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飞舟没入风雪,温颂靠近印宿,扯了扯他的衣袖,宿宿,那个女子最后看的人好像是我。
    回想着女子看过来的最后一眼,温颂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防备,那种被惦记上的感觉,着实让人后脊生寒。
    印宿目光循着不见踪影的飞舟,没有立时答他,倒是一旁的离嵘先开了口,岑师弟曾言:这些人会将队伍中的丹修掠走,许是那女子探知到你是丹修,这才对你多有关注。
    温颂心中还是不安,但他也想不到别的理由,只能道:许是吧!
    待印宿回神,离嵘朝他拱手道:此次多谢印道友,若不是道友布下的法阵,只怕我们在劫难逃。
    印宿摇了摇头,对方显然不会善罢甘休,离道友可有了应对之策?
    离嵘的目光微顿,我想,既然那女子能说出传音之事,想必早已截下了我们的符箓,且佯装同门偷袭,恐怕大多数弟子都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故而我们商量之后,决定先回将予城,尽快将此事告知师姐。
    印宿道:离道友有了决定就好。
    等到离嵘走远,温颂将手放在了印宿的手心,印宿自然而然的握住。
    温颂看着包在外面的大手,有些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印宿笑着捏了捏他的手背,怎么了?
    温颂将两人相合的手掌举起,满眼依恋的蹭了蹭,我就是有些遗憾,我们才刚刚表明心意,还没有来得及互诉衷肠,就忽然陷入了这一场不知前路的危机。
    印宿看着蹭个不停的温颂,眼角堆笑,是哪个非要喝灵酒,一醉三天,白白浪费了时间?
    温颂将印宿的手掌摊开,然后整张脸埋了上去,他闷闷的道:怪我。
    温热的吐息落在掌心,瞬时便生出了一股酥麻,叫印宿的手掌颤了一下,他想要将手撤回,却觉得自己的力道在温颂面前,好似失了意识。
    温颂半天没等到印宿的回应,把脸抬了起来,宿宿怎么不说话?
    许是在掌心埋的太久,他的脸上被闷出了一片通红。
    印宿看着温颂脸上的红印,以及蹭的有些散乱的发,抬手为他理了理,不怪你。
    危机总会过去的。
    温颂紧紧握着印宿的手,应了一声。
    谁也没料到女子的速度会这样快,不过两天时间,就再度追上了他们。
    温颂环视着包围在法器周围的三轮飞舟,下意识取出红绫,缠在了手臂。
    其他人亦是严阵以待。
    片刻之后,正前方的飞舟走出了一位面容清俊的男子,他负手站定,目中带着清浅的笑意,我闻道友于阵法一道颇为精通,故来讨教。
    话说的再是客气,也掩不住其中的恶意。
    三轮飞舟以鼎立之势将一行人困在了中央,容不得他们后退。
    印宿漆黑的眸泛着冷,他缓步走到众人前面,与之正正相对,不吝赐教。
    明明该是请人指教的话,用这般的口吻说出,便多了一分简慢之意。
    男子闻言,脸上神情未变,指尖的动作却如雷电一般迅疾,将灵力打入了阵眼,其他人,攻击阵法。
    男子话音刚落,三轮飞舟上的修士即刻有了动作,与此同时,法阵中的符文开始不断闪烁。
    无论何种阵法,都不可能无限容纳灵力,男子此举正是为了削弱阵法的力量。
    印宿在男子攻来之后,迅速将阵眼移换,男子随即跟上,他天资奇绝,又从小研习阵法,因此在阵法上的造诣并不比印宿弱多少,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几乎势均力敌。
    一刻钟后,
    印宿望着法阵中逐渐黯淡下来的符文,立时牵动了灵犀引,待会儿我会给你一张破空符,阵法被破时,立刻捏碎。
    温颂闻言,霎时看向了正在对敌的印宿,那你呢?诸位师兄呢?
    印宿分神说话之际,差点被男子寻到可乘之机,是以并未再回温颂的话。
    半刻钟后,阵法被破,印宿即刻转身,将破空符放在了温颂手中,为他捏碎。
    温颂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陷入了晕眩。
    与此同时,男子凌空踏上了他们的法器,印宿抽出鸿兮,持剑以对。
    男子走到六尺开外的地方,轻轻将他的剑拂开,人在哪里?
