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屋中可守着一屋子的江湖高手,那些人看了全程的戏,心中自然明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几乎在裴无乱动手之时,他们已冲出屋去,想要拦住林易。只可惜他们仍是慢了一步,林易跃上屋檐,王鹤年二话不说飞身去追,张小元自知自己跟不上去,便匆匆进屋,想看看裴无乱怎么样了。
    屋内地上滴落不少鲜血,林易显是受了重伤,裴无乱仍扶着床柱,半晌方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地与张小元笑了笑 ,道:人啊,还是不得不服老。
    张小元问他:裴盟主,你没事吧?
    裴无乱摇头,那位百草谷的大夫匆匆从怀中拿出另外个瓷瓶,倒了解药给几人,好减轻他们平缓气息头晕目眩的症状。裴无乱来不及多等,他着急出了屋,问众人林易去了何处,待众人为他指了方向,他反倒是神色变化,低声道:那边是天枢阁糟了。
    张小元显然不明白裴无乱的意思。
    林易可不知道他们双管齐下,另有莫问天和陆昭明已经去了天枢阁取走解药,此刻林易受了重伤,他本该早些逃命才对,为何还要在这种时候跑去天枢阁?
    天枢阁内的解药才是他一切的根基,哪怕他身份暴露身败名裂,只要有解药在手,他还是换个地方继续做他的天溟阁主。裴无乱匆匆说道,况且他应当极为了解天枢阁内的机关暗道,他若能开启机关,再躲到天枢阁中,通过暗道逃走只怕我们就没那么容易能抓住他了。
    张小元却猛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大师兄也许还在天枢阁内,如今天枢阁大半的机关都是关闭的,林易一旦开启所有机关张小元简直不敢去想。
    王鹤年已率先去追林易了,张小元跟着裴无乱等人匆匆赶上,一路数不清胡思乱想,顺着血迹指引,最终果真到了天枢阁外,隔了老远,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王鹤年将林易反手压倒在地,而林易正哈哈大笑,大声道:王鹤年,原来你徒弟在里面啊?
    张小元第一次见王鹤年能急成这副模样,他好像恨不得掐着林易的脖子逼问,咬牙切齿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林易却认命一般闭上眼放弃挣扎,道:无妨,至少还有一人能为我陪葬。
    张小元一颗心一沉到底。
    若他没有猜错,只怕在师父抓住林易之前,林易便已开启了天枢阁内的机关。
    此刻莫问天和陆昭明尚未从天枢阁内出来,层层机关开启他们或许已受困其中,接下来拖延的时间越长,他们的处境只怕也就越危险。
    可林易咬紧了牙不肯说出这天枢阁机关究竟从何处关闭,在众人眼中看来,这不过是一间普通的高阁,连着之后成片的屋宇,均是紫霞楼天枢阁的一部分,而机关开启在何处,只有紫霞楼的掌门才知道,若林易不说张小元甚至想,若林易不说,莫问天和大师兄,是不是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裴无乱看着冷静,他神色平淡,握剑的手却在轻轻发抖,他毕竟是武林盟主,无论出了何事,他都是正道,他是绝不可以对林易动私刑的,他只能握紧自己的剑,低声说:放心,我进去看一看。
    机关启动之后,里面的人在至险之地,外头的人想要进去,自然也是以命相搏,张小元心中一片混乱,他觉得此事不对,他应当有能力去阻止这一切,只要他能够看到林易头顶上的字,只要他能知道,林易方才究竟在这儿做了些什么。
    是。
    他既然能轻易看到别人头上的过往由来,那些人十余年、二十年余年前的秘密全都逃不过他的眼,那一刻钟前发生的事,林易此时想要守在心中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他不可能看不到。
    他强压着心中不断涌出担忧与恐惧,咬牙看向林易。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这么久一来,他第一次见到大师兄遇险,也是第一次觉得,若他做不好,大师兄可能会死。
    他从未如此专注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人的秘密。
    和以往的玩闹不同,他恨不得将林易剖开好看清林易的一切,方才服药后本就在阵阵针扎的头痛变本加厉,那种反胃作呕的感觉顺着椎骨再度上涌,他死死盯着林易,看着伤重的林易在他面前变成数个重影,佘书意觉察不对,按着他的肩唤他的名字,可他听不到,人声,呼喊,所有的一切都已离他远去,好似隔了一层水膜,耳边轰轰作响,与他粗重的呼吸混杂在一块
    他看着林易的数个重影在他眼前扭曲变形,如披上了丑恶面具的鬼怪一般令人发怵,他几乎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林易丑恶的心而后一切重归如一,林易还是那个林易,隔绝一切的水膜破裂,师叔的轻唤在耳边出现,伴随着一声天籁般悦耳的轻响。
    叮。
    林易的头上多了几行字。
    「天枢阁机关关闭方式」
    张小元松了一口气。
    他捂着自己剧痛不已的脑袋,拉住身边佘书意的衣袖,小声与他说:师叔,我知道怎么彻底关闭天枢阁的机关了。
    246.
