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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壮汉拼了命的点头,一个劲说无关。
    这两个人已经被刚刚的一幕吓傻了。
    警察进来了,手铐铐在了宋南墓的两只手上。
    铐上的那一刻,他的手终于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和慌乱,如同藤蔓蜿蜒,刚刚佯装表现出来的冷静,现在一点点分崩离析,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抖什么。”警察注视着宋南墓。
    宋南墓没有回话,侧眸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身后的江北泽。
    “跟他没有关系,人是我杀的。”
    “一个都跑不了。”
    警察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带走,分三辆车押往警局。
    宋南墓、江北泽和那两个壮汉,分别关在四个审讯室接受审讯。
    四个人老老实实交代了案发的经过,说话言辞没有太大的出入。
    48个小时之后,江北泽和那两个人都被放走了,宋南墓杀了人被刑事拘留,等待着上诉法院进行宣判,通常是三个月之内开庭。
    “我帮你找律师,找最好的律师,你放心,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哥哥,他前两天还给你打电话来着,我说你在忙工作,他就没再多问了。”
    江北泽来探视,隔着一扇玻璃,眼睛通红。
    “对不起……”
    宋南墓不以为然,“你对不起我什么,那人,终归也是爱我成疾,总的来说是我把你牵扯进来的。”
    “你要是没遇到我就好了。”
    江北泽说了这么一句,宋南墓的脸一下子就沉到了底。
    “收回你刚刚那句话,我当真。”
    “……”
    江北泽便不说了,只静静注视着他,欲语泪先流,才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么看着他才是最好的。
    “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律师,放心。”江北泽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一个律师,你找他吧,他是之前的哥们,人靠谱。”
    “好……我知道了。”
    宋南墓抬起一只手,隔着玻璃,贴在了他的头发上。
    “你去剪剪头发,你刘海长了,这样看不见你眼睛了。”
    江北泽还不想被他看见眼睛。
    因为他在哭。
    宋南墓手放了下来。
    “听着,我现在注册了一个公司,具体的操作,我现在都告诉你,你帮我打理着,在我出来之前,这间公司就交由你负责了。”
    “你怎么还记着公司呢……你先想想你要被判多少刑吧!”
    “爷有信心,后半辈子还能跟你一起过,你听爷的,给爷好好打理这公司,将来我做董事长,你做总经理,咱俩吃喝享乐,爷带你去游玩世界。”
    江北泽点头说好。
    探视的时间到了,江北泽转身走了,宋南墓盯着他的身影,脸上的轻松一点点沉下来,眼底皆是阴霾和忧伤。
    宋南墓不是第一次蹲局子。
    以前年轻气盛,打架、斗殴也进过局子,那个时候没有敬畏和底线,什么都不怕。
    现在他是真的怕了。
    怕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怕一觉醒来,只剩一副冰冷的躯壳。
    “哟,野哥又进局子了。”
    律师来了,穿着西装,头发锃亮乌黑,朝上梳着一丝不苟。
    宋南墓原本是两手抄在发丝里,听见声抬起眼来,他的眼底是凌乱的复杂。
    “你黄毛呢?”
    “早剪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以为还是当年打架那会儿?”
    黄毛这几年出息了。
    宋南墓听说了他的消息,大学考上了法学院,然后毕业做了律师,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的律师一枚。
    “你这案子,本来我真不想接。”
    黄毛在宋南墓面前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烟递过去。
    宋南墓一摆手,“警察局悠着点,不抽了。”
    黄毛笑了笑,“你这几年变怂了。”
    “说正事吧,我这案子怎么了?”
    “没怎么,也不是很难办,我就是怕给你搞砸了,判你个无期怎么办。”
    “你试试看。”
    宋南墓四个字,带着笑。
    黄毛也笑,“你胆子真大,找我给你做辩护律师,也不怕我在背后捅你一刀?”
    “当年池笑笑那茬,老子没给你戴绿帽,所以也不怕你捅刀。”
    “你学过心理学是不是?”
