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垂髫小儿懵懂地看着她,杏眼圆似猫儿石一般,那玉白的小手紧紧攥起手中之物,青锋岛在哪儿。
    在东面的海上,安坪渡口有船夫摆渡前去。洛衾淡淡道。
    那女童忽而一笑,灿若满天星辰,虽没听懂,可那略显圆润的下颌还是往下一点,笑道:那我定会好好保管这个小哨子。
    站在她身后的妇人嫣然一笑,抬手又将鬓发捋到了耳后,笑说:三位多加保重。
    三人两马疾驰而去,马蹄声嘚嘚离远,最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在走远之后,洛衾忽然道:我仍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他们会有步步莲。
    那瓷瓶还带着吗。魏星阑侧头问道,双手紧牵着缰绳。
    洛衾一手拉着缰绳,一边从衣领里将那瓷瓶拿了出来,随手抛向了魏星阑。
    魏星阑接得稳当,又细细打量着这曾装着步步莲的瓶子,手指在平底的印纹上摩挲着,难不成那夫人的夫君是还俗的空海寺弟子,只是情窦初开,故而假扮侠客与夫人共白头?
    洛衾:
    这人可真敢想,难不成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她一样话本成精了。
    在听了一会后,坐在马背上的薛逢衣沉声道:空海寺不收带发修行的弟子,若要还俗,需散尽周身功力,不得用这一身武力从恶。
    散尽功力之后,若要再练起来,可比头遭更难,更别提躲什么仇家了。
    洛衾朝魏星阑看了一眼,就想知道她这脸被打得疼不疼。
    魏星阑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神色没有分毫变化,脸皮果真厚得很。
    在又骑了一段后,洛衾忽然勒马停下,她眉心一蹙,回头朝来路看了过去,不好。
    怎么?魏星阑不解。
    你不觉得,这一路静得过分么。洛衾道。
    这话音刚落,魏星阑也蹙起了眉,此时才发觉,沿路的确是太过安静了,两侧的山林一片死寂,像是所有的山虫异兽全都消失了一般。
    她们相视了一眼,虽然并无多言,可这段时日相伴以来,却在无形之中形成了默契,纷纷掉头往来路策马而去。
    目不能视的薛城主愣了一瞬,只觉得周身的风像是旋了一圈似的,俨然是掉了个头,心道这两人明明互不忍让,一路都是互呛过来的,怎忽然又心有灵犀了,真是可怜了他这个瞎老头。
    一黑一白的马匹沿着这铺满了沙石的窄路急奔而去,踏上了来时留下的马蹄印,一来一回两道印记还挺契合。
    农舍里,一群身着粗布麻衣的络腮胡子提着刀剑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碗碟哗哗落地,碎成了一片破瓷。
    收拾着碗筷的妇人僵在了原地,她暗暗咽了一下,忍着没让牙打起颤来,问道:诸位大哥有何贵干?
    几人冷冷地看着她,为首的人只道:他人呢。
    这话音刚落,妇人登时明白他们来寻的是谁,一颗心紧提到了嗓子眼上,骤然间脑子一片空白,她扯起嘴角干笑了一声,说道:昨夜喝多了酒,还在屋里躺着,大哥们在这稍等片刻,奴家这就进去唤醒他。
    说完她转身就往屋里走,忍着没将满手的汗抹在布裙上。
    在撩起了布帘后,那坐在屋里的祈凤登时仰起了头,杏眼里露出一丝担忧,说道:娘
    刚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嘴忽然被妇人给捂住了,她呜呜了两声,像猫儿一般。
    手里的竹哨顿时脱手而出,啪一声落在了地上。
    祈凤还想往外瞅一瞅,可头还没探出去就被妇人给按住了。
    她愣了一瞬,眼眸一转便见娘亲脸色煞白,一张薄红的唇已被咬出了血来,她怔怔看着,一双凤眼睁得老大,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妇人蹲下身,将尘封许久的酒窖重新打开,尘埃骤然扑面而起,在阳光下飘摇不定。她深深看了祈凤一眼,心一狠,便将这挣扎不休的小娃儿连拖带拽地塞进了酒窖里。
    那酒窖在木质的地板之下,非常人能够看得出来底下还藏着东西。
    鬓角已被汗湿,妇人紧抿着唇,手忙脚乱地拉出了梳妆台上的一个小木屉,将里边一个漆黑的玩意塞进了祈凤的手里,手里的汗也一并沾了上去。
    祈凤捧着那黑漆漆的玩意,一时也认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只无措地仰头看着她,想不通方才明明还有说有笑的,怎忽然来了人,又打碎了碗,娘就慌成这样了。
    她呜咽了一下,没来由的就难过了起来,眼泪像是珠子一样,啪嗒啪嗒的往下落,顺着下颌淌进了衣领里,浸湿了一大片布料。
    妇人在深深看了酒窖里那蹲在明暗交界处的祈凤后,缓缓把食指抵在了唇上,她眼神温柔似水,克制着心底的焦虑与慌张,把最好的一面留给的自己的孩儿。
    木板一合,决绝地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酒窖里的祈凤只看着一大片黑暗兜头而来,尔后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这顶上的木板还隔开了外边的声音,她听不清,只似乎有刀剑铿锵作响着。
    娘?她切切地叫唤了一声。
    娘亲?
