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不是没有和亲戎狄的先例,只是北方蛮夷本无信誉可言,即便称臣纳贡娶了公主,也不过是为了休养生息换一时安宁罢了。等到兵强马壮之时,该打的仗还是要打,该死的人也依旧要死,至于那被送去戎狄和亲的公主,则几乎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肉包子打狗的道理,连三岁稚童都知道。可饶是如此,每当戎狄有意罢兵和亲,朝中依旧会吵个天翻地覆,好像送个公主过去就真能收复那群蛮夷似得。
    祁阳面色严肃的与皇帝对话,可藏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攥紧了,因为她不知道她的父皇究竟是怎样的想法——皇帝登基十余载,边关有季大将军镇守,与戎狄虽然战事不休,但胜多败少从未沦落到过要和亲的地步。公主们安安心心的过了十余年,自不知皇帝心中偏向。
    在祁阳看来,当今天子称得上是明君,晚年的昏聩暂且不提,如今的太平盛世却也是他一手缔造的。这样一个皇帝,或许并不想看到战乱绵延,毁了他的太平盛世……
    反问出那句话的片刻间,祁阳想了很多,最坏的情况她都联想到了。
    好在皇帝并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亦或者说他骨子里的血性还没有被这许多年的帝王生活磨灭。只见他瞥了眼被祁阳扔在面前案几上的国书,目光轻蔑与祁阳如出一辙:“和亲之事本就无稽。”
    梁国的国祚传到如今也不过三代,太、祖征伐四方,结束乱世自诸多枭雄手中夺得天下。可惜建国之后为伤病所累,不过在皇位上坐了三载便驾崩了。及至文帝百废待兴,休养生息之时北方有戎狄寇边,不得已才选择了和亲。至于结果,如今也是有目共睹的。
    到如今,盛世已成,国库的积累已经能够支撑起一场大战。哪怕戎狄建国气势更盛,皇帝手下有名臣良将,有充盈国库,也是不虚的。所以他才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祁阳长长的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霎时放松了大半:“可朝中若是知晓,只怕不会安宁。”
    这份国书是直接送到皇帝手里的,所以哪怕外人知道有这么回事,也并不清楚国书上的具体内容。包括太子,他提醒祁阳也不过是从皇帝的态度中觉察到了一二,才有了那样的揣测。
    祁阳得知此事时还有一瞬间的受宠若惊,旋即又被这与众不同的态度吓了一跳——她差点以为皇帝是有意送她和亲,这才拿出国书来试探她的!
    但好在并不是。
    皇帝看了眼依旧担心的小女儿,忽的撇撇嘴道:“朕可没有多余的女儿送去和亲。若是朝中哪位大臣嫌家中女儿太多,朕倒也不吝惜一个公主的爵位。”
    祁阳听到这话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原本挺得笔直的脊背也松懈下来。不过旋即眼珠一转,便凑到皇帝面前笑道:“父皇如此,恐怕不妥。有儿臣在,荣国使节也不会想要带回去一个‘假公主’的。”
    皇帝已经猜到了她的套路,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那皇儿以为如何呢?”
    祁阳眨眨眼,半点儿不见羞赧的说道:“嫁出去的女儿,自然不能再嫁。”
    活这么久,读那么多书,就真没见过这样恨嫁的公主!
    皇帝也算是没脾气了,身子一松靠在龙椅上,斜眼打量着眼前一放松下来就讨好卖乖的女儿:“他就真这样好,你就真非他不可?”
    祁阳自是点头,认真的表态过后想起皇帝对她的维护,又嘴甜道:“在儿臣心中,自是父皇最好,太子皇兄第二,她排第三。”
    皇帝被她逗笑了,最后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的婚事朕自有安排。”
    祁阳闻言还想追问更多,结果却被皇帝轻描淡写的打发了,仍是不与她多提。
    陆启沛供职翰林院已两月有余,时间远说不上长,却已经混得比许多人都好了——文人清高,但文人也容易为才情折服。两个月下来,不仅探花郎刘琛被她衬托得黯淡无光,就连探亲回来入职的状元郎和榜眼也同样光芒不再,变成了翰林院里坐冷板凳的小可怜。
    可以说,在今岁入职的一众翰林官中,陆启沛的发展可谓一骑绝尘。
    可饶是如此,翰林院中默认的论资排辈规则也不曾被打破。哪怕修撰除了掌修国史实录之外,还有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等能在皇帝面前露面的职责,可学士大人不下派,也是轮不到新人的。
    陆启沛等了两月,连一次进宫面圣的机会也没等到。她原本也是不着急的,可眼看着祁阳三不五时的提及,也渐渐对赐婚的事上了心——自陆启成死后,陆家的势力开始在她面前展露冰山一角,而从这冰山一角便可以窥见,背后的庞然大物不是她短时间内能够撼动的。
    那难道不解决陆家的后患就不成婚了吗?别开玩笑了,那她得等到什么时候?!
    陆启沛自觉处境已经比前世好了太多,虽有顾虑却也真心期待起与祁阳的婚事来。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终于等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到了为皇帝讲经的日子,翰林院两个侍讲学士,历来是轮流入宫当值的。而这一回却出了意外,没轮到的吴学士告假在家,轮到的沈学士却是在进宫前突发急病去不了了。掌院的学士大人忙派人去吴府请人,结果却得到了吴学士昨日梦中遇仙,出城寻仙缘去了的消息!
    文人就是矫情,连做个梦都能抛下所有,胡跑出去瞎折腾。
    学士大人得到消息的时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然而宫中还在等着,皇帝还在等着,他能怎么办?这临时的征调简直不能更临时了,哪怕有心要在皇帝面前露脸的人,这会儿也不敢轻易冒头,怕准备不够在御前出了差错。
    翰林院八成的人变成了鹌鹑,剩余两成蠢蠢欲动的,几乎都是今岁才入翰林的新人。他们倒是初生牛犊,可学士大人却不敢冒险,怕他们御前失仪牵连了自身。
    陆启沛便是在此时脱颖而出了。她才情学识有目共睹,生得俊美无双让人看了都养眼,最重要的是她当初就是皇帝陛下亲自下的圣旨塞来的翰林院,多少在皇帝面前也有点情面。
    学士大人最后捋了胡子拍板,还是拒绝了同样请缨的刘琛等人,决定让她去。
    陆启沛便就这样,穿着翰林院从六品的青色官袍,抱着要讲的经史书册,挺直脊背今生头一回堂而皇之的踏进了宫门。
    她清晨去的,皇帝直等到了午后才召见她,见面瞧她一眼,先赞了句:“果然生得不错。”
    这是赞美,陆启沛也不去想这赞美背后皇帝的想法,恭敬的道过谢后见皇帝再无表示,便也不多耽搁开始讲经了。她声音清亮,思路清晰,娓娓道来时并不会比那些博学鸿儒们讲得差,甚至因为本人年轻俊美而更加赏心悦目,连皇帝听得也比往日认真了许多。
    历来讲经以一个时辰为限,皇帝今日没有叫停也没有询问,陆启沛便生生讲足了一个时辰,到了后来就连原本清亮的嗓音也带上了两分沙哑。
    等时辰到了,陆启沛终于停下。皇帝一抬手,张俭便很有眼色的送上了一杯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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