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盛说:我帮你看看,有时候人在写试卷的时候,当局者迷,需要时不时跳出来看看。
    万年老二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与众不同的学习方法。
    半晌,他把试卷递给邵湛。
    虽然上次在老师办公室门口,他鼓起勇气拦住邵湛,并且对他说了那么一番话,但万年老二对邵湛的心情还是略有些复杂,他实在搞不懂他最强劲的对手,为什么月考要考成这样。
    邵湛他他对学习的态度怎么可以有所偏移?!
    等许盛再把试卷递回来,万年老二抓着试卷,定定地看着他,许盛被他看得发憷。
    万年老二缓缓张口:你到底怎么了,你不爱学习了吗,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许盛:?
    老二怎么回事。
    你得罪他了?
    他说话说得莫名其妙,我都听不懂。
    邵湛回:他发现月考那天,你没有身体不适。
    许盛:他还真是关心邵湛。
    万年老二大有不得到回应,就不转回去的架势。
    许盛急着交卷走人,实在没功夫跟他多做纠缠,他拎着试卷站起身说:我现在觉得人生不能只有学习,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我明白了,我应该多抬头看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比学习更有意思的事情改天再和你详细聊聊,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试卷写完留在桌上就行,到时候会有老师来收。
    许盛四下张望,发现顾阎王坐在讲台边上看书,其他同学也都低着头仍在写题。
    他坐的这个位置刚好靠着后窗,后窗大开着,许盛赶时间,加上在邵湛身体里待久了,不会像之前那样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是邵湛,人的本性再怎么掩饰也掩盖不了许盛踩上课桌,然后单手撑着窗台,长腿直接跨了出去。
    他动作很快,只有坐在边上的同学察觉到动静,抬头看到一抹肆意张扬的校服衣角。
    少年见他抬眼看过来,走之前脚步微顿,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无声嘘了一声,然后在同学呆若木鸡的注视下懒懒散散地往楼梯口走了。
    那名同学久久无法回神。
    学神?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学神?
    学神居然翻窗?
    许盛下了公交车,一路跑到画室的时候,康凯正对着一张崭新的空白画纸抓耳挠腮。
    康凯心情很苦:我觉得放弃了之后,好像也没有更好的想法。
    邵湛声音不带任何起伏:继续想。
    康凯:好的。
    康凯话音刚落,听到外头画室好像有什么动静,今天没有排课,照理说这个点应该不会有人来才对,康凯正想着,一名穿校服的少年直接推开隔间门
    四目相对间。
    这位帅哥,康凯眨眨眼,确认自己没见过这人,也不是他们画室的学生,要是有这么帅的他肯定有印象:你谁啊。
    昔日的发小对自己问出这么一句话,许盛内心复杂。
    我是许盛的同桌。
    邵湛合上从边上随手拿过来打发时间的一本《艺术概论》:我叫他来的。
    许盛:对,我们平时住宿,总关在学校里,今天就出来逛逛。
    康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偶尔聊天,许盛倒是和他提过他有个学神同学,康凯脑补的学神那就是镜片厚度抵得上啤酒瓶瓶盖,整天读书的书呆子,许盛没跟他说过,他这学神同桌长成这样啊。
    兄弟的朋友就是他康凯的朋友,康凯伸手:你好你好,我叫康凯。
    许盛:我,邵湛。
    许盛来得还算及时,他扫了两眼之前被康凯撕下来的画,大致有了改画方向,但康凯在这他肯定不能上手操作。
    许盛冲着邵湛使了个眼神:你找个借口把他弄走。
    找什么借口,这是个问题。
    邵湛来之前看到小区周围不管是小卖部还是超市都离得很近,药店倒是跟这里隔了好几条路。
    最后邵湛以胃不太舒服为理由,支开康凯。
    许盛曲腿坐下,把那张画用纸胶带贴回画架上,调好颜色,争分夺秒开始往上填。
    邵湛倚着边上的架子,垂眼看他。
