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修晃得更厉害了,激动地把手里地模型又递给六哥。
    谢广不再压抑快乐,咧着嘴笑呵呵地接过铠甲模型,转身做到八仙桌旁,自己把玩起来。
    谢修立马跟小时候一样搬来小板凳,坐在六哥身旁,等表扬。
    谢广越看越惊讶:还别说,这铠甲想得可真周到,你都没跟人打架的经验,怎么会想出这种反击地机巧?
    谢修自豪地回答:以前四哥五哥经常趁你不在的时候打我,我挨打经验很丰富。
    谢广摇头感慨:你小子可真是个天才。
    谢修闻言眼睛一亮,立即把脑袋伸到六哥跟前等抚摸。
    夸奖弟弟的时候要摸摸脑袋,谢修会用这种方式表扬谢夺,也是小时候跟谢广学的。
    时隔近八年,谢广再次看见傻弟弟把脑袋拱道自己怀里,莫名鼻子一酸。
    虽然还没有等到一个解释,也没有任何道歉,迷迷糊糊的燕王还是不由自主地缓缓抬起手,缓慢而郑重地,顺了顺弟弟的头毛。
    隔壁雅间,贴在墙上的四只耳朵少了一只,因为某人正忙着抹眼泪。
    小白先生怎么哭了?谢安第一个察觉身旁压抑的哽咽声。
    谁哭了!韩皎赶忙睁大泛红的眼睛,凶恶地反驳:昨晚没睡好,臣眼睛有点酸涩罢了!
    说着便泪如泉涌!
    谢安一脸紧张地掏出帕子,递给小白先生擦眼泪。
    韩皎接过帕子,赶忙用力擦揉双眼,却止不住心中的剧烈情绪,他此刻满脑子都是谢修那句我只有一个六哥!
    遭不住啊唔啊啊啊啊啊!
    眼泪越擦越多,导致三位皇子都无心听墙角了,一脸紧张地把韩皎围在了中间。
    站在左边的谢夺拿出自己的绢帕,递给小神童,低声命令:用我的。
    韩皎如获至宝,赶忙接过第二块帕子,擦了把鼻涕,乖巧说谢谢。
    第107章
    谢夺的目光从自己的手帕移到了谢安的手帕上, 他想等小神童用完后, 眼疾手快抢走谢安的手帕。
    反正颜色都一样。
    没想到小神童擦完鼻涕和眼泪,直接把两块帕子都塞进袖兜里了,丝毫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韩皎都把帕子弄脏了,哪好意思还给皇子们?人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还是自个儿拿回去洗洗再还。
    隔壁雅间时不时传来燕王兄弟俩的笑声。
    这真是天底下最悦耳的笑声了,韩皎激动得无以言表。
    谢夺那天出了燕王府, 就把燕王的惨状告诉了韩皎。
    比起心疼燕王的境遇,韩皎更担心燕王对大boss说的那几句带着埋怨的气话。
    这听起来不太对劲, 若是大boss没黑化,换燕王黑化,还得了?
    急得韩皎决定提前祭出杀手锏:让燕王跟老七重归于好。
    原计划是先让燕王接触恢复正常的谢修,便于察觉发病状态与正常状态的差异, 然后韩皎再出面,亲自给燕王解释从前老七反常举止的原因,这样更有说服力。
    没想到燕王耳根子软成这样。
    韩皎这边还没出场解释来龙去脉, 燕王那边听七弟喊一声六哥, 尾巴就甩上天了, 压根没有在关心七弟前后变化为何如此之巨。
    但是解释还是要解释的,等隔壁兄弟俩又聊了许久,韩皎才带着皇子们一起求见, 郑重地把谢修患病的详细过程与症状,包括治疗过程,都给燕王解释清楚了。
    然而, 燕王并不能完全理解创伤应急障碍是一种什么病,甚至对谢修此前反常举止的原因,完全无法接受。
    他神色错愕地盯着老七道:你害怕我?就是因为害怕才大喊大叫?
    谢修一脸茫然。
    韩皎赶忙解释:不是害怕您,是看见或想起您,会把他带到出事那天的幻觉中。
    实际上就是痛苦的记忆与感受,被锁定在了神经中,一旦激活就会触发极度恐惧的生理反应,跟本无法控制,但这些原理没法跟燕王解释清楚。
    燕王自然也无法理解,他有些恼火地质问老七:真的那么怕我?你这臭小子还有没有良心?小时候在宫里是谁成天护着你?你怕谁也不该怕我!
    不怕你。谢修艰难地解释:怕你讨厌我。怕珍娘变成母后。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我怕
    闭嘴!燕王察觉老七状况不对劲,慌忙打断他说话,一把搂住弟弟肩膀,搂得紧紧的:你这小白眼狼,净胡思乱想!怕了这么些年已经够了,以后再也不许了,知道么?
