被戚虏带去搜寿德宫了,禁军们也没有被调动过来,故而,任吉很轻松地避开所有人,进了御书房。
    进去前没通报,直接推门。
    殷玄手中正拿着奏折,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一眼,见进来的人是任吉,他丝毫没讶异,平静地抬头扫了他一眼,随即用那只没有拿奏折的手往门上一挥,一股庞然内力就笼罩了过去,形成了内力墙,隔绝了房门内外。
    任吉立在门口,也不见礼,直接问他:“太后呢?”
    殷玄笑了一下,但笑意不抵眼眶,他倏地将奏折往桌上一放,不冷不热的声音说:“你果然已经知道了,确实,朕现在的婉贵妃就是太后,只是,你想见她,怕还得先做成一件事。”
    任吉眯眼:“什么事?”
    殷玄道:“很简单的事情,就是送太后的尸身回皇陵,如今太后的灵魂回来了,但她原来的尸身还没有入土为安,你向来最尽忠,守她这么多年也是因为你舍不得她一个人呆在冰棺里寂寞,之前朕也舍不得她离开朕,不舍得放她回皇陵,现在她既回来了,那就没必要再放着原来的尸身,你忠她,朕爱她,朕可以让你再次回到她的身边伺候,但你得把这件事情办成功了。”
    任吉冷笑:“你这个心机歹毒的臭小子,早年杀她,如今霸占她,你从十岁跟在太后身边,我打你十岁的时候就跟你接触了,你觉得,我不知道你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吗?你能有这么好心?你但凡让我见她一面,我就帮你做成这件事。”
    殷玄挑眉:“先做事,再见面。”
    任吉道:“先见面,再做事。”
    殷玄冷笑:“你有跟朕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任吉噎了一下,冷冷地抿住唇,是,现在的他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资格,他是一个已经被岁月遗弃的人,也是一个早就被活人遗弃的人,从太后死亡的那天晚上起,他就把自己当作死人了,宫中的势力,不管是太后的势力,还是他的势力,都被眼前这个小鬼拔除干净,如今,这个大殷帝国的皇宫是他的天下,纵然任吉想翻腾倒海,也没了施展的舞台。
    任吉本可以偷偷的去见聂青婉,以任吉的武功,在宫中自由来行完全不在话下,但那指的是龙阳宫以外,进了龙阳宫,他还能不能自由来行,那可不好说了。
    而且,他只能在晚上行事,而晚上殷玄定然寸步不离地守在聂青婉的身边,任吉纵使去了,也别想见到人。
    而任吉也不敢贸然行事,怕破坏了聂青婉的计划。
    如今太后回来了,那尸身也着实没有再放着的必要了,太后是殷祖帝的妻子,理应要与殷祖帝合墓同寝,虽然延迟了三年,但殷玄也算还有点儿良心,不一边儿霸占着太后回来的灵魂,一边儿霸占着她原来的尸身,殷玄能想着放太后的尸身入皇陵,任吉还是有那么一丝欣慰的。
    任吉想了想,说:“我只想先见她一面。”
    殷玄还是那句话:“办完了事情,朕让你一直伺候在她的身边。”
    任吉打心底里不相信殷玄的这句话,任吉跟在聂青婉身边那么多年,心思也深沉似海,他觉得,无论如何得先见了聂青婉才能再应下殷玄这件事儿。
    尤其,任吉极不信任殷玄,又对殷玄这么个时候传唤他起着疑心。
    虽然这件事情听上去挺正常,以前殷玄霸着太后的尸身,不让太后跟殷祖帝合墓,那是因为太后没有回来,如今太后回来了,又成了殷玄的婉贵妃,殷玄不再霸占太后的尸身,想把太后的尸身送入皇陵,与殷祖帝合墓,也合情合理。
    但是,合情合理不代表没有阴谋。
    任吉顿了顿,说道:“不见太后一面,我什么都不会做,亦不会让你动她的尸身。”
    殷玄似乎早就知道任吉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他般,他没表现出惊讶,也没表现出愤怒,他神色平静,单手搭在龙椅的椅把上,单手虚压着桌面,声音儒懒,却透着王者之威:“那你就不要回去了吧,以前你阻止不了朕,现在更加阻止不了,朕之所以给你这个机会,是念你忠她一片的赤诚之心,而她生前又极为倚赖你,朕想着这件事由你去办,她定然很高兴,但是,你不办,还有很多人可以办,你不要以为朕唯你不可,对朕来说,你已经完全没了任何价值,连守着她的价值也没了,你还在这里跟朕拿乔,你有什么可拿乔的,若是你连办这件事情的价值都失去了,那你就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紫金宫你无需再回,朕放你走。”
    殷玄这话不可谓不让任吉震惊,任吉霍地抬眼,紧声问:“你要放我离宫?”
