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当妈的问出来的话。
    夏良望着她。
    在知道他骨折后,见面问出的第一个跟胳膊有关的话题。
    他知道自己这个亲妈有些时候很神经,这么些年他也习惯了,但今天却觉得很烦。
    永远想一出是一出,永远没商没量,永远觉得他是个没救的人,又永远都要以自以为的方式拯救他的生活。
    说搬家就搬家,说让他搬回来就搬回来,说留级就留级,现在又要给他转学。
    以前他对环境无所谓,在哪里都一样。
    现在他有了有所谓的人,就完全不明白她突然以一副很关心自己学习的姿态跑过来,张嘴转学闭嘴改变,是在干什么。
    一直没改变的人到底是谁?
    快了。他平静地说。
    跟班主任的交谈用不了多久,结束以后她也没让夏良去上课,跟班主任告了一天的假,带着夏良直接从学校出去了。
    去哪。夏良站在车前面皱眉。
    怎么跟尚梁山一个模样,一边喊着不如意一边往教室外面带。
    带你看看给你准备的学校。夏良妈妈说。
    我没说我想转学。夏良看着她。
    他老妈没理他,直接上了驾驶座,扣完安全带才降下副驾的车窗,从里面望着他:我没说现在就给你转。
    夏良拉开车门上车。
    去的路上没什么话,车厢里的气氛比叫辆网约车还沉闷。
    学校很熟悉,还没到光看路线就知道,十四中,就在他市中心那个家所在的学区,初中时每天上下学都能经过,没什么可看的,让他完全不懂专门跑来一趟的意义。
    看过了,能走了么?到了校门口,夏良连车都没下,有些烦躁地问。
    老妈倒是没赶他,车也没熄火,直接打个方向盘朝商场开过去:跟我去给你姥爷买点儿东西。
    夏良没说话,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
    过了会儿,他听见老妈问了句:你姥爷最近怎么样?
    这问题听着都不是可不可笑的事儿,夏良甚至觉得有点儿可悲,他真的不知道别人家是不是也这样,一家人天南地北四分五裂,当妈当得跟儿子说不了两句话,当女儿当得要问儿子自己爸爸过得怎么样。
    他看着老妈总显得冷静疏离的侧脸,突然想起了依偎着爷爷给他端茶倒水的柳小满,他的担心是真实的,叮嘱是真实的,爱也是真实的。
    夏良觉得自己有点儿明白了,柳小满从一开始就带给他的舒服感,究竟源于哪里。
    他有温度。
    他是恰到好处的暖和。
    你就不能抽空自己去看看么?他对老妈说。
    老妈没说话,直视着前方的红灯,好像什么话也没说过。
    买了一堆衣服和有用没有的营养品,还定了一台除湿器,从餐厅定了一桌合家饭,给姥爷打了电话,两人又一路无言地回家。
    姥爷见了女儿比夏良见了妈要开心些,家里算是有了点儿该有的氛围,老妈说着今年工作的情况,有多忙,年末季度有多紧张,压力多大,姥爷淡淡地关心几句。
    夏广志又找我了。
    一顿饭快吃完时,老妈说了这么一句。
    他还要干什么?姥爷不悦地问,要什么东西不都已经给他了么?他还闹什么?
    谁知道他。老妈夹了一筷子菜。
    你这一辈子,姥爷从鼻腔里叹了口气,该。当时我跟你妈左拦右劝,你跟他过不出个好儿,不听,死拧。
    老妈没说话。
    你拧出好儿来了?姥爷又说。
    那我最开始要离婚的时候你们倒是直接同意,别继续左拦右劝啊。老妈抬起了头。
    日子是你自己过下的。姥爷望着她,你总觉得我跟你妈这辈子欠你,别忘了你妈是怎么走的,闺女。
    都跟你说了我没这么想,能不能别每次回来都提我妈?老妈一脸烦躁地搁下碗。
    搁碗的动静太大,碗撞上了汤勺,一勺热汤被撬起来,正好溅在夏良胸口。
    烫着没?姥爷冲他皱皱眉。
    夏良没说话,扔下筷子起身回房间。
    狗屁倒灶。
    他觉得很累,从里到外的。没心情去学校上课,他脱掉衣服在家睡了一觉,朦朦胧胧间还能听见老妈又激动起来的声音。
    夏良觉得他妈可能真的有病,焦躁症之类的,有话永远不会好好直说,冷静起来格外冷静,一旦触及让她烦躁的点,情绪就像无法自控一样,飞快地暴躁。
    这一点跟夏广志其实挺像。
    一家子神经病。
    再睁眼,时间竟然直接蹦到了后半夜,他一觉睡过去一整个半天。
    夏良是被冷醒的,胳膊露在被子外面没收,冰凉。
    空气里有雪的味道,他眯着眼朝窗帘没拉严的缝隙外面看,乌蒙蒙的看不出什么来,就重新把眼闭上,想接着刚才的困劲儿接着睡,直接睡到天亮。
    试了几分钟,越躺越清醒。
    这是彻底睡饱了。
    夏良叹了口气,睁开眼把床头的手机拿了过来。
    刚睁开的眼睛受不了光,他虚着眼皮往屏幕上看,看见柳小满的名字出现在一串未读消息里,他还有点儿惊讶,眼睛也不虚了,其他的都没管,他直接点开柳小满的消息。
    柳小满给他发了两条微信。
    一条你还好吧?
