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血(出书版) 作者:大袖遮天

    第 22 章

    呻吟声更大了,可以清楚地听出是一个人在喊“哎哟”。我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是个人,你听!”我说,同时去夺他手里的电筒。村长朝后一缩:“我来!”他挥动手里的电筒,一 束明光在枞树林里晃了晃,我还未来得及看清什么,他便收回电筒道:“没什么,可能是猫。”

    我愤怒了——这里分明有个人,他却故意敷衍忽略过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理会他说的话,我劈手 夺过电筒,朝山上走去。

    “你回来!”村长急得大叫,紧跟在我身后上来了。

    “哎哟、哎哟!”我追随着呻吟声,辨认着方向。村长的态度令我不解,而我心里所想的,村长也不会 明白,他不会知道,这里呻吟的人,也许是被尸体人伤害的人,也许,就是尸体人自己——这是我最急于知 道的。

    电筒在林间照来照去,村长在我身边与我一起仔细地搜寻,我感觉到他十分紧张,脸色十分怪异,那种 神情,不是关心,不是好奇,而是恐惧,一种罪犯害怕暴露罪行的恐惧——这种感觉很奇怪,他虽然态度不 好,但是看起来实在是个憨厚老实的人,这副表情不应当出现在这张脸上。

    “在那里!”村长一个虎跳朝一片树丛跳过去,那是一个小斜坡,三棵小枞树交叉生长,树根部挂着一 个人的身体。村长跳到那人跟前,我的电筒光也跟了过去,却被他的身体挡住了,只照见他的背影。我走过 去,发现那地方十分陡峭,村长占据了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我只能远远看着。他俯身在那人身上看了一阵 ,似乎还用手摸了摸,过不多时,便扶着那人过来了。他一边走来,一边微笑,在电筒照射下,他的脸上明 显地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是赵春山。”村长对我说,仿佛赵春山是个名人,我一定会知道他是谁似的,再没有更多的介绍。名 叫赵春山的是个20来岁的年轻人,穿着一件肮脏的羽绒服,头上一大片血淌下来,半个脸都变成了红色, 一双眼睛半睁不睁,不断地呻吟着。村长在他脸上拍了许多下,又从口袋里掏出风油精涂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终于慢慢清醒过来,坐了起来。

    “李哥。”赵春山跟村长打招呼,我这才知道他姓李。李村长蹲在他身边,问他是怎么搞的。他捂着头 ,大声咒骂了,一边咒骂一边将事情说了出来。

    赵春山是县城屠宰大队的,专门负责到各村收购猪、羊等牲畜定点宰杀。今 天,他跟往常一样,接了一单任务路过三石村去运猪,路上遇到一个年轻人,说是也要到三石村去,便顺便 捎带上了。

    到了村里,赵春山让那年轻人下车,那年轻人倒是很有礼貌,笑眯眯地站起来,先说声谢谢,赵春山说 不谢;接着那年轻人又说对不起,赵春山顺口道没关系,说完他觉得奇怪,正要问年轻人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头上猛然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贼!臭强盗!这年头好人做不得了,连我的拖拉机也抢走了,没了拖拉机我怎么运猪啊!”赵春山骂 着骂着便哭了起来,先是哭拖拉机,后来便直接哭起他的猪来。

    听到他说有人顺路搭车,我便有些怀疑,再听他说被抢的是拖拉机,我更加有了种强烈的感觉,顾不得 安慰他,急忙问他:“那年轻人长的什么样?”

    赵春山抹了一把眼泪:“长得很老实,像个学生,高高瘦瘦的,说普通话。”他又骂起来。我听得心中 吓一大跳:根据他的形容,这人的容貌,和梁波差不多,莫非这个搭车的年轻人,就是尸体人?再想到刚才 进村之前遇到的那辆拖拉机,我几乎确定了这个想法。

    “那是几点钟?”我问他。

    他迟疑一下,略一回想:“大概4点多钟。”

    4点多钟?现在已经7点多了,我遇到那辆拖拉机的时候,大概是7点左右,时间上似乎不太吻合。

    “你的拖拉机上装了什么?”

    “空的,什么都还来不及装啊,就被这龟孙子抢走了!”

    不对,不对啊,我看到那辆拖拉机的车斗里,分明装得满满的……我想起月光下那张苍白的死脸,打了 个寒噤。难道,尸体人抢这辆拖拉机,就是为了装运尸体?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然而越想越觉得可能 。

    如果真是如我所想,尸体人所装运的尸体,是从何而来呢?这中间三个小时的时间差,他又在干什么? 依照时间来看,这段时间,不足以让他离开三石村再回来,然后再出去让我遇上——三个小时,他做不到这 么多事——这就是说,这三个小时内,他一直都留在三石村。

    啊?

    我蓦然望着村长,他被我看得一怔:“怎么?”

    我望着他,脑子在飞速转动着。如果尸体人在这三个小时内一直停留在三石村,而他的拖拉机上的确如 我所见,装的都是尸体,那么,这些尸体,只能来自三石村。联想到村长对我的排斥态度,以及刚才发现赵 春山之前他的紧张神情、之后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越来越感到,村长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是村长会知道什么呢?他难道会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尸体人?

    还有尸体人要那些尸体做什么呢?

    那些尸体,究竟是早已死了,还是被尸体人杀死的?