    现在坐在画凳上,拿着画笔的许盛,和这几天霸着他全部思绪,在脑内不停盘旋的那个许盛不太一样。
    不再是什么都无所谓、漫不经心的调子。
    许盛画画风格强烈,笔触大胆,色彩选择也令人耳目一新,一点也不怕把康凯的画改到面目全非,几分钟时间简单做完调整后,他才放下笔:行了,等会儿你在这坐着。
    许盛算算时间,康凯也差不多买完药回来了。
    许盛把位置让出来,把笔塞进邵湛手里,等换个角度再去这张画,发现有个物体的环境色忘了扫。
    由于担心康凯突然冲进来,加上只要扫那么一笔就行,不方便再换一次位置于是许盛干脆俯下身。
    手从邵湛身侧绕过去,抓在邵湛拿着画笔的那只手上,随即覆了上去,五指交叠。
    第五十三章
    少年掌心炽热的温度连同呼吸逐渐交缠在一起。
    这间画室许盛熟得不能再熟, 高一之前无数个夜晚他都坐在这里, 对着画架, 手里握着画笔。
    他画画的时候喜欢听歌, 什么歌都听, 耳机线从衣服口袋里牵出来,一侧耳机里随便放着歌,另一侧耳朵里收到的是笔尖和画纸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
    下午太阳正烈的时候,身侧落地窗外台阶上常经过几只步伐慵懒的花猫。
    它们偶尔会停下来,露出肚皮, 躺着晒太阳。
    画室里所有陈列还是原来的样子, 连墙壁上挂的那几张示范画都没揭, 正是因为这种熟悉, 许盛才更加不自在。
    他起初为了把笔拿稳, 一开始手指抓得紧, 然后像是被对方手上的温度烫到似的,不受控制地松开一些。
    直到邵湛问他:不画吗。
    许盛心说,你就不觉得这姿势奇怪么。
    邵湛语气平静, 甚至话语里带着不易察觉到的引诱:你朋友出去快五分钟, 应该快回来了。
    画,许盛重新覆上去,手指紧紧依次扣住邵湛的手指指节, 你别乱动。
    许盛不是没有给人改过画,但以这种方式改画,还是头一次。
    他引着邵湛的手去沾调色盘上的颜料, 另一只手搭在邵湛身后的椅背上,两人离得很近,尤其当许盛为了拉近距离俯下身之后。等笔尖沾上颜料,再引着回到画纸上,笔尖悬空挺在画纸前,然后才落笔扫上去。
    所谓环境色就是由环境光反射到特定物体上呈现出的颜色。
    许盛画完那一笔,这才松开手。
    康凯也正好买完药回来,他急急忙忙进门道:你这胃怎么回事,怎么还胃疼我记得你以前有一阵还容易感冒,现在好些没有?
    邵湛:感冒?
    康凯:是啊,每次一感冒脾气还特别大,动一动手指头都懒得,找你说啥都只回一个字滚。
    许盛小时候确实抵抗力不太好,每次换季容易感冒,本来这位爷就经常找个地方趴着睡觉,一感冒反而顺理成章 起来,行事越发嚣张。
    每次康凯看不过眼:你作业不写了?你们老师不是放了狠话,你作业要是再不交,下次就不用上她课了。
    别烦,我现在是病号,跟我提什么作业,许盛哑着嗓子:滚。
    康凯大有借题发挥,继续吐槽的意思。
    还是许盛听不下去,指指邵湛:他是不是该吃药了。
    邵湛:
    康凯:哦对,我去接热水。康凯说到这,才发现自己那张画被人改了。
    我去,许盛的手笔他一眼就能认出来,康凯道,改好了?
    之后康姨买完菜回来,热情邀请他们俩留下来吃饭,难得能见到许盛的朋友,但两人算算时间,得趁着闭校前回去。
    天色渐暗,公交半小时一趟,两人到车站的时候上一趟刚走。
    邵湛问:什么时候开始学的画画?
    初中吧, 许盛蹲在边上花坛上,他说话时还是那种吊儿郎当不当回事的语气,算是学了四年。
    为什么不继续学。
    有什么为什么,没时间了呗。
    许盛的兴趣班说辞不容易引起怀疑,不了解画画的人第一反应不会联想到什么艺考,尤其临江六中这种纯文化学校里的学生,对艺考生的了解几乎为零。
    就跟你突然发现身边的朋友会玩某样乐器一样。
    兴趣罢了。
    虽然他身为学渣干啥啥不行,还学渣不能有点特长才华了?
    如果邵湛没有在孟国伟办公室那叠心愿纸里看到其中一张的话,他可能也会这么想。
    但他拿不准纸上的四个字,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只是两者联系在一起之后,隐隐有个疑团,蒙着一层雾出现在他眼前。
    许盛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邵湛也就没问。
    谈话间,车来了。
    这个点车上人不多,许盛投了币之后径直往后排走:坐后面?
