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啊。”
    顾偕眼前一片模糊,意识混沌不清,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但那声音仿佛隔着海水般含浑不清。
    “动不了?药劲儿还没过呢,那先给你来一针强心剂吧。”
    针头扎进胸口,犹如死神镰刀劈开了心脏,顾偕猝然睁开眼皮,赫然跳入眼中的是模糊的色斑光晕,旁边是心跳检测仪
    器?自己身下是手术台?……还有无影灯?
    “你想问这里是哪儿?”
    顾偕的视线勉强集中,只见一个年轻男人居高临下地站在手术床前望着他。
    “很明显啊,是手术室,一会儿老头子会躺在这张床上,把你的肾放进他的身体里。”
    男人紧紧盯着顾偕的脸,唯恐错过了顾偕脸上精彩的表情,但让他失望的是,顾偕没有任何表情便消化了这个信息,静静
    闭上眼,将注意力集中到呼吸上。
    “你说你那天要是老老实实收了钱多好,现在还能保一条命。”男人手肘搭在工具台上,斜靠着手术台,叹息道,“我们
    家族有病史,血型难配,我和我哥以后也可能需要换肾,所以,你的左肾给了老头子后,右肾先保存起来。”
    这时,顾偕睁开了眼睛,少年英俊的面容看上去非常平静,不知怎地却看得男人头皮一麻,那凌厉的眼神仿若化作枯爪,
    紧紧扼住了男人的咽喉。
    男人吞了口唾沫:“干吗这么看着我?给钱你不要,非得让老头子打感情牌,和你那个卖逼的傻妈一个德行,他带你看别
    墅、吃顿晚餐、为你准备个房间,你就美得以为你也配姓顾了?”
    手机叮咚一声响,男人低头扫了一眼:“行了,老头子马上来了,我就是来和你道个别的,免得你稀里糊涂就变成鬼了,
    断头饭也吃过了,准备上路吧,弟弟。”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停步冷笑道:“老头子当年没把你射在墙上,这是冥冥中注定了你得给我们父子当肉罐子
    养着这颗肾……我操!”
    男人转过身,睁大着眼,低头向下看,一把手术刀赫然扎进他的大腿。
    顾偕不知何时竟然悄悄爬下了手术床,为了手术方便,他的衣服被脱光了,此刻浑身赤裸,深浅不一的疤痕伤口遍布其
    身。
    烈性麻药让他的身影依旧摇晃,但惨白灯光当头打下,衬得他眼底淬着锋利的寒芒,如同从地狱爬回来的修罗恶鬼。
    “妈的!”
    男人被剧痛激怒,大手钳住了少年的脖颈,顾偕不过十四岁,体内还有未消化的麻药,站稳尚且吃力,对抗行动力完全的
    成年男人相当费劲。
    此时此刻,他就是一头被逼到绝路上的野兽,力量再悬殊,也要殊死一搏。
    两道翻滚撕扯的影子映上雪白的墙壁,两人扭打到一起,哗啦啦落地灯碎了满地,男人摸到一片玻璃碎片,毫不犹豫地往
    顾偕身上刺,顾偕肚子上插着玻璃碎片痛苦地翻过身,手臂一抡,工具台上手术刀、钳、锤叮叮咣咣掉了一地,他摸到了一柄
    手术锤,竭尽全力朝男人脖颈一击……砰——
    手术室铁门重重被推开,冰冷的走廊玻璃上倒映出顾偕踉跄的身影,鲜血从五指间往下淌,在地面上连成一条血线。
    他赤身奔出别墅,朝着后园断崖方向跑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连绵无际的玫瑰随风向后化作模糊的红影,远方天幕被染上透光的鱼肚白,苍穹之下是深蓝的海……顾偕捂着小腹,手上一片黏热,他知道这滚烫黏腻的触感是正在往外掉的肠子。
    他要跳下悬崖沉入深海,任由鱼虾钻进他身体啃噬他的内脏,也不能将这颗肾便宜了那个老畜生。
    风从荒山腹地而起,席卷广袤树林,穿过山坡掠过海面,吹得树叶沙沙,波涛汹涌,飞向地平线的尽头,那里一轮金红的
    圆日正缓缓升起……心跳在海浪声中急剧加快,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
    人死之前不是应该有走马灯吗?
    为什么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顾偕迷迷糊糊地想,或许因为这短暂的十四年毫无留恋之处吧。
    生命尽头,他没有想念的人,也没有怀念的事。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从始至终只有他只有自己而已。
    濒死的身体突然变得轻盈,灵魂脱离了沉重的躯壳,踩在泥土里的每一步都如同飞翔。
    全世界安静到极致,一道熠熠生光的白影骤然从玫瑰花丛中跳出来。
    顾偕疲惫地眨眨眼,那个美得仿若娃娃的小女孩瞪着惊愕的大眼睛,没哭嚎没惊叫,只愣了一瞬间,便主动上前托起了他
    摇摇欲坠的身体。——上天注定,命不该绝。
    别墅的手术室亮起了红灯,顾翰儒准时躺上了手术台。
    片刻之前,顾翰儒望着手术室的一片狼藉,怒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他想和那个……那个谁说说说……两句话。”
    医护人员蹲在次子身边,检查生命体征。
    次子左侧太阳穴中插着一柄手术刀,双眼失焦,正恶毒地注视着虚空。
    医生嗫嚅道:“少爷……没气了……”
    天光从窗外照进来,斜映在顾翰儒的侧脸上,另外半边脸隐没在黑暗中,他平静问道:“他的肾还能用吗?”
