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满也没玩儿过狼人杀。
    但他俩都没把这当作一回事儿。
    柳小满心想反正也不可能真凑成一堆去夏良家里玩儿,对这些也没有丁点儿兴趣。
    李猛心想反正什么都不会也能现学,世上有死学学不会的人,还没见过死玩玩不溜的人。
    班里人基本到齐以后,尚梁山又进来讲了一遍开幕式的流程与注意事项。
    听见广播里开始放歌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准备下楼排队了。尚梁山指了一下鱼头和韩雪璧,就按咱们跑操的队列,跟在11班后面,顺着操场溜达一圈就行,你们负责整队带队,我有别的工作要负责,你们不要给我添乱。
    班里闹哄哄地答应。
    柳小满看了眼夏良的座位。
    夏良还没来,桌上是空的,柳小满头一次有点儿希望他能准点来上课,赶在他们班入场之前到也行。
    不然像尚梁山说的那样,按照跑操时的队列来排,他只能一个人缀在班队最后面,从全校师生眼前晃着空袖筒子路过。
    越想那个画面,他越觉得不舒服,越想让夏良赶紧过来,别真在家里睡一天。
    等到第一节 课下课了,夏良还是没来,柳小满已经从不舒服,发展为极度的不舒服。
    班里其他同学已经抻胳膊动腿地等着广播出去了,班里吱哇乱叫,嘈杂得让人心烦,柳小满自暴自弃地在心里想:其实他就不出去,在教室里坐着刷题,尚梁山也不能对他怎么样,顶多拉出去说几句,讲点儿集体荣誉感的大道理。
    可想是这么想,也许他骨子里就彻底是个逆来顺受,循规蹈矩的人,不敢脱离大部队,跟班主任对着来。
    广播里运动会专属音乐一扬起来,班里的同学们像泄洪一样往外涌,李猛王朝他们回头招呼他一声,柳小满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站了起来。
    夏良依然没来。
    丢人就丢人吧,也不是丢一年两年了。
    磨蹭成班里最后一个人,他才从教室后门走出去。
    走廊里乌乌泱泱,全是因为不用上课而雀跃的学生。
    柳小满雀跃不起来,心情跟走廊外的天色差不了多少,他顺着人流走到楼梯口,一只脚已经迈出去准备往下走了,有人从身后握住了他的胳膊。
    力气还不小,不是个手滑扶一把的意思。
    柳小满生怕踩歪了从楼梯上滚下去,忙收回脚,惊讶地回过头,对上了夏良那双暗沉沉的黑眼仁儿。
    弯着的,带了点儿弧度。
    带你逃个课。夏良没说二话,把他从人潮里拽了出去。
    柳小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体验了一次逃课。
    逃得太轻松了,也不是在上课,用逃课这个词儿都牵强。
    他从看见夏良的瞬间就基本没再来得及思考,喉咙口也不知道是什么在跳,跟心脏的频率全然一致,敲得颅腔胸腔里都只剩下这个节奏。
    跟着夏良从另一头人少的楼梯走下去,他们在喜气欢实的循环背景音乐里穿越全校学生,隐约中似乎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夏良,他俩都没管,直接走到学校后门,传达室的老头儿不知道干嘛去了,夏良推着一下柳小满,两人就这么没人管没人问,直直溜溜地从学校里走了出来。
    柳小满扭头又看一眼校门,突然觉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妙。
    明明刚才他还七死八活地在准备下楼排队,现在就出来了。
    运动员进行曲还在播着,但听起来跟他已然隔了一层距离,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儿。
    不用去操场上现眼了。
    确定了这件事,柳小满很舒畅地松了口气,风还在一阵阵地吹,但这时候挨吹他都觉得清新。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看着夏良问。
    刚到。夏良带着他往前走,正好看见你顶着张受气包的脸要下去。
    柳小满自动忽略他后半句,跟着他,回手指指空无一人的传达室:你平时就这么逃课?
    这逃课的成本也太低了,他以为少说也得爬个墙翻个狗洞什么的。
    老头儿每天这个点去吃饭。夏良朝操场的某个方向抬了一下下巴,具体是朝哪儿指柳小满也没看明白,平时从那边翻。
    手断了也能翻?柳小满惊了,挺认真地问。
    不能。夏良也挺认真地回答他,手断以后只能爬狗洞。
    柳小满:
    真的假的。
    他就那么一想,现在还真有学校需要爬狗洞?
    逃课也是有歧视链的,高一只能翻狗洞,高二翻墙,高三了才有资格走传达室。夏良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手都断了,当然直接打成最底层。
    柳小满再听不出来他在胡扯就是个二百五,没忍住乐了。
    这会儿他心情很好,有种头一次干了没干过的事儿的新鲜感,哦一声配合着夏良胡扯:那你这个情况,三不三二不二,没断的时候怎么走?
