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普呼吸急促,一言未发,双眼都紧紧盯着下面,等待尘埃落定那一刻。
    段息要拉他走,却听到一阵破空之声,随即,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支箭射中了他。
    宋普扭头一看,看见了在段息胸口上微颤的箭羽,惊喜地叫道:陛下没死!
    他就知道,澹台熠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挂!
    宋普发自内心的喜悦,看都没看一眼段息胸膛里不断流淌而出的鲜血,段息捂住胸口,对旁边的人道:先撤!
    宋普被拉走了,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下面,能隐约看见澹台熠那高大的个子。
    宋普与段息一起回到了寨子,看见那些人忙前忙后的为段息弄断箭柄,拔出箭头止血包扎,等段息被包扎好了伤口之后,他才开口说:我有话要与你说。
    段息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听到他这么说,还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其余人都走掉了,便只剩下段息一人和宋普。
    宋普对他说:你也看到了,皇帝陛下武艺超群,以一人之力便足以撼动山河,你们斗不过他的。
    段息眼底射出冰冷的光,你就是要与我说这些话?
    宋普语重心长地道:我看寨子里这么多老弱妇孺,想来你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次没杀死皇帝,你知不知道你们会遭到更猛烈的报复?
    段息冷笑道:项王山易守难攻,这三年都未曾被朝堂攻下,你以为暴君想攻就能攻下来?
    宋普道:那也损失了不少人手吧?我看这寨子里已经没有什么青壮年了,这地方也没有土地,民以食为天,又以土地为根,你们若是没有土地,便只能一直当土匪,你想要一辈子当土匪吗?你想你的子子孙孙也一直当土匪吗?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你也要为寨子里那些孩子想想。你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或许不知,陛下已经改过自新,不仅上朝参政不说,许多事情都亲力亲为,比如今年大寒,陛下还开放国库,誓与百姓共存亡,他之前再怎么不对,如今做到这个地步,你为何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宋普说着这种鸡汤,自己都有些腻,但想着要是能和解,或许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段息垂下眼,过了许久,才道:暴君杀了我妹妹,他必须死。
    宋普一愣,顿时安静了,若是这样的血海深仇,他便更没有资格和立场去劝人家了。
    澹台熠是皇帝没错,但他手上也的确有着多条人命,宋普无法为他辩驳。
    段息听他没有再说话,不由得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宋普讪讪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觉得你没有错,但我是陛下的臣子,我自是不愿意让你伤害陛下。
    段息听了,眸光微微闪烁了几下,忽然笑了起来,说:你与寻常公子哥不一样。
    或许是气氛使然,让段息开了口,说起了他的往事,我祖籍乃是江南人士,父母经商,家中还算富裕,我那妹妹生的极其漂亮,我母亲便起了心思,送她进宫伺候先帝,她相貌虽好,品性也温良,但先帝并不沉迷女色,因而到最后我妹妹也只是个宫女。
    这个宋普是隐约知道的,他在澹台熠身边久了,其实也逐渐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澹台熠当年弄死了很多宫婢,几乎都是在先帝身边伺候过的,又或者是资历甚久的宫婢,或许只是因为她们听了一些流言,又或许是说了什么话,才会如此,但也都是一条性命,若只是因为这些便要去死,也过于残酷了。
    宋普对澹台熠这个行为无法说,他和澹台熠终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他在这点无法赞同他,相处时即使有聊到,也刻意的回避了。
    段息最后提到了几句家破人亡后便北上做了山匪,便消沉了。
    宋普听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不如你放了我,我会让陛下将你们安置好,分些土地,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农户?
    段息说:我与你说这些多,就是想告诉你,我必定会弄死他。
    谈判就此破裂,段息与澹台熠有深仇大恨,他也不可能劝得了他。
    只是宋普对项王山的感觉是不太乐观的,澹台熠亲临,恐怕没有他不能办到的事情,他骨子里还是有残暴的因子,若是真的被他攻了项王山,那这寨子里的人全都要死。
    宋普回到自己的住所,饭菜还是照样送过来,但显然寨子里的气氛不一样了,变得很紧张,之前还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全都消失了,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整理包裹,往后撤去。
    到第二天,已经没有人给他送饭了,宋普拿好所有的东西,开始找机会跑。
    寨子里的人也真的不多,青壮年便更少,到这个紧要关头,或许都去对付澹台熠了,整个寨子就只有三四个壮汉守着,宋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茅房,避开了他们的视线之后,钻了一个狗洞跑到了寨子外边。
    宋普心里也明白没有人来看管他,是因为项王山地势复杂,若是没有人带路,恐怕很难跑出去,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他咬咬牙还是先跑了再说。
    当然没跑多远,回头一看,便能看见有人追过来了,他脚一软,跌了一个跟头,恰好一膝盖撞到了一根枯木上,疼的龇牙咧嘴,也顾不上检查伤势,站起来就继续径直往前跑。
    这样不管不顾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很远的地方又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吓得他一哆嗦,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了滚滚的黑烟。
    这样威力巨大的火药,竟被一个土匪寨子弄出来了,宋普匪夷所思,但更多的是心急如焚。
    即使是铁打的人,也抵不过火药啊,澹台熠千万别出事,要是他出事了,他、他要怎么办!