    殷玄道:“是,你存在宫中的意义就是守着太后的尸身,如今不用守了,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任吉冷声道:“我不走。”
    殷玄冷笑:“由得着你吗?”
    任吉双手攥紧,薄唇亦拉成了一条直线,他知道,他不应下这件事,殷玄一定会使尽办法把他弄走,至少,今天进了这个御书房的大门,他就变得被动了,而太后尚在宫中,他怎么可以离开呢?他不能离开。
    任吉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说话算话。”
    殷玄道:“当然。”
    任吉问:“什么时候办?”
    殷玄说:“今天晚上,朕会让甘城配合你。”
    甘城,殷玄早朝南征北战时跟在身边的副将,对殷玄极为忠诚,太后死后,殷玄能那么快稳定朝堂,稳定江山,也跟甘城脱不开关系,只不过,甘城不在皇城待命,那代表大殷帝国至高无上军符的六虎符印所辖制的兵也不在皇城,而是在皇陵。
    殷玄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信安排在皇陵附近,却不安插在身边?那自然是为了保存最强实力。
    不单他是这么做的,殷天野也是这么做的,在太后下达了休养生息的政令后殷天野就把自己的亲信放在了皇陵。
    而殷玄是殷氏皇族之人,殷天野也是殷氏皇族之人,他二人派兵去守皇陵,谁也没话说,故而,如今的皇陵,分兵两拨,一拨是甘城率领的殷玄的亲信,一拨是雷威率领的殷天野的亲信,两拨血浴过九州的将领和将士们守在皇陵,越发增添了大殷皇室不可被人侵犯的无敌皇威。
    任吉听说殷玄是要让甘城配合他,又知道行动的时间是今天晚上,便什么话都不再说,扭身去拉门。
    殷玄收起内力墙,任由任吉打开门走了出去,等任吉离开,殷玄嘴角勾起嗜血冷笑,想着朕从不食言,朕一定说到做到,朕会让你一辈子都伺候在太后身边,永不离弃!
    在确定任吉的气息彻底离开御书房的周围之后,殷玄传唤了随海进去,让他研墨,拿信纸,等墨研好,信纸拿来,殷玄取了狼毫,在净白的纸面上写信,信写好,他交给随海,说道:“去皇陵,把这封信亲手交到甘城的手中,另外,把殷天野的亲信全部支使走,太后尸身入皇陵一事儿,不能让任何不相关的人察觉。”
    随海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敢马虎,小心地接过信,应声说:“皇上放心,奴才一定办好。”
    殷玄‘嗯’一声,挥手让他走了。
    随海去到皇陵,先是以皇上八月十五要带婉贵妃来皇陵扫墓并与父母团圆而需要把皇陵周围的院落全部打扫一遍为由,将殷天野的亲信雷威一等人全部给支使走了,这才把信交给甘城。
    甘城拿着信,当着随海的面展开,看。
    看完,他挑眉,目光盯在最后那一句话上面:“任吉既对太后生死不弃,形影相随,那就让他陪太后一起呆在皇陵地墓吧,这也算全了他的忠义,朕答应了他,等他办完这件事情,朕就让他重回太后身边,那便让他永居地墓,一辈子呆在地墓里随侍太后。”
    甘城收回视线,将信攥进手心,用内力震成粉齑,然后抬头,对随海说:“告诉皇上,指令收到,甘城不会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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