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赛仓才发现外面天都要黑了,从里头出来仿佛穿越季节,简子星走了几步,把套在衬衫外面的卫衣脱下来,随手缠在箱子拉杆上。
    辛苦了。他拍拍拉杆箱,从前的小蟹。
    手机很安静,仲辰今天一天都没联络,只有中午拍了一下午饭发过来,是挺奢侈的麦当当。
    除了真正比赛那几分钟聚精会神,简子星一整天都有些心慌,仲辰很沉默,这种沉默让他觉得不是好兆头。
    刚上大巴车,仲辰的消息进来了。
    拽:上车了吗?赛完了?
    简子星不禁松了口气。
    简子星:赛完了,准时返回,你怎么样?
    拽:嗯。我现在动身去客运站接你,想吃什么?我买好。
    简子星:不急,晚上一起宵夜吧,你今天顺利吗?
    拽:还行,见面说吧,还有好消息要带给你。
    简子星对着好消息这三个字愣了两秒钟。
    他几乎有些不能相信,直觉告诉他那个人跟仲辰要找的应该没什么关系,而且蹲一天就蹲到结果也实在过于效率。
    但除了那一件事,仲辰显然不在意任何。
    路上几个小时,大巴车里关着灯,公路上也少见亮光,一车人都昏昏欲睡。只有简子星睡不着,明明累得要死,但却仿佛有值班神经不知疲倦地跳着舞,就连稳稳当当坐在凳子上都要依靠定力。
    终于到了。
    客运站里破旧,味道也冲,到处都是拉人上车的面包司机。
    简子星拖着箱子刚往门口走了两步,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是白衬衫浅色牛仔裤的日常搭配,倚着门口站着。
    这。仲辰举起手,冲他勾了勾嘴唇,小组赛第一名回来了?
    嗯,赛赢了。简子星推着箱子快走,走两步又忍不住小跑起来,总算是到仲辰身边,什么好消息?
    仲辰自如地拉过他的箱子,这都是黑车,走远一点坐公交吧。
    行。简子星跟上去,又忍不住问,到底什么好消息?那个人找到了?
    仲辰没吭声,两人走出客运站的院门,他继续沉默,直到捋着这条街一直走到公交车站,简子星终于受不了了。
    他一把拉住仲辰的手腕,到底什
    你爸。仲辰回头,黑眸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看着他,我刚去医院看你爸,正赶上护士要找你,被我拦下了,说你在比赛。
    简子星心里忽地一沉。
    仲辰的眼神安静温柔,是真诚地替他高兴,但却仿佛少了一丝活力。
    护士说,你这周发来的语音消息她每天都在你爸耳边放。就今天中午,你爸忽然流眼泪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仲辰垂眸看着路灯下两人的影子,勾着嘴角轻声道:不仅说明你爸在非常努力地向下一个阶段前进,也说明你在他心里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和他聊几句天就能带起很强烈的情感。
    简子星心里顿时五味陈杂成一片,眼眶酸的热的胀在一起,他吸了吸鼻子。
    是真的。仲辰伸手在他头顶呼噜了一把,呐,你和你爸今天都往前迈了一步,开心吗?
    特别开心。简子星说,明天陪你找人,找完后我去看他。下周实在不行我隔一天请一次假,晚自习不上了,就专门在他耳朵边说话。
    嗯,行。仲辰点点头,伸手拦下公交车,拎着简子星的箱子先走了上去。
    简子星兜里一直有硬币,当啷当啷地扔进硬币箱里,最后一枚硬币落下时,仲辰忽然在他身边轻声说,明天不用找人了,我今天找到他了。
    世界在这一瞬间安静。
    简子星仿佛凝固在原地,连司机冲他说话都没听见。直到公交车门不耐烦地关闭,车子启动,他身体跟随惯性往后趔趄了一步。
    仲辰拉着他的胳膊,低着头穿过松松荡荡的公交车,到最后一排钻进去坐下。
    其实一点都不难找,也不用蹲。仲辰坐在窗边垂眸看着自己的腿面,那一片就九个楼,七个都是交通局家属楼,肯定不会在那。剩下两个,我挨户去敲门,简单粗暴,中午就找到了。
    简子星听到这里心已经凉了,他茫然地伸手想去攥仲辰,伸到一半却又僵硬地顿住,缩了回来。
    上次肇事视频里也是他。仲辰使劲搓着自己的脸颊,他人脾气不错,问的都回答我了。是个画画的,平时很宅,饿了就去楼下买点吃的对付。肇事那天他确实也路过现场,而且他一直喜欢戴棒球帽口罩什么的出门,阿宅嘛,有点中二兮兮。
    简子星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不知是这件事本身,还是仲辰此刻掩着表情低声平静叙述的样子,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只绝望的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身材跟我爸确实有点像,远看高瘦,但他不锻炼的,一拳就能撂倒。仲辰说完最后一句话,有些无力地屈起两条腿,膝盖顶着前面的座背,头埋下去。