    想到这些,我暗暗恨自己当时太胆小,也太粗心,如果见到拖拉机上有尸体,立即赶上去看看,或许一 切都明了了。

    “你这样看着我发什么呆?”村长大声喝道。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

    “你要不要去医院?”村长狠狠地瞪我一眼,皱着眉头问赵春山,“要去医院也只能等明天了,现在天 黑了,村里没人送你。”

    “不能送我出去?”赵春山忽然显出恐惧的神情,“有没有摩托车?我自己开出去,李哥,我明天保证 还回来,李哥,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赵春山什么时候说过谎,你给我弄辆车,让我回去吧……”他惶急地道 。

    “不行!”李村长断然道,“你在这里住一晚吧,正好跟东方记者做个伴。”他看看我们俩,拉着脸又 添上一句:“你以为我想留你们住下来?麻烦!”

    赵春山虽然受了伤,但是显然伤势不重,脸色一直保持着黑红色,听了他这话,却蓦然变得惨白,看看 村长,又看看我,眼里脸上都是恐惧,忽然走到我身边,小心地道:“你是记者?你也是刚来的?”

    我点点头。他想了想,认命地道:“那就只好住一晚了——我们住哪里?”

    “招待所。”村长冷冷道。

    赵春山仿佛松了口气,神情略微放松:“要得。”

    三石村的招待所,是原先一户大户人家的祠堂改造的,公社运动时改成了集体宿舍,后来又改成了招待 所,所以房屋的结构相当古老,墙壁倒是粉刷得干净,只是在雪白的墙壁上有一行粗大的红字:计划生育, 人人有责!门口一间小屋内亮着灯,村长敲了敲屋门,一个腰板结实的老人走了出来,眯起眼睛望着我们。

    “金叔,这是南城来的东方记者,今晚要在这里住一晚;赵春山也要住一晚,他的拖拉机被抢了。”村 长告诉他。金叔看了看我,点点头,对着赵春山笑了起来:“你的拖拉机被抢了,怎么抢的?谁抢的?我早 告诉你,总有一天会被抢……”他还想说下去,村长打断了他的话:“金叔,不要多说,你带他们去睡吧, 我回了。”

    “你回吧。”金叔冲他挥挥手。村长跟我们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走了。

    “进来。”金叔招呼我和赵春山,将我们带到他的小屋里,里面有一个大瓦盆,一大盆炭火烧得正旺, 屋子里被烤得暖融融的,一张小桌子上放着几个烤得金黄的馒头,散发出一股焦香味。我这才记起自己还没 吃饭,肚子不免叫了几声,赵春山4点钟即被打昏,也是空肚子到现在,好似跟我比赛一般,肚子也叫了起 来。我们三人听见这叫声,都笑了起来。

    “没吃饭?”金叔将那一盘热烘烘的馒头端到火盆前,我们也不客气,一人一只馒头一杯水,大吃起来 。金叔笑眯眯地端来一盆热水,赵春山吃了馒头,用热水将头上的血洗净。他的伤本就不重,伤口已经凝固 ,洗干净以后,眉眼也清秀了许多。金叔等我们吃饱喝足,便好奇地问起赵春山拖拉机被抢的经过,赵春山 原本就说得不痛快,现在有了这么好的听众,立即唾沫横飞地说起来。

    趁他说话的时候,我掏出手机想再给江阔天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没电了。看来是没法和他们联系了, 不过现在知道了尸体人已经离开三石村,我留下来意义也不大。我决定明天一早就走。

    有几件事必须弄清楚,那就是:尸体人回来到底是干什么?村长在这件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尸体人 拖拉机上装的尸体,从何而来?为什么村长排斥我调查梁纳言家里的情况?这些问题都不简单,这个三石村 ,也不简单,要不是需要追踪尸体人,我真恨不得在这里多留几天,将事情调查清楚——但是在眼前,追踪 尸体人是当务之急,调查的事,可以留到以后慢慢再做。

    “那个年轻人说没说他要去什么地方?”我打断赵春山滔滔不绝的描述,他 愣了一下,想了想,摇摇头:“他没说。”

    这可就麻烦了,我暗暗叹了口气,窗外,乌夜泼墨,远山绵绵,这天大地大,人海茫茫,要再找到他就 难了。

    金叔听完故事,见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提着电筒带我们进祠堂里休息。祠堂原本颇为宽敞,现在已 经被新建的墙隔成许多小间,每一间门上都锁着一把大锁,落满灰尘,看来已久未开启过了。金叔打开其中 一间房,从壁橱里取出被褥铺在钢丝床上,这就是我们的床了。我用手摸了摸,被子倒还干净,散发出洗衣 粉的香味。

    “你们睡吧,我也要睡了,今天多喝了点。”金叔说着就退了出去。

    我和赵春山相视笑笑,他掏出手表看看,才8点多钟,怎么睡得着?我提议去外面走走,他却连连摇手 ,脸上又露出恐惧的神情:“不行不行,这是三石村呀,天黑了还敢出门?你不要命了?”

    “哦?怎么回事?”我一听这话有文章,急忙追问。其实也不用我追问,他已经开始说了。

    “你晓得吗?运猪的都不愿意到这里来,”他说着,声音忽然压低了,左右看看,从他的床上移到我这 张床,将脚塞进我的被子里,带着神秘的表情道,“三石村,是个古怪的地方……”他刚说到这里,忽然窗 外传来一阵尖厉的长嚎——我发誓,我从来没听见过这样的号声,分不清是男是女,透过耳膜直接作用于我 的神经,凄惨而绝望。而更让人吃惊的是,这叫声只叫得一半,便蓦然止住,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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