    天枢阁内机关复杂,就算如今他们已知道了关闭方式,想要全部关闭,也需得费上不小的功夫。
    张小元心中着急万分,待一切机关关闭之后,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
    他本不认识里边的路,也不知道莫问天和大师兄在何处,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裴无乱拽着林易跟他们一同进去,他看着林易,便如同看着一张活地图,只肖想一想要往那去,林易头顶便会浮现出诸如左转右转之类的标识。
    张小元觉得,自己那奇特的能力好似突然就变得更强了。
    因为天枢阁里头还有莫问天在,裴无乱不敢带其余人一同进来,于是此处便只有几个知情人在,关闭机关之后他们又走了一刻多钟,隔着些许距离,张小元看见莫问天站在高台一侧,他心中一动,几乎立即朝着那处奔去,可却并不曾见到大师兄。
    裴无乱略松了口气,问:昭明呢?
    莫问天看向张小元,语调冷淡:你大师兄让我先将此物交给你。
    他递给张小元一个油纸包裹,张小元不知陆昭明在何处,心中担忧更甚,他接过那包裹,见油纸外好似沾了些许血迹,心中咯噔一声,连手都已在发抖了。
    他压着心中惶恐拆开此物,见里头是他前几日说过味道还算不错的蛋黄酥,他不由一怔,原先强压下去的担忧害怕一瞬涌上心头,他抬首看向莫问天,声音发颤,问:我师兄呢?
    莫问天见他如此,反是一怔,道:他就在那后面。
    他好像到现在才注意到油纸包上带着血,他有些尴尬无奈,总算明白了张小元为何突然如此惊慌。
    莫问天抬起自己的手,道:那好像是我的血。
    张小元:
    莫问天的手上擦伤了一处,不算太严重,却仍渗出了不少血来,张小元一瞬面热脸红,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莫问天又道:凭你师兄的气运,你又何必担心。
    张小元到了此刻才想起来自己在大师兄头顶看到的那些字,大师兄福缘极佳,遇险必定逢凶化吉,他本不必为了大师兄如此担忧。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他回过头,正见陆昭明拿了个木盒从屋后绕来,他眼前酸涩,那种大难不死后的重逢之感涌上心头,他简直恨不得飞奔到大师兄面前,他也确实如此做了,陆昭明还未来得及与他打招呼,便已觉张小元一把扑过抱住他,喉中声哽难言,最终也只憋出一句:大师兄,你跟我回家吧。
    陆昭明怔在原地,一下好似并未弄清张小元突然冒出的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他只能呆怔着点头回答,道:好。
    反正师弟的所有请求,他都不会拒绝。
    莫问天和裴无乱站在不远处,劫后余生再见,两人看起来却并不如何激动。
    毕竟这样的劫后余生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他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在得知对方遇险时,却仍是忍不住会惊慌失措。
    片刻之后。
    莫问天看着不远处紧紧相拥的两人,冷不丁忽然冒出一句话。
    莫问天:你怎么不哭?
    裴无乱:啊?
    莫问天:悔过。
    裴无乱:
    裴无乱:???
    为什么受伤的从来都是他?!
    247.
    蒋渐宇要回京城。
    天溟阁一事终了,朝中汤衡淮一派似也被赵承阳折腾得不清,前些日子汤衡淮意图逼宫,赵承阳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对他开刀动手,如今朝中正在肃清汤党,赵承阳也写了信过来,希望能见自己的哥哥一面。
    蒋渐宇并不介意与他相认,只是京城他不太熟,王鹤年也不放心他一人过去,恰好时近年关,王鹤年想自己这么多年也不曾拜访过师弟的家人,干脆三人同行,佘书意归家,他去佘书意家中拜访,蒋渐宇回宫兄弟团聚,一切善哉。
    而张小元大半年未曾回家,张高令恨不得每日写信催他回家过年,张小元便带上大师兄,心中满怀忐忑不安,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虽说娘亲好像早已只晓了他与大师兄的关系,甚至还写信告诉了师父,只是张小元并不知娘亲对此的态度究竟是褒是贬他们家中一共也就两个孩子,阿姊心向江湖,而他毫不犹豫便断了袖,他觉得娘亲总归不会太开心。
    一路忐忑到了家门口也未曾有半点好转,他并未与爹爹娘亲说自己今日便回回来,可爹爹却已在门口等候了。他还在马车上便看见爹爹那红配绿的绸缎衣衫,一时心跳如鼓,不知所措,憋了好一会儿,也只对大师兄憋出了一句话。
    那那是我爹爹张小元支支吾吾道,大师兄你你对我爹客气一点。
    张小元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个巴掌。
    他是路衍风突然附体了吗?他在说什么话啊!