    另一条只有一个表情,微信自带的拥抱小人。
    两条消息之间隔了两个小时,夏良看了一会儿,拇指在小人上点了点,平时他觉得这些表情都很傻,这会儿看着,怎么看怎么顺眼。
    还可爱。
    还温馨。
    他能想象到柳小满给他发消息时的样子,柳小满不会玩儿手机,打个字都要一指头一指头戳半天,但是很耐心;找表情时肯定觉得眼花缭乱,认认真真挑来选去,才选出这么个能表达心情的拥抱来。
    把手机搁在一边,夏良横起胳膊把手背盖在眼上,嘴角自行地往上扬。
    他突然很想去见柳小满,就现在。
    这念头一出来,他直接开灯从床上坐了起来,又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三点四十三。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他下床拉开窗帘,外面果然下雪了,今年的雪又密又多,院子里的小石桌被盖得像块大雪饼。
    夏良抻抻懒腰,点了根烟咬上,头一次希望冬天的清晨能来得快一点。
    早上五点二十,柳小满抱着装卷饼的小筐从楼上下来,从宋叔家小超市的闸门后头拉出一块长板子,帮着爷爷支早点摊。
    他不喜欢在积雪天干活,做什么都觉得束手束脚,拉板子搬凳子总有阻碍,放什么东西都要先掸半天雪。
    还在把板子往高凳上架,眼前出现了一双脚,柳小满不敢抬头,怕板子翻出去,只能飞快地说:不好意思还没准备好,您先上别家看
    话没说完,那人伸过来一只手,帮着柳小满一块儿把板子架上去。
    柳小满愣愣,抬头就对上了夏良的眼。
    天色还没透亮,头顶只有发黄的灯泡在照明,夏良的眼睛被照得暖洋洋的,大大方方地看他。
    你怎么来了?柳小满惊讶地问,说话时都能看见白气从嘴里往外冒。
    他说完心里还一咯噔,扭头想朝宋叔超市里挂着的电子钟上看。
    今天跟爷爷一块儿起晚了?
    夏良被他的反应逗得想笑,顺手把柳小满领口的拉链往上拽拽,说:睡醒了想见你,就过来了。
    柳小满抿着嘴看他。
    早上挺忙的,时间不那么够用,他得在爷爷端菜下来之前把摊子支好才行。
    但是面对着想见他的夏良,他心里像烧开了一锅豆浆,咕咕嘟嘟乱冒,很多话想问,心思根本没法往摊子上放。
    你头转过来一点儿。他索性朝夏良伸出手。
    怎么了?夏良边问边低低头,配合着柳小满把脑袋伸过去。
    柳小满的掌心很热,指头有点儿凉,探进夏良左边耳后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条疤,不短,至少两三厘米那么长,从耳后直延伸进鬓后的头发里。
    他在心里浅浅地抽了一口气。
    真的有。
    就为这个,给我发了两条微信?夏良倒是没什么所谓,他没把这些当成童年创伤,一道疤就是一道疤,谁小时候身上都得落下几道,疤留下,他长大了,就够了。
    但是柳小满的在意依然让他觉得暖和。
    他任他摸着,眼里带了点儿笑:那你现在可以拥抱我了。
    第62章
    爷爷下楼看见夏良也很惊讶,包了个茶叶蛋往他手里塞:起这么早?来找小满上学?
    啊。夏良笑笑, 也没作假, 把茶叶蛋收下了, 问爷爷:您腿好点儿了?
    没事了, 本来就没事, 爷爷摆摆手,往后避开咳了两声,你那胳膊呢?受老罪了这孩子,医生说什么时候能拆?