    印宿剑尖轻挑,在男子的腕上划下一道极深的血痕,顷刻间血流如柱,他后退两步,率先对男子发起了攻击。
    众所周知,剑修实力强大,可越阶对敌,因此在对上男子之后,印宿并未落于下风,但难就难在,对方的高阶修士太多,明显有备而来,而他们这边剩下的弟子又几乎全是筑基,哪怕他的剑法再如何卓绝,在这种情况下,也独木难支。
    两刻钟后,印宿将剑刺入女子的丹田,同时他的后背也受了男子的全力一击。
    印宿胸中气血翻涌,他忍下痛楚,将灵力灌入鸿兮,碎去了女子的丹田。
    在这之后,他抽出剑,回身平扫。
    男子翻身避过,而后又是一掌推向印宿。
    印宿以剑撑地,低首半跪,大口的鲜血自他的口中涌出,落在地上,迸溅出了大片大片的血花。
    男子上前一步,将丹田被废的女子踢开,而后抓住印宿的后领,骤然将其拎起,听闻印宗主对自己的儿子极为看重,不知你以为如何?
    印宿额头后仰,脖颈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的喉头滚动,将涌上的鲜血吞了回去。
    男子见他不回答,也没有多言的意思,他将人的灵力封住,边走边吩咐道:剩下的人,杀了。
    是。
    被废了丹田的女子见人要离开,连忙抓住了他的脚踝,将我带回去,是我给你传的消息。
    男子看到脚腕处的污血,清隽的眉目微皱,他将女子的手弹开,而后轻轻踩在了上面,霎时间女子的腕骨全碎,不是你太过无能,才会将消息传给我的吗?
    语罢男子带着印宿离开。
    激战一场,他身上并不是全然无恙,因此回到飞舟之后,开始闭关化解剑意留在经脉的死气。
    印宿则被他困在了锁灵阵中,他分辨着男子封住修为的手法,在脑海中推演解法。
    远在万里之外的温颂置身于漫天飞雪中,不断在识海中呼唤印宿,可对面却许久没有传来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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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渐渐的
    担忧,焦灼、恐惧、迫切,种种情绪不可抑制的从心底滋生,让他的整颗心都乱了起来。
    不知在雪中站了多久,久到凛冽如刀的风雪刮在脸上,叫温颂恍然觉出了几分疼痛,他摸着自己冰凉凉的额头,莫名的,冷静了几分。
    慌乱救不了人,他望着连翩的雪絮,怔怔想道。
    温颂取出储物袋中的小型飞舟跃上,而后摊开一卷空白的玉简放在地上,开始梳理这些天发生的事。
    若是按照印宿的推断,姑且认为这场落雪是示警,那么是因何示警,原因尚且不清楚,温颂在旁边打了个不明的标识。
    接下来宗主派他们出宗驰援,不过半月就遇上了拦截之人,甚至有些弟子遇到的更早,而这场落雪显然不止是只席卷月令门,那么是不是说,其它宗门的庇护之下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温颂再度做了一个标识。
    若以上的猜测成立,能拥有这般庞大力量的人在修真界会有多少?
    温颂将他所知晓的势力一一列举,待将怀疑的几处打上标识之后,接着往下推,这些人伪装成同门的模样,将真正的弟子打下飞舟,又掠走丹修,似乎是为了阻止他们救人。
    可又似乎不仅仅是这样。
    温颂思及女子对他们这一行人穷追不舍的态度,心中始终存疑,换位思考,若他是对方,一击不中之后必定不会再去纠缠,因为第一次的偷袭,已经让他们失去了最佳的良机,若再要攻击,就必须要有比上一次更为完备的计划,这样一来,耗费的时间、物力无疑太多,而女子后来的做法也证明了这一点。
    若怕他们将消息传回去,更不必如此耗费心力,因为这么多天过去,宗门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
    所以温颂觉得,对方那样执着要跟着他们,目的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回想着女子最后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温颂总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些人是冲着他来的,且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位丹修。
    温颂在原因那里打上了问号。
    背后的人或是这场落雪的主导者,或是游走其中浑水摸鱼之人,无论他们的目的为何,都必然带着莫大的恶意。
    温颂将记的满满当当的玉简合上,眉心重锁。
    若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今日的这场围困便是针对他而来,和印宿无关,和诸位师兄无关,可如今逃出来的人,却是他。
    温颂想到这里,眉心拧的更紧。
    他思虑之后,分别给怀若师姐、师尊和重尧真君传了音,向他们告知了自己这里的情况,最后一张传讯符,传给了印微之
    时间缓缓流逝,天色昏暗了下来,乌云笼住孤光,阒然无光的世界便又多了一片死寂
    温颂盘腿坐在飞舟,一面修炼,一面分出了两分心神在识海呼唤印宿。
    他本以为这一次依旧得不到回应,不想对面竟有了动静,直接回月令门
    ,将予城不安全。
    温颂乍然听到印宿的声音,心中所有的情绪蓦然熄去,只余了安定,待听清他的话音之后,那分安定便又化为了怨怒,我安全了,可是你呢?