    没断当然横着走。夏良抻了个懒腰,感觉空气里埋着敦实又沉闷的水汽,朝柳小满后背拍了一下,快走,不然等会儿得游着。
    走是要走去哪儿,柳小满心里明白,但是跟之前夏良提到时比起来,不自在的情绪少多了。
    大概有那么点儿一回生二回熟的意思。
    他自己在心里分析着,还主动又给自己找了个绝佳的理由去看小锅。
    小锅今天在家么?他问夏良。
    我来的时候在。夏良说。
    它都做手术了还能乱跑?柳小满又问。
    猫在某方面的复原能力呢,比起你的,要牛逼得多。夏良看他一眼。
    柳小满闭上嘴,拒绝再就小锅的蛋发言。
    回回都能折他自己身上来。
    一直走到小毛裤胡同口,柳小满突然想起来一件挺重要的事儿。
    你姥爷他想说你姥爷在不在家,刚说出三个字,脑门心儿被一颗挺重的水珠拍了一下。
    他愣愣,第一反应还是谁家晾的衣服没拧干,还没等抬手抹掉,唰一声,雨水就像开了闸的河,劈头盖脸的浇下来。
    操!夏良骂了一声,又推他一把,两人来不及再说话,甩开步子直往家里跑。
    第43章
    冲进院子里,天色已经迅速暗沉下来, 地面上被雨水激起了一层淡淡的雨雾。
    这雨下得实在有点儿突然, 是真切的疾风骤雨, 雨粒又大又密集, 砸在头脸上都带着明明白白的重量, 兜头就给二人浇出半身湿透。
    夏良一把推开门,柳小满跟着他迈进屋里,专门回头看了一眼下的究竟是雨,还是雹子。
    是雨。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也太霸道了。
    夏良进了家门脚下没停,甩甩脑袋拨棱拨棱水,他径直朝卫生间走,边走边用完好的左手拽起衣服下摆,一歪脖子扯了下来, 随便往地上一扔。
    柳小满转过来,正好看见夏良赤裸的后背。
    背上还带着点儿水汽, 肩胛随着拽衣服的动作绷出漂亮的曲线和肌肉。
    他眼皮一跳, 赶紧把视线挪开,虚虚地定在随便什么地方。
    这脱的太快了。
    余光看见夏良拐进某个房间没出来,他在进门的小玄关上站着,一时间有点儿不知道该干嘛。
    半身湿湿哒哒, 还穿着鞋, 也不好往别人客厅里走。
    但是干站在这儿
    手往哪放来着?
    还在发怔,夏良从卫生间出来了。
    他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手里也拎了一条, 柳小满见他出来眼珠子又开始乱飘,夏良吹了道口哨,也没等柳小满反应,直接一抬手把毛巾扔了过去。
    柳小满最怕别人给他递东西的时候用扔的,撅着只有一条胳膊的上身去捡东西又蠢又狼狈。
    别他也不知道是想抓还是想挡地抬了一下手,结果夏良的准头太好了,根本没用上他的手,毛巾直接劈头盖脸地扑在他脸上。
    柳小满收回还没伸直的胳膊,摁在毛巾上慢慢擦了擦脸。
    干的,好像还是新的,一股新毛巾特有的毛毛味儿。
    夏良又给他找出来一双拖鞋,柳小满换上,脱鞋的时候看见袜子没湿还悄悄松了口气。
    不然湿个袜子尖儿脚趾头什么的,在别人家也太难看了。
    鞋柜里除了夏良的鞋,还放着几双明显年龄大了许多的鞋,柳小满这才想起来这件重要的事,忙问夏良:你姥爷在家么?
