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太守庞岱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男子,站在最前头,官服的衣摆上沾满了湿泥,头发也乱糟糟的。他朝赵栖叩首而拜:江夏太守庞岱率江夏诸臣,恭迎圣上。
    赵栖好奇道:爱卿这里从哪里来,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庞岱惭愧道:臣说出来怕皇上笑话。
    赵栖道:你放心,朕受过专业的训练,一般而言是不会笑的。除非忍不住。
    庞岱扯了扯嘴角,臣方才在抢救皇上的行宫。
    你是说,朕的行宫也被淹了?
    连日暴雨,淮水多处决堤,城中大部分的地方都被淹了,皇上的行宫地势虽高,也难逃一难。
    确实如此。李迟苏道,臣在江夏待了不过三日,每日都要换个地方,如今江夏城内还能住人的地方屈指可数。
    庞岱道:不过皇上放心,臣已为皇上寻得新的下塌处,是江夏的一家百年客栈,此客栈
    赵栖没功夫听这些废话,他看向萧世卿,丞相,朕的行宫都这样了,那城中的老百姓岂不是
    萧世卿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赵栖的腰,以示安抚,皇上先去下塌处歇息,我亲自去一趟淮水岸边。
    赵栖道:朕和丞相一起去!
    萧世卿想也未想,不行。
    为什么啊,朕也想去看看到底有多严重啊。
    萧世卿瞟了一眼赵栖的小腹,那里对你而言,不安全。
    可是
    萧世卿:庞岱。
    下官在。
    护送皇上去客栈。
    赵栖无奈中又有点生气,小声抱怨:哥哥又完全忽视朕的意见了。
    萧世卿微愣,你
    算啦,赵栖郁闷道,哥哥去吧,朕走了。
    萧世卿回过神,轻一颔首:皇上路上小心。
    赵栖带着点小怨气走了。江德海正要跟上去,就听到萧世卿对他说:劝劝皇上。
    江德海笑容无比苦涩,老奴尽量。
    赵栖带着群臣后妃哦,没有后妃,乘马车前往下榻的客栈。途中天又开始下起了雨,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赵栖有些担忧,丞相哥哥带伞了没。
    江德海笑道:皇上放宽心吧,谁没伞丞相也不会没伞啊。
    黄豆大的雨滴落在马车上,发出阵阵闷响。这么大的雨,打了伞也没用吧。
    所以丞相才不让皇上和他一起去啊。江德海操着老妈子的心,淮水多处决堤,地势危险,皇上如今又怀有身孕,怎能去那种地方。
    可是他又不知道朕怀孕了,不让朕去,应该是怕朕给他添麻烦。赵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朕确实没什么用,去了万一给他拖后腿就不好了。
    江德海忙道:皇上万万不可说这种话!您是一朝天子,怎么会没用呢!
    好啦,你不用安慰朕。赵栖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精神振奋道,朕虽然不能亲临现场,还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
    到了客栈,赵栖一刻没歇,向庞岱过问治水救灾一事。
    赵栖:现在一共有几处决堤口?
    庞岱:回皇上,共有十二处,已补了五处,这些臣都写在奏本上了。
    赵栖皱眉:朕身为天子真的很忙的,没时间去记你奏本上的内容。剩下的七处呢?
    庞岱:臣已经命人连夜修补河堤,无奈雨势连绵
    赵栖严肃脸:这次的灾情,对不起爱卿,朕还是要指出来的,你有很大的一个责任。你是江夏的太守,住在江夏几十年,为什么没有未雨绸缪?
    庞岱冤枉:皇上,臣绸缪了,但是今年的雨季实在是胜往年十倍啊。
    赵栖:那你就必须这个问题你要解决。
    庞岱无奈:臣是想解决,可是修补河堤所需的器用一直不够啊。
    赵栖:可以买。
    庞岱:但是朝廷赈灾的银两已经先去赈济灾民了,官府着实是捉襟见肘了
    赵栖斩钉截铁:买!
    庞岱:???
