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前来太学路上遭遇的暴雨,那些种地的农人们比这里的学生更加狼狈不堪,上百亩田地毁于一旦,农人悲哭上苍无情,崩溃自尽,村庄被大水淹没,畜生淹死大半,若非有护卫沿途保护护送,他或许还不能够安全地到达洛阳,心下怆然,泪如与雨交织在一块,竟是分不清是在心痛大汉未来的学子们接受到这样真实惨烈的教育,还是在悲痛苍生黎民的痛苦。
    大雨过后,段颍赶到,入眼的是一个个狼狈的学子,垂头丧气地像一只只被抛弃的小狗。
    这群被雨水欺负后狼狈万分的小狗眼巴巴望着他,看上去怪可怜的。
    段颍那心是真狠啊!当即无情对众人说道:所有人种粮课挂红。
    此言一出,已是有人悲泣出声,学生们受不住这样的委屈,曹瞒也感到万分可惜:明明大家都涨势很好的,做了那么多的努力,眼看就要丰收了。
    是啊,眼看就要丰收了,一场大雨就毁了所有,段颍神色严肃,质问众位学子:你们在种的时候,可有设置排水水渠?可有想过若天灾来临,如何应对,如何防护?
    学子们鸦雀无声,他们全部都不懂得这些,哪里知道还要提前设置防护,哪里懂得要挖水渠引导水流?
    段子,天灾是意外,您可否通融一下,全部挂红,这样对您的教学考核也不好啊!
    段颍冷哼道:教学考核?荀总长有令,我的课程,不需要进行教学考核!
    他冰冷的视线落在这群衣衫上还在滴水的少年人身上,冷漠地说道:天灾是意外,还是你们没有提前防护?
    可即便提前防护也不一定能防住这么大的雨啊!学子们小声抱怨。
    段颍怒气上涌:所以就不防了是吗?!
    他走在众学子面前,一个个数落他们的过错,包括曹瞒在内,所有人都觉得段颍不近人情,心有不服,又只能屈服,别提多难过了。
    段颍铿锵有力喝道:挂红就受不了了吗?你们现在挂红,以后呢?挂红还能有性命,还不至于危机到大局,即便挂了红,你们也一样能毕业,一样能做官,做大官!你们想一下若是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呢?你作为一军主将,因不懂得农桑,不精于此道就不去学习,将事情都交给属下们来做,属下想到了,防一防,属下没有想到,所有的军粮全都毁于一旦,你们拿什么去作战?那什么来保命!
    可这里是太学,本就不会有特别大的天灾,我们第一次种粮成果显着,会犯小错误也是在所难免,不是谁一上来就会的。曹瞒也说了一句,当即就被段颍骂得狗血淋头。
    最终,段颍宣布,所有二年级生的本科挂红!
    可怜巴巴的小狗们望了一眼狼藉的田地,灰心丧志,全都蔫巴巴回去了。
    所有人都在背地里骂段颍冷漠无情,所有人都在怨念段颍太过严厉。段颍,他就是在上纲上线,就是不想让他们好过!
    还军队呢!我以后又不要做将军,我懂得那么多做什么,袁术低声抱怨了一句,见曹瞒不说话,以胳膊肘碰了碰他:阿瞒,你说呢?
    我以后想做好将军,大将军,曹瞒回答道,他低头思考了一下,中肯说道:段将军说的不错,若真的疏忽了这些,会连累万千将士们都一起饿死。
    可我们都那么努力了,明明之前粮草涨势那么好!袁术义愤填膺,又骂起了突如其来的雨。
    他异想天开来了一句:早知如此,我就该好好学习天气测算,这样还能预知到会提前下雨,将粮草提前移植到屋内就好了。
    曹瞒无奈看了他一眼:我们种的粮草可以移植,那是因为数量少,若是大批的军田呢?怎么移植啊!段子不会让大家靠这个发自来作弊的。
    这法子就是典型的自作聪明,段颍不仅不会高兴,还会更加严厉斥责他们。
    当天晚上,每一位二年级学子都收到了蔡邕为他们准备的姜汤,大家都是经常锻炼的少年,淋雨一场,喝了姜汤,睡上一觉也就是了,无一人病倒。
    课堂上,蔡邕兴致来了,为众人抚琴,奏上一曲催人泪下的伤感曲子。刚开始的时候曲调上扬,充满了蓬勃朝气,而后越来越欢快,仿佛即将迎来丰收的雀跃,突然之间曲调急转直下,暴雨磅礴,无情摧毁所有的美好,最终举目皆殇,痛彻心扉,所有人回忆起昨日的光景,热泪盈眶。
    一曲终,蔡邕询问众人:你们是不是很不甘心?明明那么努力了,明明即将丰收,为什么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了?