    陆昭明却心领神会,说:你放心。
    马车在张府外停下,张高令迫不及待迎上前来,一面招手令下人快去将夫人与小姐请出来,自个盯着激动得泪汪汪的双眼,跨前几步抓着张小元的胳膊上下打量,说:高了,瘦了。
    张小元紧张得声线紧绷,试图向张高令介绍陆昭明的身份。
    爹爹爹爹爹爹!张小元语无伦次道,这是我大师兄就是你知道
    哦!张高令颇为热情,我明白,这就是昭明啊。
    张小元:哎?
    陆昭明谨记张小元说的客气二字,同张高令抱拳行礼,道:久闻张前辈拂雪剑之名。
    张高令欣喜不已,一拍陆昭明的肩,道:什么前辈,喊叔叔就好!
    陆昭明:叔叔
    这与他想的好像有些不大一样。
    248.
    张小元忐忑踏进家门,忐忑拜见娘亲与阿姊,忐忑坐在堂上,看娘亲与阿姊以一种奇怪目光上下打量着陆昭明。
    卫芸率先开了口。
    昭明,你就当回了自己家便好。卫芸笑吟吟说,当年我与郡主情同姐妹,你若是不介意,不若就喊我一声干娘吧。
    张小元一口茶水喷了一地,呛得不住咳嗽。
    他阿姊张映雪神色冷静,好似已见惯了如此大场面一般,抬手为他顺气。
    陆昭明呆了片刻,他也记得张小元说过要对家人客气多顺从,怔怔便跟着往下喊:干娘
    卫芸喜上眉梢,显是极为满意。
    张高令端起茶盏,看向陆昭明,问:昭明啊,你平日里都习得什么武啊?
    张小元:
    张小元不想说话了。
    爹爹的这句话,他记得。
    每每为阿姊相亲时,爹爹看见对方开场问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你读的什么书啊?
    张小元捂住自己的脸,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懂了。
    那么多人都曾与他说过,他娘亲能算天下事,也早就算出了他与大师兄的关系,娘亲又与郡主是好友,还认识千古奇爹李寒川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热衷为崽铺路的李寒川,应当也已经将这条路铺好了。
    果真他如此一想,张高令便猛地冒出了下一句话:择日不如撞日
    张小元又呛着了。
    卫芸瞪了他一眼,说:我已算好了,不用听你爹爹的,你们先住下,过完年再说。
    张小元呛得不住咳嗽,一面在心中想,果真还是娘亲正常一些。
    卫芸又说:小元呀,房间已经打扫过了,你带昭明过去就好了。
    张小元一怔:哪间房间?
    卫芸:你的房间呀。
    张小元:
    张映雪看着一脸茫然的弟弟,面露同情。
    249.
    张小元坐在床沿,心中很是紧张。
    过了好半天,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我爹娘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陆昭明正要说话,忽听外头有人敲了敲门,他离门近,顺手过去开了门,便见着张府内的小童站在屋外,朝他手中塞了一个托盘,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陆昭明低头去看,那木盘里放了一壶酒,两个被子,那酒香闻着他便觉得晕,他匆匆将酒放到桌面上,有些疑惑,又问:这是要做什么?
    张小元想起爹爹择日不如撞日的发言,心中逐渐走偏。
    这不会是什么合卺酒吧?
    张小元拎起酒壶,不及认真打量,便见那酒壶下压了张字条,上书合卺二字,竟然是娘亲的字迹。
    那纸条另一面还为他灵魂作画,涂了个歪歪斜斜的鼓劲小人,看得张小元白眼直翻。
    大师兄根本不会喝酒,一口就倒,这一步可以省了。
    张小元将那纸条团成团丢开,将酒放到外间,以免里屋全是那个醉人的酒味,陆昭明一直跟在他身后,还忍不住问:就放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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