    “老子这叫重哥们情谊。”
    “……你这不是正当防卫。”
    黄毛的眼神变得严肃凝重。
    “你这已经算是防卫过当了,所以想要平安无事,被放出来,不可能。”
    “接着说。”
    宋南墓来了想抽烟的兴致,忍住了,在黄毛来之前,他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十年到三十年吧,最少十年,你有个数。”
    “最少十年?”宋南墓问了一遍。
    黄毛点点头,没有开玩笑,彼此都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为非作歹的小混混了。
    宋南墓没有作声。
    谁都没有说话,中间有一段很长的空窗期,安静得令人头皮发麻。
    “昂,懂了。”
    宋南墓耸了耸肩膀。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老子出狱之后,是三十岁还是五十岁,都在你了。”
    “喂骚年,你这样搞得我压力很大啊!”
    黄毛把烟给掐灭了,小拇指在往下点点。
    “要是判的不合理,你可以再上诉!”
    “不用,信你。”
    信你!
    他这区区两个字,搞得黄毛心理压力加大了一千倍。
    ……
    接下来黄毛找宋南墓的次数很多。
    他是辩护律师,需要研究整个案件,包括前因后果,宋南墓和宋湲的关系等等。
    这一切,都需要宋南墓的配合。
    “必要时,需要你哥做人证配合。”黄毛说道。
    宋南墓一愣。
    下一秒大叫,“我哥跟这件事风马牛不相及,八竿子打不到一边去!”
    “可是死者也和你哥哥认识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和她认识的人多了去了。”
    宋南墓说完猛地抓住了黄毛的手。
    “求你……别跟我哥说这件事行不行?就这一件事,我求你。”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宋毅凯接受他的爱情。
    要是现在被宋毅凯知道,他杀了人,要坐牢,那出狱之后,他就真的完了。
    黄毛叹了口气。
    “知道了,你宋南野当初为了那小子一本笔记本,给我下跪让我打,现在又是为了那小子,你活成了一条狗。”
    “总比以前行尸走肉强。”
    黄毛走了,给宋南墓送饭的大爷过来了。
    不得不说,宋南墓在这群人里面,是最帅气最年轻的一个。
    “小伙子你女人缘真差,来看你的都是男人。”大爷调侃道。
    “……”
    宋南墓没有接话茬,低着头扒饭,平时还能跟老大爷唠两句磕,今天没心情,满脑子都想着宋毅凯的事情,他远在泞城的哥哥成天为他操心。
    他,不孝。
    “哟,又有一个男人来了。”
    大爷说完,宋南墓就抬起眼来。
    咣当一声,手里的筷子和碗全掉了。
    “哥……”
    四目相对。
    宋毅凯今天穿得很朴素,一件破旧的灰色夹克,脸色沧桑憔悴,宋南墓瞧着心脏跟被扎了下似的,一句“对不起”哽在喉口,上下翻滚。
    “对不起。”
    说这句话的人,是宋毅凯。
    宋毅凯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哥不好,给你介绍的是什么人啊!”
    “……”
    “我的错!一开始,我早一点接受你们,就不会有现在的闹剧!是我错了,我不该用我那一套去强行要求你,应该是我接受惩罚的,我对不起你太多了!”
    说着,抬手又给了自己一耳光。
    脸立刻就红了。
    其余牢房的人纷纷朝着这边打量。
    在宋毅凯第三巴掌扬起来的时候,宋南墓抓住了他的手。
    “你没对不起我!”
    他说。
    “哥,你不知道我这辈子多庆幸姓宋,能出生在老宋家,我上辈子烧高香了!”
    宋毅凯两行热泪流了出来,“你这臭小子,以前说什么下辈子不姓宋,早知道你有今天,我宁可你不姓宋!”
    “行了行了别煽情了,真没事,你弟弟命大死不了。”
    “你要是死了,我也跳楼去!”