    谢修转头看着六哥,艰难地开口:六哥,我好想你。
    燕王眼眶瞬间红了,搂紧弟弟,额头抵住他脑袋:我知道,知道。
    谢修很开心,但是被哥哥死死搂着,没法摇摆身体,他神色激动地转头,从人群中找到目标,立马伸手要九弟过来。
    谢夺一脸茫然地乖乖走到两个哥哥身旁,本以为哥哥们会带着自己一起抱头痛哭,没想到谢修一脸兴奋地把他拉到六哥眼前,显摆道:阿夺已经这么大了,从前他总爱跟人打架,是被我教好的。
    被七哥苦心拉扯大的坏草谢夺:
    燕王含泪看着谢修点点头:辛苦你了。
    谢夺:
    显摆完就被七哥抛弃的谢夺,又回到一旁安静站好,不打扰两个哥哥叙旧。
    天色渐暗,兄弟俩还没有叙够,燕王直接邀请老七去自己王府住几日,谢修毫不犹豫答应了。
    韩皎赶忙出面阻止,提醒他们暂时不要惊动外人,以免李阁老知情。
    他很担心李阁老看见事情走到这一步,会祭出什么大招来。
    最好是兄弟俩秘密冰释前嫌,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对头,让端王党和燕王党自己斗去,这样也满足了皇帝的要求,等两方人马消耗得差不多了,皇帝安心立谢夺为太子,只要他们三兄弟之间没有有仇恨,就不会出现手足相残的结果。
    谢修对韩皎的担忧很疑惑:为什么不让先生知道?
    燕王对弟弟这个疑问更加疑惑,反问他:李阁老没让你不许接近我?
    谢修坚定地摇头。
    燕王一直想不明白,李阁老究竟如何说服老七甘心做他的傀儡,此刻二人冰释前嫌,燕王便直言询问。
    谢修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把李阁老的教导都告诉燕王。
    一直以来,李阁老都告诉谢修:徐阁老的执政方略以及他的党羽,对朝廷和百姓造成了严重的损害,甚至还欺上瞒下,操控燕王。
    这些事,李阁老都拿的出实证,并非全然栽赃攻讦。
    李阁老希望端王能够成为一国之君,他君臣二人联手,共创太平盛世。
    谢修无心称帝,但他觉得只有自己登上皇位,才能让李阁老施展抱负,他就这么成了外人眼中李阁老的傀儡。
    那些攻击燕王党的话,在燕王听来当然很刺耳,他当即在老七面前拆穿那老狐狸的真面目,告诉谢修端王党中行贿受贿吃空饷的丑事。
    尤其是西北边防。燕王想起来就一肚子火气:边防将领都是他的人,也都乖乖听他的密令,死守不战,害的边疆百姓数十年来不得安宁,这难道也是李阁老想要的太平盛世?
    谢修看着六哥,坚定不疑地回答:先生说,西北打不得。
    这话你也信?燕王急道:东南倭寇砍杀起来,比鞑子还不要命,还不是被我大楚将士打得滚回老巢去了?
    谢修不善争辩,傻乎乎地看着六哥,不说话了。
    提起这事,韩皎也想起来了,去年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事:为什么李阁老坚持让西北将士避而不战呢?
    就这么忍受着鞑靼永无止境的侵扰,实在让人费解。
    韩皎转头,把期待灌注到大boss身上,温声询问:殿下,您说李阁老这么做,会不会别有深意?
    燕王当即喝道:能有什么深意?不就是养寇自重那一套!
    未必。谢夺淡淡道:西北跟东南的情况不一样,应对方式自然也不能一样。
    燕王蹙眉道:怎么不一样?
    谢夺抬眼平静地看向六哥:倭寇与我们隔海相望,他们闯入东南劫掠,本就大费周折,只要把他们打服了,让他们得不偿失,侵扰自然就少了。西北则不同,因为国土接壤,没有天然的屏障,何况也不止鞑靼这一个部落,真要打起来,是打不完的。我们若是耗费巨额军费压制了鞑靼,契丹或女真族就可能因此崛起,这么下去,只能虚耗国力,并非良策。
    韩皎眼睛一亮:有道理!历朝历代都在跟那些部族交战,似乎确实没办法毕其功于一役。
    谢夺侧头冲他一勾唇角。
    韩皎心口忽的一阵乱跳。
    大boss果然又变帅了!
    燕王蹙眉道:难道就这么任人欺辱?让西北边防每年就这么虚耗军费?
