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意顿时从脊椎骨上到天灵盖,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整个人就像被浸入了冰水之中一样。
    所谓的恐怖谷效应便是,越是像人但非人的东西,越容易令人感到恐怖。现在的情况便是如此:从那双正常人类的眼睛里,发出的却是完全不属于人类的眼神。
    它发现我们了!跑!快跑啊!赵竣大吼着,当先朝入口处冲去。
    所有人都立刻跟了上去,争先恐后地奔跑着,冲向他们进来时的那个小门。背后没有任何声音,不知道那个怪物到底有没有追过来,但没人敢回头看。
    方时清跟在队友身后一起向外冲,几人穿过林立的石柱,扑向黑黢黢的洞口,回到了螺旋楼梯下方。
    前面的人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沿着台阶往上接着跑,跑了几步就被黑暗淹没了。赵竣似乎绊倒在了台阶上,磕碰声和惊呼声响成一片。
    方时清将手伸向手电开关,忽然打了个激灵,慢慢回头看去。
    一双腿一双由四只腿拼接而成的,足有两米高的畸形的腿,正堵在背后的门口。
    那个怪物、它
    它跟出来了
    他猛然后退几步,后背紧紧贴在了螺旋楼梯的立柱上。
    旁边传来女孩子的尖叫,但方时清一时之间甚至分辨不出这是谁的声音。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不是遭受了过度的刺激导致自身到了阈值。
    快上去!他一下子打开了手电,扭转灯光,从后面给队友照亮,然后自己也跳上了台阶。
    不远处,那双畸形的腿慢慢地弯了下来。
    它腿部的三个关节,分别是两个膝关节和一个踝关节。这些关节都不能自由转动,只好不自然地弯曲着,分别撇向不同的方向,乍一看其实还挺滑稽的。
    赵竣摔了一下,摔得还挺狠,磕得满脸都是血,腿也扭了。曾昕把他硬扯起来,拖着往上跑去。
    方时清紧紧盯住了那个怪物。眼看着它的上半身一点点下降,四只手臂跟着下落,出现在了视野中。
    那两只正常的胳膊攀住了门框,而细锐如锥的那两只,还是普通地下垂着。
    从近距离看去,那两只锥子颇为眼熟好像就是曾经在门口对他们进行过狙击的尖锥状物体。
    但是按照常理来讲,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里是三四十米深的地下,而面前的怪物伸直了手臂也到不了五米,甚至够不到地下停车场的顶棚,更不要说穿到地上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怪物并没有继续往下弯腰,也没有想从这个小门里挤出来的意思。它只是抓住门框,用力敲击了几下,敲得整个房间都跟着震了几震。
    随着震动,有什么东西从旁边的墙上掉了下来,落在离门口不远的地上,似乎本来是粘在墙上的。
    那好像是个,本子?
    是个非常考究的笔记本,封面很脏很旧,但依旧可以看得出简洁漂亮的图案。
    方时清犹豫了一下,慢慢止住了向上跑的势头。
    在副本里,任何可能承载信息的东西报纸、日记本、录音、录像之类的,都可能成为突破的关键线索。
    何况这个本子出现的场合如此微妙:在最终BOSS面前。他立刻就觉得,这说不定是关于BOSS的重要线索。
    如果不拿的话,搞不好会拖慢整个副本的攻略进度,而拿到的话,可能就能成为获得胜利的机会。
    而且直到现在那个BOSS都没有离开房间,说不定根本就出不来?