    我很快就回去,印宿咳了咳,牵动了经脉中的伤势,一道新的血痕从唇角滑下,覆住了快要干涸的暗红,你在宗门等我就好。
    温颂没有应声,他静默片刻后道:宿宿说要与我并肩,可当危险来了,却把我推走,如今又要把我当成三岁孩童来哄骗吗?
    印宿静默了。
    温颂也没有一定要得到他的回应,我不是不是那么脆弱不堪的人,我可以与你一起对敌,也可以坦然的和你同生同死,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推开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也很难过,你说话,太不算数了。
    印宿听着他压低的颤音,心中骤然生出了波澜,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也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因为有了欢喜之人,便也有了软肋,不敢将其轻易示于危险之下,可他的忧怖却也叫另一个人难过了,是我错了。
    温颂听着他低哑的声调,眼中蓦然涌出了水光,那我原谅你这一次,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推开我?
    印宿心中踌躇,不敢答应,可因着对面无声的催促,到底应了声好。
    温颂眼中蓄积的泪水溢出,唇边却是浮上了笑来。
    印宿此时也说不出再让他回去躲着的话,但也不愿让他涉险,因此一时无言。
    此时,修真界的另一处。
    由千年神木制成的定魂香自兽形的铜炉中袅袅升起,熏得阁中暖香云绕,
    白发曳地的女子从软榻起身,连鞋子也懒得穿,径自走到了窗子旁,她的手有几分纤细,卷帘推窗的动作也很轻柔,合着那般皎皎的容貌,倒也相映。
    一旁侍奉的人看了一眼还未燃尽的定魂香,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小心着道:尊主,香被吹散了。
    女子望着窗外的雪,目中带着一点漫不经意的笑意,你瞧,这雪下得大不大?
    侍女顺着女子的目光看去,小小的窗子外除了蔼蔼的浮白,再无其它颜色,她垂目恭敬道:很大。
    大了才好啊,女子倚在窗边,一两缕发被风卷入雪海,随之共舞,竟也分不清何处是雪,何处是发,那个修士如何了?
    侍女道:他说没有见
    到想见的人前,不会再将自己的气运分割出去。
    女子唇边划过一道哂笑,似是讥讽,又似是觉得可笑,她寻了那东西万年,找到了却无论如何也毁不去,而如今却只是借了一个金丹修士的气运才能达成目的,何其可笑?又何其不公?
    那人呢,找到了吗?
    没有,侍女说完,不敢看女子的脸色,立刻跪了下去,月令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
    只差一步就要将人抓住。
    差了一步?
    是,侍女的头垂的更低。
    女子抬目,透过茫茫的白雪直直望向了苍穹,眼底漫上血红。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吩咐道:将其它门派之下的人调到月令门,全力寻找,另,将那人看好,绝不容他逃走。
    谨尊主令。
    月令门。
    沈钰收到各个峰主传来的消息,眸中一片肃杀,他指尖法决掐动,却是什么都算不出,一片空无。
    沈钰不觉得自己的术法无用,因此一连又试了几次,可到了最后,皆同先前的结果一般无二。
    他走到殿外,望着浓稠的阴云,沉郁的眉目下压,良久,他召了几位信任的峰主到夙瑛殿。
    几人拱手道:宗主。
    沈钰摆了摆手,其它宗门如何?
    重尧道:九嶷宗皆为剑修,其下附属城池的城主也多为剑修弟子,因此战力极高,受到的影响最小,云水间皆为丹修,即便有高阶修士,也挡不住幕后之人的有心拦截,是以被掠走的丹修最多。
    桑逸接着道:宗主可是算出了此次落雪的因果?
    算不出,沈钰揉了揉额角。
    桑逸迟疑道:会不会是猜错了,这不是什么预示,只是一场不那么寻常的落雪。
    此事容后再议,沈钰将身子半靠在椅背,眼睑微遮,诸位对宗门弟子命灯被毁一事有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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