    宋毅凯扯着嗓子吆喝了这么一句。
    这下子可把宋南墓吓着了,第二次黄毛过来,各种威胁利诱外加胁迫,叫黄毛必须给他争取最大的权益,不然就让黄毛做女人。
    黄毛无语:“这些天我压力也很大好不好!后天开庭,明天你生日,真是个好日子!”
    宋南墓怔了下。
    “我……明天生日?”
    “昂,亏我还记得,你自己都忘了?”
    宋南墓抹了一把脸,无言以对。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洗干净脸,洗了好几遍,牙也刷了好几遍,知道今天江北泽肯定会过来。
    等了一天,没等到江北泽过来。
    天都黑了,宋南墓靠在墙上,蹲着要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梦到在教室里面,一个男生在调戏江北泽,他气得把人家桌子掀了,然后揪起来暴揍一顿。
    然后把他打死了,说要判死刑。
    打了个激灵,梦醒了,浑身惊出了冷汗,额角也冒出了冷汗。
    这个时候才发现外面天都黑沉了,他看不见月亮,也不知道星星怎么样,是不是很多颗挂在天上闪烁着光。
    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冰冷。
    出生过到现在从没有过的冰冷。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孤独感,充斥着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宋南墓低头往手心呵了两口热气,冷啊……
    这么蹲着,腿都麻了。
    “哎小子,小白脸来看你了。”
    宋南墓“蹭”的就抬了头,眼睛一亮。
    送饭的大爷咯咯笑,“瞧你乐得这样,跟狗见到骨头似的。”
    “你骗我?!”
    “啧啧,你以为拘留所这是什么地方,管你吃喝住就不错了,还给你单人牢房,你以为是敬老院,家属想过来看就过来看?”
    大爷干脆拿了一把瓜子,坐在地上盘起腿来。
    “哎呀,你啊,这么年轻,明天就上诉了,也不知道能判多少年,才二十刚出头吧,大好的青春年华,都在这度过了,难熬哦……”
    “你今天废话真多。”宋南墓抠了抠耳朵。
    大爷不恼,“小子,我感觉你家里还挺有势力的,你哥哥前两天不还过来看你来着?你看看其余的房,哪能放这么多人进来?除了律师能进,其余的,墙缝都没有。”
    “……懒得跟你解释。”
    宋南墓继续趴下了。
    他就这么蹲着,蹲到了天亮,两条腿完全没知觉了,都没有等到江北泽过来。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21岁的生日就这么过去了。
    他16岁遇见江北泽,18岁为他背井离乡,21岁为他杀人……
    所有的疯狂和疯癫,都是因为那一个人啊。
    ……
    开庭了。
    宋南墓戴着手铐,被押上了法庭。
    他好久没看见太阳了,比太阳更耀眼的,是坐在观众席的江北泽。
    他站在那,穿着之前俩人逛街买的黑色卫衣,他乍一看就看见他了。
    隔着人群,他同他对视,然后宋南墓率先收回了目光。
    黄毛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今天唾沫星子横飞,脑子和智商都在线,最后法官一声令下——
    十年。
    宋湲的姐姐不服气,提出了上诉。
    宋南墓脸上没多少表情,审理结束就被押了下去。
    “小子,十年啊,已经很不错了。”
    大爷最喜欢找宋南墓唠嗑,可宋南墓脸上没多少表情。
    他躺在小床上睡觉,睡得迷迷糊糊,天色还没亮,就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揉着惺忪的眼睛看过去,对上一张白净的脸,瞌睡虫跑走了一大半。
    “我是不是在做梦?”
    江北泽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昨天你生日,我在警察局外面求了一天,人家不让我进来,说今天开庭,家属绝对不能进,生日快乐……有点迟了。”
    一个小小的巧克力蛋糕推了进来。
    长度和宽度刚刚好,正好能顺着门的两道栏杆钻进来。
    宋南墓流眼泪了,一直哭,仰着头,可是眼泪还是掉下来。
    江北泽把胳膊伸进来,想给他擦眼泪,“咋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没事没事,对方上诉咱也不怕的,律师说不会有太大的变动,放心好了。”
    “……”
    宋南墓说不出话来,做着深呼吸,用袖子随便擦眼泪。
    江北泽难受极了,看他哭,自己也跟着掉眼泪。
    “我会陪着你的,十年很快,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给你讲故事,还有你注册的那间公司,我现在给你管得好好的啊,别担心了,我肯定都给你弄好了。”
    “我特么以为你不要我了啊!”