    他本来就是可以为副本进度而冒生命危险的性格,几乎是立刻作下了决定,迅速从腰侧解下了手电筒,往台阶上一搭。随后自己则是从台阶上跳回了地面上,纵身扑过去,一把抓住那个本子塞进道具栏里。
    没想到,就在抬起头的时候,不期然地,他和门后的BOSS再度对视了。
    那个怪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现在双方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三米多一点。
    怪物的脸逆着光,只能看到一圈平平无奇的轮廓。只有眼神略微闪动着,透出和先前一般无二的捕猎者的气息。
    从这个位置看去,那具畸形而残破的躯体越发扭曲可怖;腰部断裂的位置露出森森骨茬,以及红白相间的肌肉,不时有黑色的血迹沿着连接端口的黑棍淌下来。
    结果方时清反而一下子就镇定了下来。
    说来很玄妙,人的五感本来是相互配合、共同运作的东西,它们将外界信息传递给脑神经,这才能够在脑内形成对外界的完整印象。
    而当五感之间的协调出了偏差的时候,人对面前事物的真实感就会大幅下降。比如感冒鼻塞的时候,闻不到香味,即使面前的食物再香,食欲也会变弱。
    现在方时清就处于这种状况下。
    面前不远处横着一只可怕的怪物,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然而鼻子里却完全闻不到任何对应的气味,无论腐肉气味还是血腥味这简直是在刻意提醒他,眼前事物的本质有多么虚假一样。
    这游戏并不是不能模拟气味,平时小镇上的泥土青草味道、花香、食物香气,乃至路人身上的狐臭,都非常真实。至于这里为什么没有味道大概是游戏系统为了玩家的身心健康做的特殊处理吧。
    方时清向后倒退了两步,看看BOSS发现它好像没有出门的意图,立刻打算跑向楼梯。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余光掠过地面,脑中突然有个念头微弱地一闪
    这地面的材质,是不是和一层入口的位置相近?
    这个想法令他心头立刻警铃大作。电光石火间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跳,与此同时,一根尖锐的锥刺擦着他的鞋底刺出了地面。
    只要稍微慢上一点,自己一定就走不了了!
    但现在根本来不及恐惧。他简直是逼出了自己全部的潜能冲上了台阶,胡乱抄起手电,近乎是手足并用地往上爬去。
    说来漫长,但他下去捡东西的过程一共也没花几秒钟,甚至算不上掉队,当然也没被别人发现。
    玩家们狼狈地跑回楼梯间,和上次一样一直冲到楼梯转角的平台,这才敢停下来,各自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好半天都没人说话。
    那那东西,也太恶心了吧,赵竣心有余悸地抹了把脸上的血迹,这副本的BOSS,就是那种玩意儿?这还能怎么打?
    不知道,尤清雨喘着气说道,它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看上去,像是把两个人拼到一起了的合成怪物
    曾昕这次连哭都没哭,可能是被吓到麻木或者累到哭不动了。她喃喃说道:如果肖哥在就好了。
    方时清当然是最后一个跑回来的,在爬上转角平台的时候脚都软了,险些摔在同伴身上。
    闻言他苦笑了一下,只觉得之前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担忧又开始翻江倒海
    按照镜中鬼副本的套路,这个本里搞不好肖锋镝会成为被BOSS重点盯上的那个人,甚至有可能已经被它抓住了。
    如果大佬落入敌手,只凭他们这些人,有办法对抗BOSS、把人家救出来吗?
    他用力甩了甩头,把消极的念头赶出脑海。不是有没有办法的问题,要是真出了事,他是一定要去救人的。
    早知道地下是这种东西,就不下去了
    赵竣一边用药剂洗手一边抱怨道,简直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精神污染。
    别这么说,至少咱们见过最终BOSS了,多少能有个心理准备,方时清说着,把拼命捡来的本子取出来,摆在中间的地面上,对了,往外跑的时候,我捡到了这个。
    捡到?在哪捡的?尤清雨狐疑。
    呃,就在离BOSS不远的地方。我觉得可能是线索,就拿上来了。
    他怕她再追问下去,连忙翻开了本子,用手电照上去,总之先看看吧,这本子还挺漂亮,也不知道到底是
    他突然哽住了。
    就在翻开的页面上,赫然便是那只怪物的脸孔。
    它正幽幽地笑着,目光似乎穿透了纸面。
    第66章 废楼心魔(8)
    突如其来的惊吓骇得他差点向后翻过去。
    怎么了?
    旁边的其他人也各自伸头过来看了看。赵竣说道, 谁的照片, 怎么会贴到笔记本上?一般人会往本子上贴照片吗?
    方时清定了定神, 重新望向摊开的页面。
    原来刚刚只是在暗淡光线和心理的双重作用之下产生的错觉。照片上的人脸的确和那个怪物一模一样,但明显透着人气和活力, 笑容也很自然;多半是BOSS还活着时候的模样了。
    这个人长得很年轻,穿着长袖衫,站在一片盛放的迎春花前, 笑容腼腆, 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我猜,他就是这个副本的最终BOSS,方时清说, 刚刚我看到他的脸了,和这张照片一模一样。
    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居然还敢看他的脸赵竣苦笑,所以这个本子是他的吗, 他为什么要往里贴照片?