    星星。仲辰闷声道:你和你爸都往前迈了,我真的替你高兴,特别高兴,但我真的好嫉妒。我也想像你一样走得很高很远,但我被绑在这了,就是迈不出去。
    车厢里忽然安静下来,前面零星坐着的几个人昏昏欲睡,仿佛不存在一般,整个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后排抱膝蜷着的小可怜。
    简子星伸手去拉仲辰,先攥住手,然后又顺着胳膊上去使劲搂了搂肩膀。
    仲辰不执拗,不像那些情绪不好就死劲把自己圈起来钻牛角尖的人,他挺软和地就被拉了起来,只是紧接着就把头砸在简子星肩膀上,脸闷在锁骨附近。
    有些人情绪激动时喘息不已,而有些人却陷于沉寂。
    简子星只能靠皮肤上规律的一丝热气察觉到仲辰的呼吸,手无意识地反复捋着他后背,半天后才艰涩道: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咱们接着找。
    过好久,仲辰才用鼻子嗯了一声。
    没有鼻音,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但简子星却觉得仲辰在哭,他有点不敢让仲辰抬起头来,或许只是单纯很难想象仲辰那样的人红眼眶是什么样。
    我已经好多了。过一会后仲辰低声道:今天下午挺麻木地沿着街走了两小时,我在这长大的,后来走到那地方我都有点不认识。然后我去看了你爸,听那小护士嘚吧嘚吧跟我一直说话,才感觉缓过来一些。
    他说着终于抬起头,没见什么哭过的痕迹,只是眼中遍布红血丝,看着很让人心疼。
    从头来吧,慢慢等。反正最坏也就无非如此了,我对自己人生原本的计划就是一直等下去,别的事都不考虑。
    简子星说不出话来,他看着仲辰偏过头看车窗外,那双眼眸依旧带着些散漫的无所谓的冷傲,但却似乎和前阵子不同了,没有那种懒洋洋的笑意,和刚认识时有些像。
    仲辰看了两眼车外的路景,从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口罩戴上,我睡一会,吃什么你定吧,我都行。
    简子星嗯一声,掏出手机说,我找找,你先休息一会吧。
    仲辰闭着眼睛往后一靠就仿佛睡了过去,简子星看他两眼,低头飞快刷着点评。
    火锅烧烤烤肉
    得挑仲辰爱吃的,上次他说想吃什么?是大羊腿吧?
    挑着挑着没一会,简子星忽然觉得脑子里很空白,手上下拉屏幕的动作也充满机械。
    他很想哭,一种莫大的悲哀捆着他,悲哀后面还有心疼。
    睡着的仲辰忽然伸出手,覆上他的后背,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
    活了十几年,简子星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难受了。
    小时候家里出事那次也很艰难,但难说自己的天塌了和看着在意的人天塌了,哪个更让人沉痛。
    他手指顿住,要不吃这家吧,烤羊排,还有羊蝎子锅,你不是想吃吗?
    仲辰闭着眼睛轻轻乐了两声,还记得我想吃蒸羊羔呢?行,就这家吧。
    辰哥。简子星叫了一声。
    我没事。仲辰睁开眼,红血丝稍微退了一些,冲他勾勾唇角,我也就难受一两天,过后就好了,害,我一个混子生,脸皮厚着呢,人也抗造。
    没有人是生来就抗造的。
    混子生,骂到他痛处他也会伤心,扇他一巴掌他也觉得羞辱。
    简子星只能死劲攥着仲辰的手,自己骨节都攥得咔吧咔吧疼,更别说仲辰了。
    但仲辰没什么反应,挺平静地闭目养神,只是手上也用力回握,两人在底下死死地攥着彼此。
    那地方离交通局挺近的,就在交通局那站下车。简子星说。
    嗯。仲辰出了口气,又笑,没事儿啊,找错人就找错人,又不是什么我的噩梦之地,在哪吃不都一样吗。
    简子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更用力地攥着他。
    到交通局那一站,车上就剩他俩了。仲辰仍然坚持拎着箱子,跟在简子星后头下车。
    那地方在哪啊?他笑眯眯地站在马路牙子上左右张望。
    前面。简子星指了指街尾,今天街上空,晚上可能下雨。
    可不是吗。仲辰勾勾嘴角,蓝色暴雨预警,已经开始闷了。
    简子星这才意识到早上自己就拿着天气预报跟他说过了,还特意从家里找伞带在箱子里。
    仲辰笑呵呵地,没有拆穿他的没话找话,继续往前走。
    嗳,星星。仲辰手插在裤兜里,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他,下周篮球赛,你来给我加油吧。
    行。简子星点头,认真地问他,你要加油牌子吗?那种大的,我可以给你做一个,到时候跟高昂一起给你举。
    那敢情好。仲辰闻言笑得弯起眼睛,倒退着往后蹦了两下,有牌子也得有口号,到时候就让高昂喊,仲!辰!仲辰!你喊,我!爱!你!
