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谢修的乳母,在他十一岁那年,因病过世了。
    从那以后,这孩子成了个父母双全的孤儿,很长一段时间哑巴似的不说话,与其他小皇子一起去上书房念书的时候,经常被捉弄。
    他也不生气,面无表情地接受一切,直到对方失去捉弄他的兴致。
    古怪的性格,让谢修越发无法融入兄弟,而且他的不回应,让翰林院的侍讲们也很痛苦。
    渐渐的,连老师都把他当成异类,所有人开始无意识的忽视这倒霉小哑巴的存在。
    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当时的翰林院掌院学士,注意到了这个古怪的哑巴小皇子。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责任心,掌院学士一有空,就将谢修单独留在上书房,一对一地耐心授课。
    一开始,谢修跟从前一样,木头人似的毫无回应。
    没有像所有人那样很快失去耐心放弃他,掌院学士始终真诚热情地与谢修交流,从来不把这孩子当成石头。
    因为谢修不回应,掌院学士甚至练就了从谢修目光中理解谢修心情的本事。
    谢修这么一颗行将就木的小冰疙瘩,半年之后,被掌院学士捂热了,开始与掌院学士交流。
    一年后,谢修渐渐变得像正常孩子,能与旁人交流,但依旧寡言。
    那位掌院学士,就是当今的内阁次辅李阁老。
    李阁老对谢修而言,可说是真正的师父,亦师亦父。
    原著中的谢修,心甘情愿给李阁老当了一辈子傀儡。
    他平静地接受一切,平静地与哥哥燕王对决,平静的失败,平静的死去。
    明明是燕王前期最大的对手,谢修的存在感,却不如李阁老。
    有趣的是,这么一个在畸形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少年,居然跟大boss关系不错,竟然是因为谢夺为所欲为的霸道性格。
    与谢修形成鲜明的对比:谢夺是在帝后旧情复燃之后出生的。
    他的降临,伴随着失而复得的地位与爱宠,一起回归皇后的生命,于是,谢夺得到了充足的母爱回馈。
    出生后,帝后正处在破镜重圆的热恋期,谢夺也就成了与皇帝相处时间最长的孩子。
    而且,这孩子天生武力惊人,向来尚武的皇帝,感觉看见了幼年的自己,宠爱自不必说。
    幼年的谢夺,不能理解七哥谢修为何不像其他哥哥那样陪他一起玩。
    于是,这个小魔头boss,经常强行拉着被排挤的谢修一起玩儿蹴鞠,试图让谢修变得跟其他哥哥一样。
    就这样,谢夺意外成了谢修儿时唯一的玩伴。
    从原著后期的剧情来看,谢修虽然是个不会表达的人,但他对自己九弟的感情,可能比燕王对九弟更深一些。
    因为谢修的世界里只有三个人:兄弟谢夺、已故的乳母,和老师兼父亲的李阁老。
    这倒霉孩子,作为原著前期小boss,拉仇恨的能力比李阁老差远了,韩皎对他也没太多印象。
    若是能让谢修看清李阁老对他的利用,燕王说不定能少一个对手。
    但这恐怕根本做不到,从原著里谢修的表现看来,他根本不可能怀疑李阁老对他的感情与忠心。
    谢修拥有过的关爱太少了,他不知道真正的父爱或者师生情谊是怎么样的,只知道李阁老是把他从冰窟里救出来的人,是这世界上唯一不可能害他的人。
    可他想错了。
    所以,想要从源头,切断李阁老与靠山端王的关系,怕是不可能,韩皎肯定要跟李阁老的党羽交手。
    时机很重要,目前,他不能跟李阁老的女婿正面冲突,因为燕王没这个实力。
    如果把这账目里查出来的结果全都告诉燕王,韩皎不确定燕王会不会提前开始与端王党的对决。
    那可就太危险了。
    或许韩皎该做个假账,从这几个名单里,抹掉李阁老的女婿。
    韩皎很犹豫。
    这是他争取燕王信任的第一战,而这个假账日后很可能会被拆穿。
    可如果老实交代,他又未必能说服燕王暂且放过李阁老的女婿。
    进退两难。
    转眼到了晌午,韩太太来到书房送吃的。
    不是说事情已经办成了吗?看着儿子弯腰撑着额头坐在圈椅里,韩太太担忧地询问:是账目算错了吗?阿皎,你不能这么折腾了,这才过了两日,心急办坏事,算错了就先睡一觉,起来重头再来。
    没算错。累了一整晚的韩皎嗓音发哑,抬头憔悴的看向母亲,自言自语似的呢喃:如果我把查出的结果,一五一十告诉燕王,燕王很可能因此惹上大麻烦。
    韩太太一愣,把饭菜放在书案上,蹙眉道:燕王能有什么麻烦?他可是未来的天子!