    在家早出来了。夏良在卧室里说。
    柳小满松了口气。
    过来。夏良又喊他。
    柳小满拿着毛巾过去,停在夏良卧室门口,卧室开了灯,夏良依然光着膀子,在衣柜里翻着。
    上次来光顾着别扭,注意力也都在手机身上,在夏良卧室待了会儿,跟人参果去猪八戒肚子里游了一圈一样,几乎没印象。
    现在他靠着门框又看了看,夏良的房间其实挺简单的,但是该有的都有,跟外面客厅的布置比起来,要现代得多。
    床很大。
    正对着的墙上挂着很大一张投影布。
    电脑桌前没配电脑椅,是一张说不来形状的靠背高脚凳。
    房间里除了衣柜和电脑桌,窗户旁还靠墙搁了张小沙发,窗户没关,暗色的窗帘拉了大半,透出窄窄的一溜灰暗天光和磅礴的雨声,好在雨水没有往屋里稍,窗帘微微地鼓动着,沙发被映衬得看起来很高级,但感觉不怎么舒服,棱是棱角是角的。
    沙发上方的墙上还横着几条储物架,杂七杂八的放着一些东西,沙发底下竟然铺着麻绳编的地垫。
    不扎脚么。
    柳小满忍不住心想。
    夏良的房间算不上多整齐,但也不让人难受,反而是种看着挺安逸的凌乱床上两只枕头有一只歪着,薄毯没叠,一看就是睡醒了掀开下床就没再管的状态;上挂着一条裤子,和滑出去半截袖子的外套;桌上东西倒是不多,充电器口罩打火机,还有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靠窗的位置靠着一大捧蓬松的干草。
    还不是纯粹的草。
    柳小满探探脑袋又看一眼,有点儿像放大加长款的柳叶,长叶子底下还缀着不少灰灰白白像小莲蓬一样的东西,不知道是果实还是花骨朵儿,很随意地扎在一起,不乍眼,也挺好看。
    那是什么草?他问了一句。
    尤加利。夏良看都没看就说,这问题我至少回答了十遍。
    每个人来你家都要问一遍?柳小满的目光在他肩头上打了个转。
    是罗浩每次看见它都要问一遍。夏良拽出来一件黑色的无袖背心,狗脑子。
    柳小满没忍住也笑了,随口说:你竟然还会弄这些东西。
    我妈弄的。夏良套着背心没起没伏地说,朝衣柜里抬抬下巴,过来自己换。
    柳小满没怎么听夏良提过他父母,唯二的印象是上次来夏良家地路上听他说父母离婚了,再就是刚开学时在学校门口目击的大黑车,与车里追出来的踹腚一脚,直觉那应该是夏良的爸爸。
    夏良身上有一种很独的味道,也能说也能笑,但给人的感觉对很多事情都没什么所谓,甚至带着点儿麻木,提起爸妈像是提门口卖煎饼果子的老头儿,而且凶起来是真凶,动起手也是真狠,冷着眼看人的时候,两个黑眼珠里一边一个滚。
    柳小满有点儿好奇他的家庭,但是也只是好奇,有些事儿能问有些没必要问,有些人能往细腻话题里扒拉,有些人不能。
    夏良明显属于后面那一挂。
    柳小满对于第二次到别人家里,就要翻人衣柜拽人衣服有点儿抗拒,他用毛巾在身上又吸了吸,不自不在地拒绝:没事,不怎么湿,一会儿就干了。
    夏良隔着半个房间都能看见他从前襟到胸口深了一片的水痕,他们校服跟全国任何一所学校的料子一样垃圾,遇水就氲,湿了就往身上贴,夏天的衬衫一场球打下来都能透肉,外套不至于透,但也没好多少。
    他指了一下柳小满空着的那条袖子。
    柳小满这条袖子时常给他一种后娘养的感觉,没什么存在感,总想不起来看,一低头才发现湿得稀里哗啦,估计跑的时候从衣兜里荡出去了,袖口边上甚至凝出了半颗水滴,正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欲坠。
    脖子根儿很尴尬地一麻,他连忙用毛巾把袖子团起来攥着。
    不想挑我就随便拿了。夏良从衣柜里拽出来一件上衣扔在床沿上,指了他一下,脱了吧,还攥着干什么。
    说完,他拽过那张高脚凳一屁股坐上去,从桌上拿过火机点了根烟,看着柳小满。
    袖子都湿得能滴水了,还坚持不脱不换,那就有点儿太矫情了。
    柳小满挺为难地又纠结了几秒,硬着头皮把外套拉开脱掉。
    里面的T恤也潮了一大片,贴着肉的外套一揭开,里面一层立马就能感觉到嗖嗖的凉气。
    夏良一直看着他,柳小满没敢跟他对视,拿着外套茫然地看了一圈,夏良把烟夹到嘴边咬着,脚一蹬从高脚凳上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接过外套,把他往床头推了推。
    这件也脱了,我一块儿扔洗衣机里。他对柳小满说。
    你先拿过去吧。柳小满到了这一步,也不执着于自行烘干了,抓着T恤下摆看他。
    夏良跟他对视两秒,啊一声反应过来,笑了:不好意思?
    你说呢?
    柳小满梗着脖子不说话,耳朵尖儿不受控制地开始自行发烫。
    对于任何一个身体健全的男生来说,在同伴跟前儿光个膀子换件衣服别说上衣了,就是换条裤衩可能都没什么不自在的。
    但是柳小满不一样。
    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残疾是一回事;能在夏天穿着短袖,把空荡荡的袖口示人是一回事;而要毫无遮掩地把残肢袒露在人前,绝对又是另一件事中的另一件事。
    不管有没有用,从身体还是心理上,衣服都是他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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