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学习
    因为擅自把咲乐的玩偶给了雪, 第二天织田作趁工作的空隙给咲乐重新买了一个玩偶,同时写了一张留言给雪,交代清楚了他的养父说过的话,让他不要多想。
    而雪似乎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看到了织田作之助的纸条也只是听他的话乖乖把玩偶放在了床头,便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之中。
    似乎是织田作之助之前提出的让他去上学的建议激励了他, 雪克服了自己对外界的恐惧,第一次一个人踏出家门, 到附近的旧书屋蹭书看, 涉猎范围极广,从最基础的小学教科书到内容晦涩的专业书籍,荤素不忌,有什么看什么, 抓紧一切时间躲开店主的视线汲取知识。
    好在旧书屋的主人是个笑眯眯的和蔼老奶奶, 名叫冲野明美子,她家中的老伴已经离世, 孩子们也纷纷离开偏僻的乡下, 跑到大城市里去谋生。
    冲野明美子开这间书屋也并不是为了赚钱, 而是因为即使是在横滨这样举国闻名的大都市的乡下地带,也一样逃不过人口渐渐迁出的宿命,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孩子长大会去城市, 老人老去入土为安。
    在这样反复的恶性循环之下, 冲野明美子只能看着那些熟悉的老面孔一张又一张地离去, 而新鲜的血液却迟迟没能流到这个日暮之地。
    那着实是一种恐怖而无奈的精神折磨,看着一个接一个离去的老朋友们,她总是忍不住想着,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了呢?
    为了摆脱这种莫名的恐惧,也为了给自己的家里添些人气,冲野明美子将一楼改装成了旧书屋,吸引附近还在上学的孩子们来寻宝。
    虽然因为人口的原因,旧书屋从未热闹过,倒是附近的人家因为搬家或是家中空了的原因,将旧书都清理出来给了她,因此旧书越积越多。
    因此那个外貌显眼的孩子在到她这里来过两回时,她便注意到了他。
    即使他一直试图把自己缩到最阴暗、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偷偷摸摸翻阅书籍。
    似乎是知道这种事不太对,他总是在看完一本书,取下一本书的空隙,探头探脑地观察她的位置,面上紧张兮兮的神情让人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心思,冲野明美子猜那个孩子一定是在揣测她有没有发现他的行为。
    或许是不想失去这个可爱的拜访者,冲野明美子总是善解人意地在他注意她的位置时,要么待在距离他最远的角落里,要么将视线移开跟别的客人交谈,与那个孩子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已经有六十五岁了。
    在这么大的年纪,又有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面孔没有见过呢?
    时间赋予了她待人处世的智慧,也赋予了她一颗细腻包容的心。
    注意到那个孩子因为长久在昏暗的灯光下读书而眼睛酸痛,总是忍不住揉眼的时候,她默默将店里的灯泡换成了最亮的一档,连他常待的角落也能照的敞亮。
    留意到那个孩子因为没有凳子常常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她到附近的杂货铺中买了几个木质的小板凳,散落地摆放在旧书屋中,虽然除了那个孩子并没有被其他人使用过。
    似乎是渐渐察觉到了她的善意,那个孩子在来旧书屋看书时也不再总那么提心吊胆,他安安静静地待在那个已经留下他印记的角落里,不知疲倦地翻阅着一本又一本的书籍。
    他们就在这件不大不小的旧书屋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倾听着互相不快不慢的心跳,默然无声,共度岁月。
    直到有一天那个角落不再总有一个纯白如雪的身影,闲来无人的书屋中不再有那簌簌的翻书声。
    也是那一天,一株还沾着露水的风铃草被悄悄放在了旧书屋的门前,叶茎细长笔直,颜色明丽而素雅,花朵如风铃般,在风中轻轻摇摆,吹来那个孩子心中澄澈的谢意与感恩。
    年长的老妇人手持鲜花,微微笑着。
    至少在这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心中充盈着的只有一种温暖的满足与希望。
    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也从未告知过相互的姓名。
    连雪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单单只通过看书就拿到了横滨一所重点高中的入学许可。
    带着他去参加入学测试的织田作之助高兴极了。
    雪还是第一次在织田作之助的脸上看到那样夸张的笑容。
    那个酒红发色的男人向来是冷静且克制的,即使高兴,面上也只会带上那种浅淡且温暖的笑容,从来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喋喋不休,红光满面,简直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兴奋。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
    那时不时瞥向他,仿佛寄托了什么似的、闪闪发亮的眼神。
    雪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伟大的科学家呢!