    赵栖叹气:说到底,这次闹成这样,不是你们的错,都是朕的错。朕最大的错就是让你们犯了错。
    庞岱等官员刷地跪了一地,微臣不敢,皇上啊,臣错了
    入夜后,雨势仍旧没有减弱的迹象。
    小鱼一边整理行装,一边揶揄自家主子:这下好了吧,人没追上,还被灰溜溜地打发回封地了。
    素华问:王爷真的要南州么?
    李迟苏手里转着折扇,漫不经心道:不回是抗旨,要掉脑袋的。
    素华不信:王爷难道甘心这么走了?
    当然不甘心,李迟苏悠悠道,别的不敢奢望,但走之前好歹让本王一亲芳泽吧。
    一亲芳泽?小鱼惊呼,这还不算奢望吗?
    李迟苏用扇柄敲了敲小鱼的脑袋,小姑娘说话别太狠,否则将来要嫁不出去了。
    小鱼涨红了脸,我能不能嫁出去不用王爷管!
    主仆三人说着话,终于从晕船中缓过来的小紧子敲了敲门,压低声音道:王爷,皇上有请。
    小鱼惊讶道:这么晚了,皇上找主子去干嘛啊。
    李迟苏笑了笑,是啊,皇上找我干嘛呢。
    赵栖对江夏官员一番恩威并施,折腾到半夜才有精力管管自己的私事。贺长洲本想和他一起见李迟苏,被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打发走了。
    李迟苏到的时候,屋内只有赵栖一人。
    赵栖换了身常服,脸上略有疲态,但在李迟苏眼中,他仍是诱人欲滴的小美人要是小美人看他的目光别那么犀利就好了。
    李迟苏笑着向赵栖行礼,参见皇上。
    赵栖嗯了一声,坐直身体。
    丞相大人不在?
    他还没回来。
    李迟苏道:难怪贺小将军也不在?
    赵栖皱起眉,朕和你说话,你一直提旁人做什么。
    李迟苏嘴角含笑,端的是风华月貌,飘逸宁人。皇上说的是,不提他们,只提皇上与臣。他向前一步,剪水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赵栖,那,皇上深夜召臣单独面圣,所为何事呢?
    赵栖先给自己做了一波心里建设,缓缓开口:朕问你,宫宴那夜,你你都对朕做了什么。
    李迟苏恍然一笑,原来皇上还在纠结此事啊。
    那必须纠结,赵栖没好气道,不然让某人吃干抹净后逍遥法外么。
    吃干抹净?李迟苏有些许惊讶,皇上是在说我么?
    少废话。赵栖冷凝着一张小脸道,你将你那日做了什么,一五一十地说与朕听。
    李迟苏的思绪回到了三个多月前。
    宫宴上,他被一封未署名的的信叫去了御花园,然而写信之人迟迟未现身,他等了许久,正要离开之时,又撞见淮王和容棠私会。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更别说淮王还是他局中的一人。他把热闹看完了才走,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宫中道路复杂,在无人引路的情况下,他不知不觉带了雍华宫附近,看到一人从殿内疾步而出,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他认出那人是贺长洲贺小将军,此人少年英雄,威名远播,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能让他如此慌张?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走进殿内,发现里面竟然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他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传言:天子极其宠爱男宠容棠,为了让容棠能养好病,把自己的寝宫让了出来。但就算现在雍华宫里住的不是天子,防备也不该这般松懈啊。
    内殿亮着灯,门虽然关着,却没有上锁,他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透过层层帷幔,他看到床上有一人,不住地翻滚着,极为难受的样子。他走上前,看清床上之人,惊讶道:皇上?
    天子的龙袍脱了一半,肩膀露在外头,上面还有一个清晰的牙印;脸颊泛着潮红,泪眼朦胧,唇上带着潋滟光泽,即便是阅尽千帆如他,看到一朝天子这般模样,一时间竟是呼吸加速,难以自持。
    天子似乎很热,不停地拉扯身上的龙袍,睁眼湿湿地看向他:帮我、帮我脱掉
    真的想要我帮你?
    天子哽咽着点头。
    可是我还没脱过龙袍呢,他饶有兴致道,皇上教教我?