    宋普第一次发觉自己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喜欢澹台熠,喜欢到都不愿意去想澹台熠会出事的可能性。
    他心跳的很厉害,浑身大汗淋漓,也仗着后面没人能追上他了,他才敢坐下来休息。
    又是一阵巨雷一般的爆炸声,宋普呼吸都急促了起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想去听,也不想去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普忽然觉得有一丝异样,有预感似的抬起头,与此同时,一只手搭到了他肩膀上,吓了宋普一大跳,谁!
    是孤!熟悉的声音,惊得宋普握草了一声,陛下!!!天!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很不可置信地盯着澹台熠,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确认是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你吓死我了!
    澹台熠捏住他的肩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将他重重地搂到了怀里,道:宋卿哭什么,孤不是来救你了吗?
    宋普咳嗽了一声,艰难地道:陛下轻一些,臣要被你搂断气了!
    澹台熠道:孤已经很轻了。
    宋普也能感觉到澹台熠的喜悦,便对他如此重力的拥抱忍耐了下去,所幸只抱了一会儿,澹台熠便松开了宋卿,若无其事地道:孤已经在这深山之中逛了一晚上了,幸好宋卿聪明,还知道跑出来,不然孤恐怕见不到宋卿了。
    宋普:
    宋普气笑了,陛下怎么敢一个人潜进来,若是被他们发现可怎办?
    澹台熠金眸眯起,冷冷地道:若他们敢来,孤一个个修理他们,简直岂有此理,区区草莽山匪,敢来绑宋卿!
    宋普左右看看澹台熠,伸手擦了擦他洁白脸颊上的黑污,之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今也浑身灰扑扑的与他一起坐在地上,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感动居多,他凑了过去,亲了亲澹台熠的唇,笑道:谢谢陛下来救臣,是臣不争气,叫他们绑了去,只盼着陛下莫要出事,若出事,臣难辞其咎。
    澹台熠握住他的手,眸光微微闪动,正要说些什么话,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宋普:
    澹台熠蹙眉道:宋卿肚子饿了?岂有此理,那些山匪怎敢如此虐待宋卿!若孤逮住他们,一定要好好惩戒他们!
    宋普尴尬地说:陛下,是您的肚子在响,臣逃出来前已经吃饱了。
    第121章 电灯泡来了
    澹台熠一顿, 眼睛一眯, 语速变得有快:宋卿何需与孤见外,孤都知道的, 是宋卿肚子饿了, 宋卿莫急, 孤给你找些吃的。
    说罢,就站了起来,低头对宋普道:宋卿在这里等孤, 不要走开, 孤去打一只猎物回来。
    宋普眼睁睁看着他拎着弓箭大步离去, 离去之前,他还能看见澹台熠脸颊上淡淡的粉色。
    宋普不由得笑了起来,待他人走得没影之后,又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到肚子都疼了,才停下。
    狗皇帝真的好可爱啊。
    宋普心想,唇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再听见爆炸声,他也平静无波了。
    澹台熠打了一只野兔回来, 宋普也下过厨,对处理肉食并不陌生,但对于除了鸡鸭鱼之外的东西到底有些不适应, 弄了好久才清理好, 然后生火开始烤。
    这期间澹台熠肚子又叫了一次, 宋普屏息,主动地说:是臣的肚子在叫。
    澹台熠微恼道:宋卿快些烤好,莫要饿了自己的肚子!
    宋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候又一阵爆炸的声音响起,宋普止住了笑,问:陛下一人绕后潜进来,那那些山匪打的又是谁?
    澹台熠道:是孤的心腹和驻军。
    宋普问:陛下昨天便进山来寻臣了?
    澹台熠矜持地颔首,道:宋卿不知,孤一日见不到宋卿,便是烈火灼心,便先潜进来找宋卿。
    他原本计划便是一一人干翻所有山匪,未曾想一个人困在深山之中整整一夜都未寻到出路。
    这话说来丢脸,他是绝对不可能与宋卿说的!