    简子星苦笑,踢踢他的脚,哥,笑不出来就别强撑着了,看你这样怪难受的。
    仲辰看着他,片刻后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凄惨。他看着自己脚尖,低声道:但确实得缓一阵,得有点高兴的事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你要是能来看我打球,给我加加油,我估计就能挺高兴。
    嗯。简子星使劲揉揉他肩膀,我肯定去,带着小蟹一起。
    仲辰点头,长舒一口气,认识你真好,要不我现在肯定特压抑特废物一个人找地方一窝,跟条废狗没什么两样,或者又像小时候似的找个巷子找人干架去了。
    小的时候,仲辰找过很多办法发泄。
    有一阵他迷恋学习,疯狂做题就会暂时忘记老爸走了,初三做完高三四大经典题库,以至于整个高中都没什么干的。
    上高中后他尝试过处对象,但实在没心情,对谁都爱不起来,最长的一个处了三节课。
    后来就靠打架发泄了,打架是个挺不错的主意,不入流的小破高中多得是欠教训的混混,打起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现在好很多,心里空到长草时还能和简子星一起压压马路吃吃喝喝,再不济,听这位大佬给自己讲讲那些1 1=2,也挺解压的。
    别放弃人生,真的。简子星看着他,这句话我知道你听不进去,但我得说。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你可以对他留着一辈子的遗憾和执念,但别赌自己的命。
    你现在和我妈一个腔调了。仲辰勾勾嘴角,刚出事时我妈哭得鼻涕都快把她那几万块钱的包给糊满了,但几年过后摇身一变成为冷面无情的女董事长,反而是我一个大男的,优柔寡断放不下。
    你妈妈有再遇到喜欢的人吗?简子星问。
    当然没有。仲辰笑了笑,轻声说,她说她只爱我爸。我爸没了,她只爱我和钱。
    简子星笑笑没回应。
    仲辰妈妈应该和仲辰很像。虽然很少被提及,但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美丽刚强的轮廓,大概率,还很温柔。
    等一会,辰哥。简子星忽然想起什么,我去把摄像头收了,以后也用不上了。
    嗯。仲辰停下脚,收了吧,要不是那次看见肇事录像,这地方本来跟我爸也没什么关系。
    街口最关键的那个路灯坏了,靠近交通局围墙的角落里格外黑,简子星伸手摸了两下没摸到,欸了一声,回头喊,我手机在你那吗?
    在呢。仲辰手伸进裤兜,要手机干嘛?
    手电筒帮我晃个亮。简子星说。
    仲辰一边哦着一边走过来,直接用自己手机的闪光灯晃了过去。
    白亮划破黑暗,红砖墙灰水泥,篱笆藤蔓打着转,被照得无比清晰。
    简子星扒开藤蔓,伸手摸着空白的墙,站在原地愣了足有五秒钟都没回神。
    摸到了没,我饿一天了。仲辰嘀嘀咕咕地走过来,光亮也更靠近,整一面墙都被照的通亮。
    简子星大脑空白,思绪空白,只有心跳开始加速。
    他僵在墙上的手忽然又动起来,慌里慌张地划拉了两下,然后使劲抬脚蹬了一下墙。
    干什么你!仲辰懵逼,下意识回头看保安岗,低声道:碰瓷交警队?
    是不是傻!简子星使劲在他胳膊上抽了一撇子,指着墙,压低声使劲吼,摄像头!没了!
    仲辰呆愣。
    过很久,他才啊?了一声,然后茫然甚至有些傻气地趴上去抠抠索索地摸墙缝。
    简子星看着他后脑勺,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天路灯下跪在路上抠人行道砖缝间的耳钉的影子。
    跟眼前人合二为一。
    简子星忽然乐出了声,他使劲攮搡了一把仲辰肩窝,一边呛着一边说,别找了,哥,真没了。
    没了没了?仲辰两眼茫然,有些呆愣地看着简子星,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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