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喊的不是官话,大楚将士听不懂,担心敌军有诈,也都停下进攻,沉默与叛军对峙。
    这是罗州土话,燕王十分诧异,纵身一跃,登上高处循声望去,就见十余名被俘叛军跪在山脚下。
    那群俘虏身后,站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一身银白铠甲。
    那是谢修给燕王打造的新型铠甲。
    燕王当即认出了来人,心中大石落下,也不问他用什么方法停止了这群土人与楚军搏命,只高声喊道:臭小子,你穿老七给我造的铠甲作甚!
    那银甲少年仰起头,露出银盔下邪邪的笑容,漫不经心地回答:你的铠甲?那为何背后刻着战神二字?除非补上的六哥三个字,否则就归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铁头娃家臭屁弟弟荣耀归来
    第139章
    剩余罗州叛军全部被俘,楚军伤亡不足二百, 战果可喜。
    这回就算没有你使出擒王这一招, 哥照样能全歼这群叛匪。燕王回营后, 首先明确划分了战功, 把自己摆上头一个位置。
    山坡上路不好走吧?邪恶的九弟勾着嘴角问他:我赶到时, 远远瞧见六哥一步一打滑,奋不顾身地冲向叛匪,一柱香的功夫,跑了整整七步路, 到达目的地时叛匪都已经散了, 我真替六哥捏了把冷汗, 再晚两步,叛匪怕是已经下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副将捧腹大笑,直到余光看见燕王记仇的眼神, 才给吓呛住了, 低头咳了好半会儿, 开口说了句公道话:我们这支部队多半是火铳手和火炮手,别说在山坡上远不及土人灵活, 就算是平地作战也得吃亏, 好在太子殿下及时赶到,否则, 这场交战,死伤恐要损失千余火器营的士兵。
    见六哥闻言耷拉下脑袋,谢夺终于直起身, 说了句人话:把火炮师们当陆军使,损失千余人那都得算是大捷,若非六哥选准了埋伏点诱敌深入,这一战,还真是胜负难料。
    燕王眼神复又亮起来,得意地摆手:雕虫小技罢了!
    这回轮到他九弟乐不可支笑起来。
    商议好如何利用俘虏诱敌后,几位副将便起身告退。
    偌大的营帐里只剩下燕王兄弟二人。
    看着老九一脸专注地低头搓花生米皮,燕王心里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突然不见了,即使坐在一起,不说话,也不会像前阵子那般疏离。
    谢夺丝毫没有之前的警惕感,没发现六哥一直在观察自己,搓完一碟花身米,就推到六哥面前说:你吃。
    燕王一笑:你自己吃。
    特地留给你的。谢夺说:你这几日是不是把粮食都省给士兵,自己空着肚子硬撑着?
    燕王欣慰地摇摇头:我心里舒坦,不饿。
    快吃。谢夺食指敲了敲矮几,神色严肃道:这可是战神亲自给你去皮的花生米,你不吃,就是看不起大楚战神。
    燕王斜眼看他:你大老远从京中赶来,就带了两袋大米和这一小包花生米?
    谢夺眼睫一垂,沉默片刻,挑眼坏笑道:本来还带了许多好吃的糕点,路上都被我吃光了,只剩下这些,想跟六哥换杯水来解解渴。
    燕王没忍住笑出声,谢夺也笑出两颗小虎牙,笑着笑着燕王发现了问题,转头问他:你不会真就只带了这一千多人出京吧?
    不是。谢夺正色道:其实我没带人出京,母后不让我走,你的徐阁老让我以大局为重,不允许我调用京城守备,满朝文武都跟徐阁老达成一致,我只能假借生气之名,闷在东宫闭门不出,让我的侍讲先生协助三哥代理政务。
    燕王惊愕道:什么?你是逃出京城的?
    谢夺危险地眯起眼,提醒他注意言辞:战神的字典里,没有逃这个字。
    别贫嘴了,说正事儿呢。燕王紧张起来:你怎么这么冒失?咱俩现在都不再京中,万一叫人察觉了,端王党趁势要求老七代政,你岂不是要把好不容易收拢的权柄白白送给李阁老?
    谢夺摇摇头,淡淡道:李阁老不会违逆父皇的心意。
    燕王闻言心下稍安,又疑惑道:你既然没有带兵出京,这一千余将士是哪里来的?
    这些都是你的辎重队。谢夺挑眉道:我估摸着你的辎重队应该已经走到陆通川附近,所以一出京就沿官路追上他们,让他们把重炮火器卸在驿站,留下一支部队看守,其余人等分成两队,一队运送粮草,一队连夜驰援。
    可真有你的。燕王惊讶地笑道:你带着一千多辎重队,也敢来驰援?就不怕帮不上忙还枉送性命?