    但宋普岂能不知道他在山里迷路了,不仅他迷路了,宋普也迷路了,左右看去,景色都一样,完全不知道往哪儿走。
    宋普想了想,道:臣知道如何辨别方向,在森林之中,树木的年轮在南面会显得距离更宽一些,朝北的那面会显得密集一些,我估计我们得向南面走,只要一直顺着南方走,一定能走出去。
    澹台熠听了,便走到一颗树旁边,一掌打下去,这棵一人腰粗的苍天古树便倒了下来,惊起了几只飞鸟。
    宋普在旁边给他鼓掌,陛下简直是天神下凡,臣为陛下感到骄傲!
    澹台熠高傲地仰起了他那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十分漂亮的脸,哼哼地道:孤都未使出全力,只是随便打了一掌而已。
    宋普跑过去,跳到他身上,双腿勾住他的腰,给他来了一个甜哒哒的吻,冲他笑:陛下超级棒的!这是奖励给陛下的!
    澹台熠微微红了脸,捧住宋普深吻了许久,才退开,低声道:宋卿嘴真会说,孤也奖励你。
    宋普笑了起来,他从澹台熠身上下来,要去看那棵树,澹台熠也跟了过来,朝那树桩上看,他也不笨,只一眼,便指了指一个方向,道:这便是南?
    宋普道:是南,我们往这边走便能出去了。
    澹台熠道:看年轮认方向宋卿是从哪里知道的?
    宋普不好意思地道:陛下也知臣最爱看一些杂书,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隐约能闻到一丝焦味,急了,臣的兔子!
    宋普转身跑回去,将烤兔子拿了起来,吹了吹,松了一口气,焦了一点点,能吃。
    澹台熠闻到了味道,蹙眉,怎会如此难闻。
    宋普嗅了嗅,感觉气味还好,只是没有任何调料,难免有些腥臊,他吹了吹,伸手撕了一点肉,吃到嘴里,说:味道还不错的。
    闻着不好闻,也比不上澹台熠吃过的那些美味佳肴,但兔肉油脂厚,中和了口感,因而味道还可以。
    宋普撕了一个兔腿给他,陛下吃这个腿,臣刚才试吃过,兔腿味道最好。
    澹台熠目光落到了兔腿上,喉结不自觉滑动了几下,矜持地道:既然宋卿执意要孤吃,孤便勉为其难地吃一口罢。
    他爱干净,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隔着帕子拿住了兔腿,又盯着看,似乎不知道如何下嘴。
    宋普拿他没办法,伸手拿过了兔腿,轻轻地吹了吹,用手撕了一块肉下来,澹台熠问:宋卿可洗了手?
    宋普无奈地道:陛下放心,臣洗过手了,您看,干干净净的。
    澹台熠这才吃掉了他送上来的兔子肉。
    宋普问:味道如何?
    澹台熠蹙着眉,艰难地道:尚能入口罢了。
    宋普说:也没有办法,陛下先填填肚子,莫要饿坏了。
    澹台熠一种难言的情绪落在他心头,叫他消了声。
    宋普继续给他喂肉吃,看着澹台熠垂眸乖乖去吃他送上的兔肉,莫名有一种当年给幼儿园小侄子喂饭的既视感。
    他想到此处,忍不住笑了起来。
    澹台熠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宋卿笑什么?
    宋普说:臣只是觉得陛下现在好像小孩子。
    澹台熠听了,恼了,宋卿这是什么意思?孤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哪儿像小孩子?
    他目光落到了他手上的兔腿上,冷哼一声道:孤又不饿,孤就是尝个新鲜而已。
    宋普憋住了笑,从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道:我的好陛下,把这些吃掉好不好?臣还盼着陛下保护臣,臣可以吃不饱,但陛下一定要吃饱,这样才能带臣一起走出项王山啊。
    澹台熠听了,态度一下子就松软了下来,如此,孤便听宋卿一回。
    不过他不要宋普喂了,自己拿过了兔腿肉,学着宋普的样子,一点点的撕着吃了。
    一个腿下肚,澹台熠还未饱,他的食量一直都很大,自己都未曾注意自己又瞥了一眼剩下的兔子,而宋普也很自觉地将剩下的兔子肉送到了澹台熠面前,臣已经吃饱了,这些给陛下吃罢?
    澹台熠道:宋卿吃一点就吃饱了?
    宋普之前说的话也不是假话,今天寨子里没有人给他送饭,还是他自己找的吃的,也的确吃饱了,才跑出来的,也是跑得太急,没有带可以饱腹的干粮,臣饱了,若臣饿了,也有陛下可以打些猎物吃,有陛下在,臣在这深山老林也饿不死,只是陛下万万不能饿着了,若陛下饿着了,谁给臣打猎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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