    看见小神童崇拜的目光,谢夺心情不错,回头看向六哥耐心解释道:我怀疑,李阁老是想等待边疆百姓与外族部落形成自然互通,为开边贸做准备。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唯独韩皎一点就透。
    没错!那些外族部落长期抢掠边疆百姓,主要就是为了抢东西。
    历史上对外贸易开放的朝代,这些抢掠的冲突就很少。
    外族虽然贫困落后,但也并不想成天刀口舔血,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骚扰大楚边疆,是因为大楚祖上定下的国策,要求闭关自守,为的是保持边疆安宁,实际却适得其反。
    开边贸?燕王蹙眉道: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谢夺解释道:在边备充足的情况下,鞑靼不可能主动挑起战争,他们没这个实力,也没这个野心。如果默许边疆形成安全稳定的贸易互通,长此以往,没有引发祸乱,再由李阁老提出废除这条祖制,开放边贸,就能获得百姓和朝臣的支持。一旦达成贸易互通,以大楚的国力,很快就能让漠北各族部落,依赖我们的供给,这种情形下,我们能够更轻易地在各部族之间挑起不公,引发他们之间的交战,让他们相互损耗,好过我们亲自发兵虚耗国力。
    众人都沉默地思索着。
    韩皎却已经完全听明白了,眼睛亮晶晶地偷瞄谢夺。
    谢安第一个小声开口:什么意思?
    谢靖低声回答:你不用管。
    燕王深吸一口气,对谢修道:我想跟李阁老私下谈一谈,你帮我转告他。
    谢修一脸开心地点头答应了。
    第108章
    回府之后, 谢修独自愣神到半夜才歇下, 第二日便让大伴去请李阁老傍晚一起用膳。
    如往常一样,李阁老把家仆近日收集的几种花草一并带来了端王府。
    递给端王时,发现谢修接过后没有细看,就让太监收下了。
    这细微的反常举止,足以让李阁老敏锐地意识到:要变天了。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坐下后, 照常考较一番谢修的功课。
    上菜后,师生二人便陷入沉默, 开始认真吃饭。
    这是李阁老定下的规矩,有客时,可以言语招待,私下吃饭时, 必须要专心致志。
    专心的判断标准,是能够心无旁骛地品尝每一口食物味道。
    只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习惯,长期修习, 也能拂去心中的浮躁。
    坚持了近七年, 谢修几乎每次吃饭, 都能保持平静的状态,可今日却无论如何都食不知味。
    实在有要紧的事,就请殿下先放下碗筷, 说完再用膳。李阁老先搁下了碗筷,和蔼地注视谢修。
    谢修也放下碗筷,耷拉着脑袋, 目光却不敢去看李阁老。
    他心里有一个想法,很想说出来,但他觉得李阁老不会喜欢这个想法。
    谢修很难理解旁人的心情,说话时多半也不会去考虑别人怎么想,可今日不一样,他要违背从前给李阁老的承诺。
    先生会生我的气吗?谢修低着头紧张地询问。
    李阁老也不问他何出此言,便平静而坚定地回答:不会。
    如果我违背从前的约定呢?
    那请告诉老夫:殿下的苦衷。
    任何苦衷,您都可以接受吗?
    老夫会为殿下判断是非对错,但不会干涉殿下的决定。
    也不会生气吗?
    李阁老笑了:您从前不会要求旁人回答同一个问题两次。
    谢修抬起头,看向李阁老,鼓起勇气道:我想请先生辅佐六哥当储君。
    以为话说出来就会挨骂,却没想到李阁老依旧面色和蔼地注视他,淡然询问:殿下有何苦衷?
    谢修藏在桌底的双手紧握成拳,小声回答:先生,我不懂政务,让我省下时间多造些器具,比当储君更能造福百姓。
    李阁老道:殿下可以把政务都交给老夫。
    谢修垂眸忧伤道:那样太劳累先生了,我舍不得。
    李阁老沉默地注视着这个自己照料了八年的孩子,许久,温声开口:殿下是否心意已决?
    谢修缓缓点点头。
    殿下还有其他要事吗?
    谢修迅速摇摇头。
    李阁老斩钉截铁道:好,那就请殿下继续用膳,把心思都放下。
    谢修惊讶地抬起头:先生答应了?
    李阁老抬头看他:老夫接受殿下放弃储位的决定,至于往后该辅佐谁,老夫说了不算,殿下说了也不算,所以不必多想。
    谢修疑惑地歪头:那谁说了才算呢?
    现在还说不得。李阁老严肃道:殿下选择在此刻退出,或许是天意庇护,这场风雨雷鸣,我师生二人,已经为他遮挡了七年,您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谢修茫然看着李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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