    说到胳膊,柳小满在旁边低头忙着,立马也看过来。
    夏良跟他对视,又笑了一声:差不多了。
    他朝摊子上看一眼,明白了大概的流程, 伸手想帮帮忙,爷爷立马把他拍开, 开了个玩笑:用不着你, 你俩两只手都没我自己利索。
    吃了么?看想吃什么给你卷一个。爷爷又问他。
    现在不饿。夏良往旁边让了让,摊子支好就有人来买早点,柳小满已经拽着袋子在旁边准备着了。
    要不你别在这儿了,跟同学一块儿去学校吧, 等会儿扬扬来了我跟他说一声。爷爷说。
    不用。柳小满和夏良同时开口。
    你们忙, 我在夏良往四周看一圈,卖早点还真不是他能帮上忙的活儿,旁边等会儿就行。
    柳小满飞快地又看看他, 朝宋叔超市指了指,示意他那边有吃早点用的凳子能坐。
    其实应该让夏良先走,真要忙起来一时半会儿都闲不下来,等他挺无聊的。
    但是话到嘴边了他也没说,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夏良在等他,心里说不来的开心,本来昨天睡得晚,早起还有点儿困,这会儿一点儿也不觉得困了。
    夏良其实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走,倒不是怕等人无聊,反正他去学校也是一样的无聊,主要是觉得自己在这儿,爷孙俩总要想着自己,耽误人干活。
    还是有点儿冒失了。
    他在心里想,光想着想见柳小满,看时间差不多就直接过来了,没考虑到人家还有正事儿要做,就这么跑过来,有点儿碍事。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没有走,在柳小满指给他的凳子上坐下,看着柳小满熟练的给爷爷帮手,不紧不慢地把茶叶蛋磕开吃了。
    本来以为要等上一个钟,结果吃完没多久,小满爷爷哎哟一声,对柳小满说:袋子快没了。
    这不是么?柳小满拨拨桌板底下挂着的一把,又从自己围裙兜里掏出来几条。
    就这一袋,呲呲响就没了,明后天不一定够。爷爷手上不停地说。
    柳小满啊一声,袋子是消耗品,平时爷爷都去市场一箱一箱地批发来用,最近可能是因为磕了一跤,俩人心思都没往上放,把这茬给忘了。
    他还想说没事儿今天够用就行,爷爷已经飞快地卷了两人份的卷饼塞进他书包里,说:你去买两把吧。
    从宋叔这儿?柳小满小声问。
    小超市里买来的肯定没有批发市场实惠。
    上面不是有个大超市,爷爷说,你去看看,有就买,没有就算,买了你也装着先去学校,别来回折腾费时间。
    现在?柳小满眨眨眼,感觉自己有点儿明白了,小声嘟囔一句,真缺假缺啊?
    去吧,爷爷笑了,眼角的皱纹褶子里透出淡淡的狡黠,大冷天的,让人等着不好。
    柳小满有点儿想笑,觉得爷爷真可爱,竟然还跟他玩了个话里话,看来确实是不想让夏良在这儿耗着。
    他迟疑着把围裙摘下来:我现在走,爷你自己能行么?
    你长这么大都是我养起来的,今天缺你一会儿就不行啦?爷爷赶他,去吧,今天就卖这些,卖完就收,不上下楼的折腾。
    那行。柳小满点点头。
    走之前他又跟爷爷咬耳朵:那扬扬哥来了你帮我说?
    那不我说还能谁说,爷爷有点儿好笑地看他一眼,还当人家真有多愿意载你呢,那么老重。
    柳小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您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夏良对于柳小满这个时间要去买袋子觉得挺不可思议,说不然我上去买吧,爷爷连连摆手,让他俩快去吧。
    真有这么急?从老柳早点的摊子前走出去几米了他还在问,你回去吧,我去买了给你们送来。
    柳小满看他一眼,还是觉得想笑,踢了一脚路牙子上的雪,只说:我爷应该挺喜欢你的。
    是么。夏良笑笑,有点儿明白了,没再坚持。
    他确实有点儿长辈缘,挺神奇的,父母辈儿和再小点儿的孩子对他第一印象都亲近不起来,就是莫名的容易招老人稀罕。
    小满爷爷口中那个上面的大超市,其实就是十字路口的便利店。
    六点钟不到,路上除了赶早班的上班族没什么人,偶尔有早起去学校背书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叮铃过去,头上顶着将亮的天光,口鼻里呵着没醒困的白气。
    柳小满跟夏良逆行着往上走,他其实很喜欢看这时候的行人,不管脸上是麻木还是疲倦,很快都会被忙碌和生机替代,因为奔赴的都是前方,都在向崭新的一天努力。
    袋子肯定是不用买的,他进去晃了一圈就出来,说贵,回头再去市场批发。
    夏良没觉得贵,但也没开口说什么,有些东西能随手买给柳小满,有些不能,他不想把他和柳小满之间的相处弄得像扶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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