    如果织田作想要我当科学家的话,我会努力的。
    像是被织田作之助那种发自内心的欣喜给感染了,雪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呐,雪想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后来的话题不知怎么的,就转移到这上面去了。
    有一片美丽湛蓝的大海,有一间推开窗就能够看到海的小屋,小屋里靠窗的那一边有一张桌子,然后我就可以坐在那桌子前,静静构思我的小说。
    即使雪已经在书海之中逐渐成长起来了,织田作之助却依旧没能改变自己面对雪时的说话习惯。
    他依旧像以前那样,将自己的愿望用最朴素最平实的语言表达了出来。
    好美。雪喃喃道。
    他问道,织田作,你的小说里会有我吗?
    织田作一怔,而后失笑道,会有的。
    他遥望着远方渐渐掩去了光辉的落日,会有雪,会有幸介,会有真嗣,会有优,会有克巳,也有咲乐,还会有碧蓝的天空,有美丽的落日,有广袤的大海,有柔软的沙滩,有一间小屋,有一条狗。
    雪握紧了织田作之助布满茧子的手掌,说道,织田作的愿望会实现的。
    因为织田作之助眼中的憧憬是那么的耀眼,连他也不禁跟着期待了起来。
    所以我们一起努力吧,织田作之助笑着,雪要努力学习,我也会努力实现我的梦想的。
    如血的残阳铺洒遍地,在那黑夜降临之前,最后一次地燃尽光辉。
    这样如梦似幻一般的生活,竟然让他这种人整整享受了两年。
    即使在过去了许多年以后的某一天,一方通行再想起这段他以科学家为目标不懈努力的日子,仍然会克制不住地眉眼讥讽、笑容不屑。
    为自己的妄想,为织田作之助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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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的一方通行还有五秒抵达战场。
    第60章 前兆
    雪在读的高中实行的是住宿制, 为居住的较远的学生提供住宿和三餐,同时比正常的学生多缴纳一定的住宿费。
    而织田作之助在估计了一下雪如果坐电车去学校会耗费多长时间之后,遗憾地让雪在远离家的重点高中住了宿舍。
    他一直担心失去了记忆的雪能否适应宿舍的集体生活。
    然而一向害羞内向的雪出乎意料地与同学关系不错。
    织田作之助惊诧过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重点高中里的学生一向以成绩为标准衡量一个人是否值得结交, 而雪的成绩恰巧不错,又不善于拒绝别人, 只要他的同学向他讨教一定会耐心地解答。
    不需要别的什么,只要这样便足够让人心生好感了。
    在学校这样单纯的环境中, 即使是雪这样不善言辞的人也能够与他人和平的相处。
    在排除了这个担忧之后, 又会有新的忧虑诞生。
    可以说,织田作之助在雪身上费的心比其他五个孩子加起来还多。
    或许是因为失去记忆的原因,雪比起同龄孩子更加执拗,也更加固执, 他拥有几乎过目不忘的能力, 能够将见过的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与他人做下的每一个约定都牢牢印刻在脑海之中,如同高茂的树木将每一年的雨水与阳光印刻在自己身上, 形成了那一圈一圈带给人无限遐想的年轮。
    织田作之助在知道雪的这种天赋时, 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超乎常人的记忆力, 意味着雪在学习落后了他人十多年的新知识时举重若轻,意味着雪甚至不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就能够取得旁人羡煞的成就,然而得到的同时也意味失去。
    人是靠遗忘活下来的。
    遗忘苦痛, 才能再度燃起希望;遗忘悲伤, 才能再度追寻欢喜;遗忘恐惧, 才能再度鼓起勇气。
    但是雪不一样。
    他被剥夺了遗忘的能力。
    他忘不了第一次被尖锐的针头刺入血管的疼痛,忘不了第一次被织田作之助抱在怀中感受过的温暖,同样也忘不了两年前织田作之助曾对他提出的期望
    成为科学家。
    在如饥似渴地阅读了更多书籍之后,雪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笼统的词。
    科学家。
    物理学家,化学学家,生物学家,数学家,统计学家哪一个不是科学家?