    邵湛没意见。
    两人坐下之后,许盛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然后递到邵湛面前,示意他换手机。
    邵湛把手机递给他之前,在锁屏界面看到一条未读。
    [妈]:
    后面的内容隐去了。
    许盛接过,看到那条消息之后神色未变,他手肘搭在车窗边上,风从大开的窗外刮进来。
    [妈]:放假了吧。
    [妈]:周末也得好好吃饭,早上别起太晚,也别总出去吃,学校食堂里的东西是不比外面,好歹健康。
    许盛回:知道了。
    这会儿连日来紧张的情绪才松懈下来,邵湛意外收到康凯的消息、踏进画室这件事却仍不断往外牵引,许盛盯着妈这个字半晌,然后阖上眼。
    公交车缓缓驶进隧道,黝黑的大洞仿佛像一张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
    顷刻后,眼前那道隔着眼皮的虚浮的白色光晕也暗下去,眼前彻底黑了。
    时空仿佛随着这条隧道回到一年多前,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
    窗外雷声不断,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许雅萍不让他学画画,许盛和所有那个年纪的、不服管教的少年一样,他这性格,闹起来只会比他们更甚,他勾起一抹笑:妈,你是在为我考虑,还是在为你自己考虑。
    许雅萍厉声道:我怎么不是在为你考虑,老师都说了,你成绩进步很快,按照模拟考的成绩,第一志愿完全可以冲刺其他学校,你要是非要报立阳二中你就干脆别念高中了!
    许盛垂眼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画纸,他身侧的书桌上,摊着一本《中考题册》,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是笔记,他成绩是真不好,一道错题得抄两遍。
    争吵没有结果,只会不断反复。
    最终愈演愈烈,用最尖的针去刺探彼此。
    那段时间许盛和许雅萍的关系降到冰点,直到许雅萍提到要搬家,才终于爆发。
    许雅萍气极,她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对孩子有很强的掌控欲她试图去规划许盛的未来。
    我一点都不喜欢文化课,我为了什么把成绩提上去你不知道么,我每天就睡四五个小时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许盛毫不退让,他说话语气虽并不尖锐,但却不容辩驳,我报什么学校,那是我的自由。
    许雅萍:我现在不跟你吵,反正立阳二中就是不行
    许盛:您要是就想跟我说这些,说到这就够了。
    许盛最后压下气焰,是之后偶尔间听到许雅萍躲在阳台上打电话,才知道许雅萍公司里正在裁员。
    我在裁员名单上看到自己了,许雅萍攥紧手机,语无伦次地说,我该怎么办啊?还有小盛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在想要是之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怎么办,孩子又该怎么办,我得撑着,我不能倒。
    许雅萍和相熟的朋友说这些的时候,说话语气是许盛从未听过的。
    在许盛的印象里,许雅萍要强,强势,她好像无所不能。
    那是许盛第一次撞见她哭,才发现原来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会有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也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手足无措。
    许雅萍低声抽泣:所以我希望他别冒险,我希望他以后过得好,走稳妥一点的路
    许盛背靠着墙站在一扇门之隔的另一边。
    公交终于驶出隧道。
    许盛也许是睡着了,也许并没有。
    他的感官和脑海里的画面分隔开,然后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遮在他眼前。
    许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是邵湛是他自己的手。
    邵湛抬手,挑开他滑落在眼前的碎发,往边上缕,接着手掌掌心抵上他后脑勺,让他靠在肩上。
    许盛找到舒适的睡姿,脸微侧,最后真靠在邵湛肩上睡着了。
    半个多小时车程一晃而过,等到站,邵湛才不动声色地摁着他额头,强迫他抬头,话说得虽冷,动作却不重:到了。
    说来也奇怪,两人熟悉身体之后,尽管邵湛在他的身体里,也不会再有某种奇怪的感觉了,相反,许盛很清楚地认识到,不管身体是谁的,他都是那个邵湛。
    看着冷,其实
    许盛在心里其实了半天,对着邵湛的背影,补上一句。
    其实也确实是挺冷的。
    许盛低头看了一眼,看到少年手上分明的骨节,但是手的温度好像截然相反。
    许盛回到寝室之后,才想起来裤兜里还有一叠折成方块的A4纸,这是周远给邵湛布置的课后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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