    袖子垂下来,露出了那双通红的眼睛。
    他没这么哭过,跟哥哥吵架没这么哭,杀了人也没这么哭,甚至以为要判无期,也没这么哭。
    江北泽破涕为笑。
    “怎么会?……不行,我得跟着我南哥吃喝玩乐,环游世界,你别嫌弃我没本事就行。”
    宋南墓哼哧一声,“昨天爷在这蹲了一晚上等你过来,腿都麻了。”
    “我昨天蹲在警察局门口,腿也麻了……”
    “……”
    宋南墓便不说话了,阴郁的心情变得顺畅起来。
    “不后悔?”
    三个字,字字入扣。
    江北泽岂能不懂他的意思,毫不犹豫摇头,“不后悔。”
    “刚刚给过你机会的,你自己说的。”
    “嗯,我说的,比黄金还真。”
    ……
    宋湲的姐姐最终放弃了上诉。
    宋南墓听江北泽说,是宋毅凯跪在了人家面前,求人家别上诉。
    “他个彪子!”
    宋南墓骂咧了一句,眼睛红了一个透。
    “他就我这一个弟弟,我就他一个哥哥,我俩从小相依为命。”
    “我知道,放心吧,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毅凯哥的,至于剩下的……等你30岁之后,你慢慢孝敬他吧。”
    “嗯。”
    ……
    十年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就像是宋南墓6岁那年,父母离婚,16岁那年他遇到了江北泽。
    他觉得期间那十年过得煎熬、又漫长。
    16岁到21岁,又是五年的时间过去,那五年却是一眨眼,就像是过去五个月似的,还没来得及回味,时间就悄悄溜走了。
    一大清早,宋南墓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摸到了一圈的胡茬。
    他对着镜子勾了勾嘴角。
    哦,他30岁了。
    不对……昨天刚过了生日,他已经31了。
    “小子,你今天出狱吧。”
    送饭的大爷似乎有冻龄能力,十年了依然是那副德行,除了头发白了点,脸上皱纹多了点,没什么变化,还喜欢眯着两只眼睛,对着他笑。
    宋南墓也笑,“我都三十了,还小子呢大爷。”
    “那就是老小子!”
    一句话把宋南墓逗笑了。
    出来的那一刻,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重量。
    轻松是对过去的告别。
    过去的一切,悲欢喜乐、忧伤难过,都一并随着时间,遗留在这间监狱里面了。
    重量是,对未来的重量。
    他,真的是一个男人了。
    堂堂正正的,被岁月侵蚀过、打磨过的男人。
    宋南墓闭上眼睛吸了口气。
    泞城的九月的天,微凉,破土而出的空气很干净。
    “南哥!”
    听到那清脆熟悉的嗓音,宋南墓双眼睁开望过去,目光落拓又直接地看到了站在树下的江北泽,中间毫无阻隔。
    江北泽理了发,手里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递过去。
    “来给你接风了南哥。”
    宋南墓抱着胳膊,垂着黑眸,“以前让你叫南哥,死活不叫。”
    “叫了十多年了,习惯了啊,以后叫你什么?”
    “你说叫什么?……想当年,某人满嘴都是他二哥。”
    还提陈年旧事呢。
    江北泽也笑,“现在不了,想别人了,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直都想?”
    “一直都想。”
    掷地有声。
    宋南墓终于笑了。
    ……
    他的前三十年,好像很多时光都被浪费了。
    但是相比其他人,他又活得那么透彻,那么洒脱,那么敞亮。
    他是宋南墓。
    南山的南,墓地的墓。
    他这一生都在离经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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