    这倒不难理解。尤清雨将本子取了过去, 用手点了点照片的四角上的固定物,那是四个小小的三角贴。
    看到这个了吗?这叫角贴,专门用来这样固定照片, 一般是用作情侣或家人DIY创意相册的时候用的,也被广泛应用在手账制作里。你看, 扉页上面用秀丽笔写了字, 还拿彩笔描了框, 这应该是一本手账。
    手账?
    近些年这个概念很火, 赵竣也有所耳闻,但他显然对此并不理解。
    他再次看着本子上的照片,皱眉道:你指的是那种,画的花里胡哨的日记本?可拿不都是小姑娘们爱搞的吗,这个BOSS是个男的。
    你这是哪个年代的刻板印象?尤清雨嗤笑,所谓手账,本质是用来自我规划的记事本,小到每天的行程计划和心情,大到对人生的期待,全都可以以精美漂亮的方式记录下来。这只是一种生活态度,还分什么男女?
    好的,反正这本子肯定是属于那个人的就对了。方时清怕他们再吵起来,连忙把话题扯回正轨,咱们还是看看内容吧,形式不重要。
    照片上方,本子的主人用非常漂亮的字迹工整地抄录了一句名人名言,并写了一个日期:xx年春开始启用,这是我的第三本手账,希望能一直保持记录的好习惯。
    这个日期大概在二十年前了,曾昕感叹道,这个游戏里居然在几十年前就普及手账文化了吗?
    方时清简单地翻了几页,很快便了解了本子主人的背景。
    他是个在校大学生,好像是学建筑的,这里提到熬夜画图什么的,哦他指了指其中一页,他女朋友是和他同一个专业的,两人还挺亲密。
    这里贴着他和女朋友的照片,金童玉女,笑容都很甜。
    名校的建筑系都很难考。尤清雨漫无边际地感叹道,我也想学建筑啊,但我无论如何都学不会画画,是一点都学不会。
    啊,有了,这里是他的未来规划。方时清接着往后翻,找到了明显格式不同的一页,已经找好实习单位了,对将来要进的企业也已经有目标了很了不起嘛这个小伙子。
    当然了不起,现在他不过是睁个眼就能吓得咱们屁滚尿流的。赵竣叹道。
    说到这里,几人已经有所猜测了。
    这个BOSS,多半便是当初发生在废楼的那起惨案之中,无辜丧命的那名建筑师。
    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上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演变成现在那副畸形的样子?
    方时清继续翻看着,把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记录飞速略了过去。这本手账做得相当出色,字写得好图画得美,风格又简洁大气,引得尤清雨啧啧惊叹,直说如果拍照po到社交软件上肯定能圈不少粉。
    又看了几篇,方时清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他女朋友和他分手了。
    这一篇手账上没有任何装饰,只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写满了伤痛的少男心思。
    分手是女方提出来的,理由是男方对她不够关心。
    两人同专业,自然清楚彼此的课业要求,然而男孩子用了太多课余时间在实习和私底下学习知识上,并没有分太多的注意力给女孩。
    这理由说起来有点作,但手账的主人却满是伤感地写道:我很伤心,但是,她说得没错。我确实不关心她,而且,也没那么爱她,我真正爱的只有我的设计、我的作品罢了我大概,永远不可能把同样的爱给到具体的一个人身上。
    建筑系是理工科吧?赵竣说,怎么感觉他和搞艺术的一样,疯疯癫癫的。
    虽然他自己这么说了,但和女友分手这件事显然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之后一段时间里的记录都显得很单薄,往往只有日程和划线,不见点评和心情。
    他的学习日程排得非常满,除了学校的课业之外,还自己做了各种私底下的阅读计划。方时清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大学生活,觉得用功的时间连对方的三分之一都没有。
    就连尤清雨也为之诧异:我觉得我算个用功的好学生了,和他一比却还差得远。
    方时清心想,这能比吗?哪怕尤清雨是个上进的优等生,平时也总有时间休息玩乐、看小说打游戏萌cp,而手账的主人却没有任何娱乐,他的生活好像只有学习和画图。
    翻过这些刻苦学习的记录,整本手账已经翻过了一半多。
    啊,他开始去实习了。
    实习开始后,他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似乎很高兴能接触实际工作。这段时间的内容写得很多很详细,但大都和专业有关,这里没一个人看得懂的,所以也略过了。
    一直翻到最后几页,方时清才再次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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