    怕?谢夺威严地眯起眼,转过身背对燕王,翘起拇指指向后背:看见我铠甲上刻的字了么?
    燕王拿他没办法,笑着仔细瞧了瞧这副铠甲。
    看清那一大一小的战神两个字后,燕王顿时暴跳如雷:这字是你自个儿刻的吧!这么丑!看我好好的一副铠甲给你弄的!
    谢夺回过身得意道:是我侍讲先生给我刻的。
    小白先生?燕王满脸嫌弃:别吹了,韩皎写的一手好字,怎么可能刻成这样?
    真是他刻的。谢夺想起来就忍不住发笑,小声告诉六哥:这铠甲太硬了,他刻不动,第一个字刻完就后悔了,手直打哆嗦,第二个字只能刻小一点。
    哈哈哈哈哈!邪恶的兄弟俩,在背地里尽情嘲笑小神童大人。
    他干嘛非给你刻这两个字?燕王笑完表示不解。
    这事说来话长。
    那天回到西苑,谢夺就把自己的援救计划告诉了韩皎。
    听他说要连夜出京,韩皎慌了,死活不肯配合他的计划,不想让他独自奔赴战场。
    为了安抚韩皎,谢夺留京一晚,第二日天没亮就准备启程。
    韩皎还是不放心,拉着他去甲胄坊,把之前谢修设计的那套铠甲提前取了出来,让谢夺穿上再走。
    这铠甲还没有完全拼装完成,变幻形态的零件都没有打好,其实跟普通铠甲没有区别,但韩皎执意要他穿这套。
    即便如此,韩皎心里还是慌得厉害,因为谢夺把皇帝地阴谋挑拨全都告诉了他。
    原著中,谢夺很可能是醒悟得太晚,此前犯下了不可挽回的过错,这才在得知自己被皇帝利用后,愤然自戕。
    照理说那样的结局应该不会重演了,可韩皎就是不放心,因为原著中的谢夺出事前,曾跟燕王一起遭遇埋伏。
    这让韩皎特别心慌,慌得都不讲理了,想来想去又死活不让谢夺走。
    谢夺再三保证,会见机而行,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就只去把燕王拖出战场、押送回京。
    韩皎勉强压下了自己的情绪,抱着谢夺又嘱咐了许多话还是舍不得放手,又想出在铠甲上刻字的法子,在谢夺身边赖了半个时辰,最后依依不舍地放行。
    听闻韩皎如此惊慌失态的举止,燕王才意识到,九弟此来,是冒着怎样的风险。
    燕王心中百感交集,怔怔看着谢夺说不出话来,许久,抬手去摸弟弟的后脑勺,却被熊弟弟反应迅捷地拍开了。
    你干什么?谢夺不喜欢被兄长拍头。
    七哥就跟六哥学上了这毛病,动不动就想拍他脑袋,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俩身高八尺有余的大老爷们这般举止,总感觉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要不是七哥受不了刺激,谢夺早就反抗了,六哥他不用惯着。
    不知道。燕王莫名鼻子发酸,双唇紧抿,笑看着九弟,嗓音沙哑地开口:感觉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臭小子这几个月你死哪去了?我以为往后再见不到从前那个捣蛋鬼了。
    谢夺脸上的坏笑消失了,目光变得无措,安静地看着六哥。
    真像是一场久别重逢。
    对不起,六哥。谢夺神色郑重。
    燕王一把搂住弟弟的肩膀,额头与他相碰,许久,低声道:我知道,这些时日,你肩上担子太沉了。
    谢夺低头不语。
    我往后一定尽全力给你分忧,哪里做得不好了,你得告诉我,别闷在心里。
    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好。谢夺一抬眼,侧头看向他:是因为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大楚一代书法家韩皎一不小心在铠甲上留下了耻辱的真迹
    第140章
    谢夺不打算隐瞒任何事情,原原本本都讲给六哥知晓。
    然而, 话还没说几句, 就被燕王出言打断。
    什么杨氏, 什么罪臣之后?李承骁那个老狐狸怎么编出的这些污七八糟的鬼话?你不会真信了吧?燕王震惊地看着九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九弟,谁能从我眼皮子底下把你给换了?
    谢夺低声道:一出生就换了, 见过母后孩子的所有侍从,都被父皇送出宫了。
    这你也信?燕王完全无法接受如此匪夷所思的鬼话,性急地质问:平时瞧你挺机灵,怎么一碰上那老狐狸,就成了傻子!父皇跟母后琴瑟和鸣,怎会去找来罪臣之女的孩子调换母后的孩子?