    学子们低泣一片,竟无人能回答此言。
    曹瞒点了点头,神色清明,并无受到蔡邕影响的模样,
    他目光清澈倒映着蔡邕的模样,只见蔡邕轻叹一声,神色恍惚,几分忧伤,几分愁绪,他幽幽对众人道:可是你们昨夜所体会的感受,在我来太学的路上,真实地上演在我的眼前。你们失去的是及格,未能种出粮食顶多挂红,那些百姓,失去的命啊!
    蔡邕缓缓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你们这样的教育,做官的不必懂得种地,做将军的不必懂得种地,大家都这样想,于是农田毁灭,军田受损,上万亩涨势美好的粮草顷刻间毁于天灾。你们不懂,难道还有别的官会懂经营这些吗?大家都道农耕是庶民的事,于己无关,庶民,又如何能够指挥得懂官去预防灾害,去建造水渠呢?
    蔡邕一席话,敲击在众人心头,如同他所谱的曲子,悲伤而沉重:各地官员、武将,懂得这些的,十不足一。段将军为何对你们如此严厉,还不是因为他作为一军主帅,亲生经历了那些苦痛。如今能够活在这里,只愿教会后人重要的知识,为的,是悲剧不再重演,他对你们寄予沉重厚望,甚至放弃了升官加爵也要留在太学教导你们,你们,又以什么来回应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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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种植粮草上的失败,令学子们深感挫败, 不少人因此而怨恨段颍教得太少, 又太过严苛。
    此番听蔡邕为段颍说好话, 少年人本就容易受到影响, 不少人已是渐渐放下了对段颍的那丝恨意,可是怨念是绝对不会少的。
    蔡邕是性情中人,情感丰富,才华横溢, 他或许与荀绲一样和睦如春风,从不说一句重话,可从他眉目间的忧郁能看到他的内心, 眼眸中的清泉,似乎能倒映出苍生与黎民的样子。
    学子们挂红以后,拥有补考的机会, 粮草种植需要季节与时间,短时间之内恐怕是不能够补得上成绩的,段颍想出了一个法子, 他打算带领学子们去勘查洛阳城防,运用二年级最后的一段时间, 为学子们再上一场生动形象的军事课。
    这一日, 曹瞒又一次前去问桥玄问题,路经蔡邕的书室,侧耳听见了蔡邕正在规劝段颍:段将军对待学子们一片好意,可是否太过急躁了呢?拔苗助长反而得不偿失, 学子们年幼稚嫩,需要先生耐心教导,倾心浇灌的花朵才能开出鲜艳的颜色,您这般授课,学子们只记得了苦痛,或许会对您的课程产生恐惧,抗拒。
    段颍语气温和而客气,对待像蔡邕这样的名士,这位冷硬的大将军难得的没有臭着脸,即便蔡邕是在劝说他,也没听他有丝毫怒意。
    段颍道:倾心浇灌的那是娇贵的花,不是野草,灾难中娇花生存不下来,唯有野草勃勃生机。他们都已经是十六岁的年纪了,在边境,十六岁的新兵都已经拿着屠刀拼死厮杀了,在百姓们家中,十六岁也已经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我们的时间不多,只有五年,这届学子就要毕业了,五年时光,我们又能够教导他们多少东西?
    是的,五年太少了,桥玄一生沉浮官场二十载,段颍做了将军三十年。
    段颍道:我们都老了,我们又有几个五年?你可知,外面形势越发严峻了,大汉沉疴在身,党锢期间,死去多少可以治国的官员!这些学子,唯有在太学期间能够受到我的影响学习到一些知识,待他们做了官,成了我的同僚,还能听得进我的劝告吗?到时候身处其中,又会有多少生不由己?
    对于官场之事,蔡邕并不予点评,他轻声叹息:将军希望学子们种植军粮能够有所防范,何必以这样残酷冷漠的方式去伤害他们稚嫩的心灵?
    心,只有在千锤百炼中才能变得坚韧,段颍道:种植军粮的法子,藏书阁不是没有,他们互相合作,又能翻阅先人的记载,若这样都不能够完成,我只会感到失望。
    蔡邕微微皱眉,他并不赞同段颍的话,在他看来,耐心的教导学子们懂得知识才是更好的方式。
    若是没有这一场大雨,段将军可会赞扬这一群学生?
    曹瞒悄悄蹲下身,他非常好奇段颍会如何回答,当即捂住了自己的嘴,竖起耳朵听墙角,丝毫不知桥玄正悄声无息地来到他身后。
    段颍道:若没有这一场大雨,我会一把火烧了那一片军粮。
    蔡邕一噎,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和段颍沟通。
    这位将军,脾性实在古怪,要说他故意要为难学子们,却也不尽然,段颍是真心将这些学子们当作徒弟在教导。
    曹瞒蹲在墙角,瞪圆了眼睛,探出头去看段颍的表情,气呼呼地胸口一阵起伏。
    好哇!这坏段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们通过这一门考核!