    韩皎淡淡道:这麻烦,可能会让他当不成天子。
    韩太太急了:你这孩子也忒心善了,咱小老百姓哪有能耐操燕王的心呢?
    韩皎摇摇头:燕王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
    韩太太完全不明白儿子的意思,还以为这孩子跟他爹一样,又把国家之患君王之忧扛在了自己肩上,顿时心里一阵憋气,急道:你就少操点心吧!你爹操心都操进大牢里了,你还有心情管旁人,谁当天子,那是老天爷的天命,该他的谁也挡不了!
    韩皎忽然被母亲这句话点醒。
    燕王是男主,总该有男主光环,所谓天命所归,或许应该对燕王多一些信心,相信燕王关键时刻会知道轻重缓急。
    韩皎眼神恢复坚定,忽然站起身。
    韩太太忙道:怎么了?
    韩皎拿起自己一整夜整理出的文稿,笃定地看向娘亲:我这就去见燕王。
    为了不要显得太憔悴,出门前,韩皎好好收拾了一番。
    一到燕王府门口,侍卫就立即热情地将他请入外院,让太监引韩皎进了内院,连邀贴都没问他要,估计是燕王特别嘱咐过。
    韩皎大步走进厅堂,绕过屏风,看见的人,竟然不是燕王。
    是三皇子,和大boss!
    同时遇见两个冤家,是什么感觉?
    韩皎一时没反应过来,居然忘了请安。
    谢夺侧眸看见他的一瞬,漫不经心的神色陡然一变,侧头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己正待在六哥家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谢夺疑惑地问小神童。
    韩皎:
    我不是来找你的好吗!干里凉!那天到底谁哭着向你求救了?给我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拥有老攻定位搜寻app的韩神童。
    韩皎:都说了不是来找他的!
    第29章
    能在此地偶遇二位殿下, 微臣荣幸之至。心里骂骂咧咧的韩皎, 怂搭搭地给大boss行礼了。
    偶遇?
    谢夺疑惑道:你来这里作甚?
    当然是来找本王。燕王快步从偏厅走出来,迎上前询问:韩先生怎么来了,遇上什么困难了?
    韩皎迫不及待上前一步颔首一揖:臣有密情上报。
    这么快?燕王眼睛一亮,先把刚取出来的刑部审讯簿递给身旁的九弟,吩咐道:我与韩大人有要事相商,你自己去我书房, 把知道的都填上。
    绑架案还在办案过程中,燕王为了避免刑部频繁提审韩皎, 特地把知情人九弟给叫出宫来,代替韩皎协助办案。
    刑部没法审讯皇子,燕王就让办案官员,把要问韩皎的问题, 都写在审讯簿上,拿回王府等弟弟来填。
    完全没想到六哥把自己叫来,只是为了替小神童省事, 九皇子殿下缓缓低头看了眼审讯簿, 再抬眼看向六哥时, 目光锐利如剑。
    六哥越来越不把九殿下当人了!
    什么玩意?三皇子伸手替九弟接过审讯簿,低头翻了一遍,抬头一瞪眼:老六, 你让咱们来,就是为了写这个?
    燕王年幼时,是三皇子的小跟班之一, 如今出宫开了府,依旧很敬畏三哥,一听这语气,赶忙转头解释道:我这不是只让老九来一趟嘛,几时敢劳驾三哥了?
    一旁谢夺以旁观者角度,严肃警告六哥:九弟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劳驾的。
    燕王完全无视亲弟弟的警告,继续给超凶的兄长陪笑道:既然来了,三哥就先在这儿坐会儿,前日弟弟刚得了把剑,据说是上古神剑,历千年而无锈迹,三哥一会儿可以让李晟取来瞧一瞧,是不是真货。
    本以为是那桩绑架案查出了幕后主使,三皇子这趟陪同而来,是准备当面教训一顿险些害了自家兄弟的贼奴。
    没想到案子还在审,有些扫兴,三皇子转头招呼九弟道:走,先去书房,把这玩意填好,回来再瞧你六哥犯傻,还上古神剑呢,老六真是什么当都敢上
    怀疑燕王智商的三皇子一脸嫌弃摇头叹息,搭着九弟肩膀,迈步去书房。
    谢夺被勾着肩膀往外走,回头疑惑地盯了眼六哥和小神童。
    走,咱们去里边谈。燕王对韩皎做了个请的手势。
    韩皎颔首让燕王先请,随后毫无所觉的,在某boss的不悦的目光中,跟着燕王走进了里间。
    燕王粗略翻完韩皎递来的一叠书文,眉头深深皱起来。
    他本以为韩皎送来的这厚厚一叠,是有关杀良冒功案的线索总结,没想到,这叠文书里,写的全是账目列表。
    燕王不是个擅长比对账目的人,韩皎这事情办得不周全。
    但他还是耐心地询问:这些账目有什么问题吗?