    谢夺低头垂眸,语气沉重地解释:杨氏是父皇最宠爱的女人,原本该是父皇的王妃,不料杨氏的爷爷因为党争,被皇祖父扳倒, 全家受到牵累。杨氏在发配的路上,被父皇设法救回京城藏匿起来。此后,为了给杨氏的爷爷平反, 父皇险些丢了储位, 为了挽回皇祖父的信任,父皇只能答应皇祖父的赐婚, 他决意暂时隐忍,但终有一日要夺回那时放弃的一切。
    燕王质问道:父皇若是对那杨氏如此执着,登基之后, 为何不直接把她纳入后宫?
    一是因为杨氏当时在京城很有名,没法隐瞒身份,二是因为杨氏并不想嫁给父皇,杨家因为不明不白的罪名家破人亡,她恨皇祖父,也迁怒父皇,一直被父皇困在私宅中。
    燕王蹙眉道:即便如此,父皇喜欢的也是那个女人,而我们都是他的孩子,就算让你登上皇位,也没法让杨氏入宫为后,父皇何苦算计我与母后?
    谢夺侧头定定看着他:在父皇看来,只有让杨氏为他产下的孩子接手江山,才算是打败了皇祖父,夺回此前忍辱放弃的一切。
    燕王震住了,陡然间脸色爆红:一派胡言!那老狐狸如何想出这些个鬼话?难道我兄弟三人都不算个人,而是父皇达成目的的棋子?这是目无君父!辱没皇室!其罪当诛!
    谢夺平静地告诉他:这些话,是父皇亲口所说。
    燕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灵魂也似抽空一般,眼神空茫地注视着谢夺。
    谢夺知道乍然听闻这些事会是怎样的心情,所以没有出声,让他缓慢咀嚼,接受事实。
    许久才缓过神来,燕王神色麻木地看向谢夺,哑声问:那你呢?打算替父皇除掉我和母后?
    谢夺苦笑一声,垂眸自嘲道:我带着一千多辎重兵冒死追到这里,难不成是特地来围观你就地阵亡?
    燕王眉心紧皱,神色绝望地缓缓摇头:这么说来,你前阵子
    是,此前我确实是想削弱你在朝中的势力。谢夺坦白:父皇说你和母后密谋夺权,想伺机揭发我的身世。
    燕王眼里又漫出怒火:你信了?
    谢夺没说话。
    你真的信了?燕王厉声质问:母后待你如何,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你认为她舍得害你吗!
    父皇中毒了。谢夺抬眼看他:毒发那日早朝前,父皇只吃了一粒丹药,和母后为他准备的燕窝汤,丹药都查过了,没有毒。
    燕王五雷轰顶,半晌才喃喃开口:你是说母后
    母后早知道我是杨氏的孩子,但她没想到父皇会狠心将她两个亲生孩子弃之如敝履,从宣读立太子诏那一刻起,母后便决心对父皇下手。
    燕王感觉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目光空洞地喃喃道:是母后母后下的毒
    谢夺苦笑一声,低声问他:你信了?是么?你也信了?
    燕王迟钝地转头看他,气若游丝道:你说什么?
    这谎言简直他娘的天衣无缝!谢夺一拳捶断了矮几,花生米散落一地,他眼里压抑的怒火骤然高涨:就是这些破事,让我连月以来死又不甘心死,活又活得煎熬。他狠狠盯着六哥,冷笑一声:还记得此前东宫行刺的案子么?那刺客的武器被我缴获了,是白虎坊去年给你府中暗卫打造的那批兵器。
    燕王错愕地注视着九弟,许久,终于明白这数月以来,老九承受的是怎样的痛苦与恐惧。
    如果证据确凿燕王红着眼眶注视他:你为什么还愿意相信我和母后?
    谢夺把出京前发生的事告诉他,击碎父皇谎言的,是母后的真情流露。
    燕王闭上眼睛沉思许久,哑声道:所以说,这一切都是父皇编造的谎言,为的是让你把我这颗用完的棋子清除干净?
    谢夺没说话。
    那个行刺你的人是谁?燕王冷声问:是父皇安插在我府里的人么?
    不知道。谢夺自嘲笑道:说不定已经被父皇保护起来了。六哥,你我都是父皇的棋子,并无分别。
    燕王也闭上眼,眼角泛起丝泪光:我一直都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父皇才
    别总胡思乱想了,六哥。谢夺挑眉道:父皇对你的要求没那么高,他只期望你英年早逝。
    燕王一听这话竟然含泪笑出声,谢夺也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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