    段颍淡淡道:早在一开始我就说了,我叫他们种的是军田,军田时刻都被天灾**惦记着,他们不去设置保护,唯有由我来给他们深刻的教训。
    您该和学子们说这一些,好好上课,他们会听的,蔡邕无奈道。
    他们现在听了我课堂上的叨叨,过个几年也就忘得差不多了,段颍轻哼一声:现在我让他们挂红,这群崽子一个个咬牙切齿,想必对这一次的事终身难忘。
    天下武将们屯田种地的时候,可没有指导书籍,段颍提到了桥玄:你看桥子,当初就是吃了读书少的亏,多惨?种地不会,丈量土地不会,什么都不会的去任上,险些丢了性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卖儿卖女,啃树皮,饿死的滋味可不好受。那时候,哪里来书籍让他去翻阅?
    蔡邕不说话了,提到老友桥玄的传奇人生,他只能无奈轻笑。
    接下去的谈话,曹瞒并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他被人捂住了嘴,吓得差点运气内力去挣开,耳边一听是桥玄在喊他,忙乖乖的被拎走。
    桥玄将曹瞒放到自己的书房,不赞同道:偷听也就罢了,怎么能发出声响?眼神也别总是盯着人看,以段颍的警惕,若不是我将你带回来,他定是会发现你的。
    曹瞒张张嘴,气愤难平:他坏!他还说要烧毁我们的粮食!
    段颍是在以教训你们的法子,让你们长记性,桥玄解释道:军事课程内容我与段颍有分工,我负责理论,他负责实际,单单以军田测量、防护而言,课堂之上我有讲过。
    曹瞒瞪他:谁能知道两堂课是串在一起上的。
    你们以后入了官场,可没有人来告诉你们上的是什么课,考的是什么难点,桥玄点他脑袋:我和你关系好才和你说的,你别说段颍不教你们知识,他教给你的内容,比我更多。而曹吉利你,在我这里学到的比其他学子更多,别人想不到,你怎么可以想不到?
    曹瞒被他说得一阵脸红:我,我没想到你们会串通在一起。
    所学的知识,翻阅过的竹简,不是看过就行,会背就好的,你要将它们记在心里,活用它们,这样这些知识才是有意义的,桥玄因曹瞒总是来提问,与他关系亲近,说起话来并不像是师生,反而像是朋友之间的规劝。
    曹瞒本身性子叛逆,看似乖巧,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的训斥,他虽然表面上会诚恳认错,心理指不定在犯嘀咕。
    桥玄深知这一点,为曹瞒将段颍的目地揉碎扳开来为他解释:他希望能够有学子在毕业的时候,鼓起勇气去外面看一看,而不是龟缩在洛阳这一块安逸的地方,之后的三年,他还有更多,更可贵的知识教导给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苦与累而退缩,等过个十年,二十年,等你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再回头看一看现在的经历,你会感到庆幸的。在最美好的年纪学到了最宝贵的知识,在千锤百炼中成就了未来的你,而不是像我一样,总是后悔年轻时候的虚度光阴。
    桥玄提到了自己的经历,令曹瞒好奇不已:桥子年轻时候虚度光阴吗?怎么会呢,您什么都懂,年轻的时候难道不是大才子吗?
    桥玄哑然失笑,自嘲道:那能啊!你去问问你父亲,我可是当年太学里远近闻名的纨绔子,调皮捣蛋,招猫逗狗,小学部被我闹得不可开交,将我退学,待我因关系进了大学部,大学部也受不了我的离经叛道,又将我退学了。
    曹瞒眼睛都瞪直了:您曾经被退学两次啊?
    不好好学习,整日里惩凶斗勇,桥玄嘲笑当年的自己:就像个没有脑子的莽夫,满脑子都是江湖侠义,伸张正义,实际上空空如也,什么都不会。
    曹瞒一愣一愣的:那,您是怎么学会那么多东西的啊?您现在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不仅会,还精通,您那么厉害,难道是遇上了厉害的先生吗!
    桥玄视线飘远了一些,回忆起了自己过去的那一段时光,目光恍惚中透露着怀念,他遗憾道:我哪里有你们这样的好运气,遇到那么多用心教导你们的先生,当年的太学,大多数的先生都与小徐子是一样的,我听不进课,脑子里什么都不会,现在会懂得那么多,那是被现实逼的,到任上去学的。
    我不会种地,任上的农民们会种,也有精通此道的人,可是那地方的豪强地主们将土地、粮食都给包了,普通的农人没有好的技术,我只能去找豪强们豢养的农人学,再将那些能够利于种地,增加粮食产量的法子教授给农民,那一年啊,是难得的丰收年呢!桥玄声音轻柔,邀请曹瞒到自己书案前坐下,他撸起了自己的左手袖子,露出了一片狰狞伤痕的左手胳膊。
    这些,都是烧伤,桥玄指给曹瞒看:我的行为让任上的粮产多了,豪强地主们无法卖出高价的粮食,导致粮谷堆积在仓中,于是他们派人来,一把火将百姓们收起来的粮都烧了个干净,就连官府之中,也有他们的内应,联合起来给了我沉痛的打击,他们把官府中的粮都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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