    天子长发散落一枕,胡乱地摇着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教?那我只能慢慢来了。灵巧的手指将龙袍一件件褪去,这可是皇上自己送上门来的,怨不得我。
    嗯
    脱到只剩下一件里衣时,一阵熟悉的香味袭来。他骇然抬眸,你身上的味道,这是
    这种香味他只在小哑女身上闻到过,只觉得沁人心脾,令人沉醉。他特意命人寻过,可寻遍了全京城也没有找到此种香料,为何会出现在天子身上?
    他细细地端详着天子的眉眼,越看越熟悉,和印象中的容颜渐渐重合,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床上的小美人被脱了衣裳还是不乖,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白皙的肌肤上漫上一层淡淡的绯红,眼角眉梢更是艳若桃李。
    既然天子就是他的小哑女,他也不用顾忌什么了。
    然而就在他决心把小哑女拆骨入腹时,一个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在做什么?
    李迟苏思绪回归,掩去最后一幕,将事实告诉了赵栖。
    即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亲耳听到这些时,赵栖还是脸色发白,火冒三丈,你脱了朕的龙袍,然后呢?
    然后李迟苏神情暧昧,自然是用身子,帮皇上纾解了一番。
    赵栖脸色仅剩的血色没了他果然没猜错,怎么可能是萧世卿,就是这个禽兽!
    李迟苏笑道:皇上别生气呀,臣会对皇上负责的。
    赵栖狠狠捶桌,咬着牙道:朕、不、需、要!
    不需要?李迟苏奇道,不需要皇上为何要详查此事?
    赵栖冷冷道:因为朕要和你说一声,你崽没了。
    李迟苏:哎?
    夜深更浓。萧世卿带着一身凉意回到客栈,一身玄衣湿了大半,内官已经备好了热水供他沐浴。
    他问了句:皇上可睡了?
    半个时辰前便睡下了。
    萧世卿还未来得及脱下外袍,扶资便来求见,禀丞相,张太医到了。
    第61章
    萧世卿手上动作一顿, 带他进来。
    张太医很快便被请了进来。可怜他一把年纪了, 被吓得魂飞魄散回了老家,还没过几天安生的日子,突然天降暗卫,不由分说地把他从老家一路架到沧州,和赶鸭子的,吃饭喝水的时候都没有。几天下来, 他一把老骨头被折腾得快散架,但最让他受不了的还是心理上的恐惧。
    当他看到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时,双腿一软,扑通跪地, 草、草民参见丞相大人。
    萧世卿轻咳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太医, 神情辨不出喜怒。
    扶资见他咳嗽,有些许担心, 问:丞相可是身体不适?
    萧世卿摇首道:问罢。
    张太医战战兢兢:丞相有何想知道的,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扶资道:张大人, 三个多月前, 皇上龙体欠安, 宣你前去诊脉,你给皇上开了一副健胃除湿的方子, 可有此事?
    听到扶资提起这件事, 本来胆就小的张太医直接吓破了胆, 声音都是抖的,确、确有此事。
    可你的学生程伯言第二日却给皇上开了一副完全不同的药方。张大人,到底是你错了,还是程大人错了?
    张太医颤颤巍巍地抹汗,草、草民不知
    扶资正要再问,被萧世卿扬手制止,直说罢,皇上究竟所患何病?
    皇、皇上气虚血虚,肠胃湿热
    萧世卿冷冷打断,本相没时间和你拐弯抹角。
    萧世卿还未说什么威胁的话,张太医已经扛不住了,白着一张老脸,哭喊道:丞相!丞相啊草、草民实在是不敢说啊!皇上居然,居然
    萧世卿压着嗓子,隐忍道:皇上他是不是有了身孕。
    一向沉着冷静的扶资瞪大了眼,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而这天方夜谭还是萧丞相说的。一时间,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由道:丞相,你这是
    张太医也愣住了,丞相都知道了?
    萧世卿静了一息,弯身扯住张太医的衣襟,急不可耐道:我说对了,是不是?!
    回、回丞相,草民给皇上诊脉的时候,皇上的脉象确实是两个月喜脉的脉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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