    说来话长。韩皎严肃道:我先给您看凭证总览,而后再一一为您讲解其问题所在。
    燕王点头:先生请讲。
    韩皎伸手,示意燕王把那叠文书还给自己,而后迅速翻找到自己整理出的第一页账目,递到燕王眼前讲解道:这是天圣十七年,齐宁关的各项军费开支,除去鞑靼年末进犯增加的军需补给,各项开支,与此前两年基本持平。
    燕王点点头,等他讲下去。
    韩皎翻到第二页:这是天圣十八年十月,齐宁关申报的军费开支。因为鞑靼两次犯境,齐宁关征招一万名守军,从这个月开始,齐宁关每年要多支出一万名士兵的军饷。
    燕王侧眸看了韩皎一眼,似乎在催促他说重点。
    韩皎指着这张账目左下角赵亮的名字,解释道:赵亮就是在这年七月,被调至齐宁关,任职指挥佥事,也就是说,他在到任三个月后,征了一次兵。
    燕王微一皱眉,耐心道:征兵不是他能决定的,这事情我知道,是父皇下的令,怪不到赵亮头上。
    韩皎仿佛没察觉燕王的不满,又翻开下一页账目,认真地讲解:第一批新兵军饷,户部是在次年二月拨款的,请您仔细看这一张账目,
    他又翻出第一页账目,两张并排展示给燕王细看,并问道:您能看出这两张账目中,军费开支项目有何不同吗?
    燕王并不理会韩皎的引导,直接命令:请先生明示。
    韩皎本希望燕王顺着他的引导,自己找出真相,这可以让韩皎的结论更具说服力。
    否则直接把一堆冗杂证据讲出来,燕王可能会犯迷糊。
    然而燕王居然这么没耐性。
    没办法,燕王恐怕还是觉得他年纪小,查不出什么重要证据。
    韩皎只好自己指出账目中的一个异常开支:这笔火铳火炮返京拆装修整费,是天圣十八年以前从未有过的,其中除了运送行粮等费用,剩余开支统一转入了兵部帐下,接收官员是兵部左侍郎周肇昆,这笔开支,每年高达六万两之巨。
    一听见李阁老女婿的名字,燕王立即敏锐地看向账单,神色严肃地呢喃:你是觉得,这笔火械维修费用是个幌子,其实被周肇昆吞了?有证据么?火械比寻常兵器难养许多,若非每年定期修整,隔三五年就得全部换一批,那可就远不止六万两白银了。
    韩皎立即从账目中翻找出另一张标红的账目,解释道:齐宁关的火械,从前是在辽东总指挥使司修整的,每一年半查验一次,费用都在一万两以内,除非该年跟鞑靼有过交锋,需要弹药补给,那样最多也才两万两白银开支。
    燕王眼睛一亮,接过韩皎调出的那页账目,仔细查阅,许久,低声道:有点意思,但这是兵部的事,接管的又是周肇昆,他寻个由头,譬如军备研制改装之类,硬要说多花几万两银子,咱们也拿他没辙。
    殿下。韩皎从燕王手里拿回账单,示意他仔细听自己说话:臣核查这笔开支的目的,不在于证实六万两白银是否用于火械修复,而在于这么一笔巨款,齐宁关是怎么拨出来的。
    燕王被这一句话猛然点醒!
    没错。燕王看向韩皎:他们哪来的这么多军费维修火械?每年操备修边的银子,都要向户部讨要,哪来的闲钱孝敬周肇昆?
    问题就在这里!韩皎神色笃定道:六万两白银,约莫等于三千名边关士兵一年的军饷,也就是说,占了赵亮征的新兵三分之一。
    燕王一愣:你是说,赵亮克扣军饷?这不可能,每个士兵一年的军饷,还不到二十两,那是户部算得清清楚楚的,只少不多,想盘剥也抠不出多少银屑子,何论三分之一的军饷?那是要饿死人的,弄不好,就会引发哗变,赵亮没这个胆子。
    韩皎点点头:请殿下记住这个结论赵亮没有盘剥军饷。
    这话一出,燕王直觉这姓韩的神童当真不简单,目光炯炯看着他:说下去。
    韩皎继续道:殿下还记不记得,御史查核杀良冒功案时,快马递回京的密信内容?
    当然记得!燕王急道:御史在勘核首级的时候,发现敌兵尸体中,掺杂许多妇人和孩童,所以怀疑齐宁关捷报是虚报军功。
    韩皎道:这是御史密信中第一件要事,还有另一件事。御史详细说明了敌我交战过程,说是鞑靼趁夜偷袭齐宁关一处关口,守军在短暂的溃败后,绝地反击,将犯境者共计一千二百余鞑子全数剿灭,而我军的阵亡人数,是三千名。这并不算是大捷,事实上,我军伤亡是鞑子两倍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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