    ·病房里关了灯漆黑一片,医疗器械上亮着绿点,惨白的走廊灯从门缝下透出一片扇形光晕,门外护士推着药品车走近,又
    渐渐消失在远处。
    朱砂手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一直紧握着她手的顾偕,瞬间察觉到了这极轻微的变化,低声问:“朱
    砂?”
    “顾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朱砂的手被攥久了,指尖发麻,下意识想抽出来握成拳,活动一下。但顾偕这双冰块般的手牢牢攥着她,死活也不放。
    只听他轻轻说道:“我和救护车一起上门的。”
    “哈?”朱砂震惊,“您不是以为我流产了吧!”
    房间里陡然安静下去。
    黑暗中顾偕面色晦暗,肩颈肌肉因紧张而凸起,躺在床上的朱砂双眼发直,一脸生无可恋。
    半晌,顾偕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打个针啊有什么好说的,”朱砂扶着额角,“等等,您现在知道我是什么病了吧,腺肌症而已。”
    “而已?”顾偕声线似乎绷到极点,就在要爆发前的一秒又将怒火按下去,平静地问,“为什么不去医院。”
    “这针近似化疗药物,打完副作用那么强,我能把医生叫上门来,干嘛要自己折腾一趟。”
    窗外夜色浓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顾偕坐在床边,黑暗中露出朦朦胧胧的轮廓线条,冰凉的双手起着她的左手,放在唇边,这种姿势竟然有点虔诚祈祷的意
    味。
    朱砂心说别是大出血把脑子出坏了,她清了清嗓子问道:“我睡几天了?”
    “五个小时。”
    朱砂诧异:“哈……”
    “怎么?睡迷糊了?”顾偕豁然起身,摸了摸她的额头,“头晕吗?想吐吗?”
    朱砂刚因为顾偕松手一喜,但紧接着乐不出来了,因为他这只冷得瘆人的手心是触上了额头,可那只手还在攥着呢。
    “没事,没事……顾先生,咳咳,能松开我吗?有点麻。”
    顾偕站在床边没有动,灼灼视线刺进朱砂眼底,眼中的情绪复杂得像汹涌澎湃的海浪,一个浪头拍来,将朱砂的神智都卷
    了进去。
    可能看错了吧……朱砂轻轻笑了笑,顾先生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顾偕脸色苍白,眼底血丝密布,看上去仿佛五年没睡一样憔悴疲惫,朱砂哪里敢相信这是五小时前还将她压在电梯里亲吻
    的那个顾先生。
    她问:“我现在没事了吧?能回家吗?”
    “你知道你出了多少血吗?”顾偕声音沙哑,“今晚留院观察,明天睡醒了开始大体检。”
    “针不打了吗?”
    “澳大利亚在刮台风,有个专家来不了,可能得下周二才能安排会诊,会诊以后再说吧。”
    “可我还有三个收购案……”
    “如果我只是你老板,你可能会失业可能会调职,但我不止是你老板,这件事上我不会尊重你的意见,从现在开始你给我
    强制休假。”
    朱砂愣住了,一双眼睛呆呆望着顾偕。
    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见到顾先生发脾气。
    这个男人不怒自威,那双森然的眼睛一扫,足以让对方心神俱震。何况藏在冷漠外表下的顾先生,其实有一颗温柔的心。
    虽然看上去总是烦躁,其实极有耐心,他常说,发脾气是猴子解决问题的方式。
    空气仿佛凝固了,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朱砂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然而下一刻顾偕猛然扑了上来,双臂紧紧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碎塞进自己身体里。
    那瞬间,朱砂恍惚有种错觉。
    她本是顾偕身上拆下来的一根肋骨。
    肋骨变成了女人,女人便无法再回到他的身上。
    所以他拥抱她,但不能再拥有她。
    顾偕把脸埋进她的脖颈,嗅着她的气息深深喘息。那重重的呼吸恍如无声哭嚎,他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令朱砂心如刀
    割。
    她静静躺在病床上,任由顾偕拥抱她,黑暗无声无息席卷了房间,远处公路上车灯穿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
    逝的光影,恍若从长河中一跃而出的银鱼。
    ————以下不收费————
    我身边去年有三个人先后得了这个病,其中一个也是好几个月没来月经,然后在家血崩犹如命案现场。所以就用在这里了,不
    是白血病、心脏病这些很“唯美”的病,而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妇科疾病。
    这条线起是在最开头,朱砂撞车遇到邵俊那天查怀孕开始,然后夏日宴痛经、尹铎狙击中痛经、以及蔷薇月子中心的按摩师上
    门服务铺垫朱砂迟迟不来月经,直到最后血崩现场。
    在这里提醒姑娘,不论有没有性生活,每年都要做妇科检查,尤其是剧烈痛经的姑娘,千万要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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