    如果分的再细一点,或许可以分出几百类,每一种都能够称得上是科学家的职业。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或许就能够意识到织田作之助不过是随口一说,只要完成其中的一种,便可以算是完成约定了。
    但是雪不一样,他有一种不知变通、撞上南墙也不回头的天性。
    既然跟织田作约定好了,那就一定要原原本本地完成。
    这样想着的雪,在这两年中没有因为自己过目不忘的天赋比别人更加轻松,反倒在摸索透了自己[异能力]的使用方法之后,仗着能力的便利,拼命压榨着自己睡眠的时间,几乎看完了这个偏远的小乡镇上能够得到的所有书籍。
    并不是单单囫囵吞枣似的看书就能够学习到新的东西,这是一个谁都懂的简单明了的常识。
    然而,所有的常识在雪这里都仿佛遇上了不可逾越的墙壁一般,一点都行不通。
    只要眼睛捕捉到就能够记住,只要记住就能够理解,只要理解了就能够应用。
    在雪这里,并不存在学不会的知识,存在的只有无用的书籍。
    他一直一直记着两年前与织田作之助的约定,努力学习,成为科学家。
    但是,织田作却好像背叛了那个约定。
    是一个黄昏的下午,却不像两年前的那一天般晴朗而美丽,天空染上的不是充满希望的温暖橙色,而是让人压抑的晦暗灰色。
    天空的阴云缓缓聚拢着,层层叠叠、叠叠层层地形成那副亲密而不可分割的假象。
    滴答
    滴答
    滴答
    然而只要有一滴雨珠不堪重负从那云朵之中脱离,这个家庭便会撕破那虚伪的假象,散裂成再也无法聚拢的模样。
    雪伫立在雨中,静静远远地看着站在那燃烧着阴冷之火的车前神色莫名的织田作之助。
    那不是他记忆中总是保持着温暖神色的织田作。
    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故作疑惑地这样问,然而一个又一个从他的身边匆匆走过,满面好奇的过路人早已告诉了他答案。
    真可怜啊,听说五个孩子都死了。
    不止呢,连给他们提供住处的好心老板都死了
    一定是跟黑手党扯上了关系那群社会的恶瘤!
    我以前还到这家店里吃过饭,这也太恐怖了吧,不会牵涉到我吧
    雪僵硬地移动着身体,一步一步地迈近那无底的黑暗幽深的渊谷。
    然而在那悬崖摇摇欲坠的边缘,还未到达那栋在他的记忆中占据着三分之一分量的木质房屋,他便被一个人拦下了。
    雪,他温柔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嗓音有些沙哑,别去看。
    那声音是如此古怪,平静之下涌动着理智溃散的暗流,麻木之下埋藏着狂乱崩溃的种子。
    雪听不见,他只是直直地撞到了织田作之助同样冰冷的怀抱之中,从那再也无法严丝密拢地紧紧拥抱住他们的拥抱狭缝之中,看见了
    被警官一具一具搬出的,烧得焦黑的尸体。
    雪的记忆力很好。
    他记得每一个孩子的骨架形状,身高体重。
    他如血般鲜红的眸子尽力地睁大,看着警官抬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认真地辨认着。
    这是幸介,作为家里剩下的五个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年龄的优势加上经常的运动,幸介的身体发育良好,身高远超平均水准,是那几具被瞬间的爆炸完全销毁了形貌的焦尸中最好辨认的一个。
    这是克巳,因为喜欢打棒球的缘故,右手的指关节比同龄孩子粗大不少,额头上有一道伤痕,是玩闹时因为磕碰的力道太重,连骨头上都留下了痕迹。
    这是优,他总是弓着背拿着织田作之助送给他的游戏机打游戏,如果幸介和克巳不拉着他去玩耍,他甚至可以一坐一整天,一直到将游戏打通关为止,他的脊椎因为这个坏习惯变得有些变形,小小年纪就显出驼背的征兆。
    这是真嗣,比幸介、克巳、优都要文静,身材瘦小的真嗣。真嗣总是缩在角落里,安静得看书,不像其他三个男孩子一般活泼爱动,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玩耍,时不时为最厉害的孩子献上欢呼与掌声。
    这是咲乐,女孩子的骨架总是要比男孩子瘦小一点,她的年纪也小,雪甚至可以记起她还在牙牙学语时的模样,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孩,不论是织田作之助还是幸介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宠溺着这个孩子,相对于其他四个男孩的磕磕绊绊摸爬滚打,咲乐对痛觉的认识还停留在生病打针那一刹那的尖锐恐惧。
    他将视线久久停留在那具格外娇小的尸体上,似乎是因为距离爆炸物最近的原因,咲乐的尸体缩水成小小的一团,只有婴儿大小,一如他两年前初见咲乐时的形体。
    呐,会痛吗?很痛吧。
    天色好阴沉,雨好像下大了,淅淅沥沥的,在他的脸上肆意流淌着。
    那只自拥抱中窥探着的红眸倏忽染上了恶的色彩。
    耳边有絮语响起,在那一片混沌的大脑中肆意地穿刺着。
    [怨恨恐惧贪婪憎恶自私愤怒嫉妒恶恶恶恶恶恶死吧恶恶恶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剧痛如同爆炸一般将他的整个大脑炸裂,雪瞳孔骤然缩紧,他张大了嘴,想要将那无法忍受的痛苦发泄出来,却发现喉咙处的肌肉因为过于紧绷的情绪紧张着,挤压着声带,让他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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