    娘,快让凤儿出去。
    娘,凤儿怕黑。
    没有人回应,她似被这尘世隔开了一般,只嗅到一股尘埃的气味,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酒罐子,全是她爹留下来的。
    自然,这是娘亲告诉她的。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些人脚步似停顿了一瞬,翻箱倒柜的声响随之而来,砰一声响起,似是娘亲的梳妆桌被劈成了两半。
    在翻腾了一阵后,那群人脚步沉重的离去,这次是真的走了。
    屋里一片狼藉,三人还是来晚了。
    洛衾冷着脸往屋里走,只见不久前还为他们忧心的妇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胸口被染红了大片,唇色褪尽,脸色一脸灰白。
    她愣了一瞬,蹲下身去探了妇人的鼻息,又将两指抵在她已经发凉的侧颈上,如她所料,已经救不回来了。
    魏星阑握着剑往里走,在打量了一番后,蹙眉道:不是夙日教。
    这屋里到处都是刀痕和剑痕,却没有毒虫留下的痕迹,显然是另一伙人所为。
    可若不是夙日教,那会是谁?
    而沿途的虫兽又被夙日教招去哪了?
    洛衾站起了身,忽想到屋内竟没有祈凤的身影,她低声道:祈凤去哪了。说完便在屋里搜了起来,从厨屋找到了偏房,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仍是没有看见祈凤的身影。
    洛姑娘。那令人糟心的魏星阑在主卧里喊了一声。
    洛衾闻声而去,眼眸一抬便见魏星阑手里捏着的那支短哨。
    她应当还在此处。魏星阑说道,一边将短哨交还洛衾。
    行走江湖多年,洛衾鲜少有这般心慌的感觉,若真是夙日教的人,她许也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在垂眸之时,她忽留意到桌底有一道挪动的痕迹。
    四周布满了薄薄一层尘埃,桌脚划出的那道痕迹显而易见,显然是被人挪过来的。
    定不会是那群作恶的人作为,若是他们,定已将这桌子劈成两半了。
    洛衾心似漏跳了一下,侧头便朝魏星阑看了过去,只见那人正伏在地,将右耳贴到了地上,细细听着底下的声响。
    在细听了一番后,魏星阑抬头朝洛衾看了一眼,说道:我出去一会。
    她挤眉弄眼的,洛衾一时没明白过来,还以为这人眼里进了沙,蹙眉说道:别让我给你吹。
    魏星阑:
    反正如今她做什么都会让洛衾想歪。
    在沉默了一会后,魏星阑又道:我去收拾收拾。说完,她屈起食指在身下的木板上敲了敲,言下之意,外面交给她,而这块木板,由洛衾来掀起。
    洛衾愣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
    在魏星阑出去之后,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又似有水洒了满地一般,那声音渐渐变小,似是人渐渐走远了。
    在外边没了动静后,洛衾才垂眸看向了底下的木板,她敲了敲,果真是空的。只是不知这木板该从哪打开,于是用剑多尝试了几下,在撬开底下那块木板后,她一眼便看见那躲在底下战战兢兢的孩童。
    祈凤仰头看着她,眼神愣愣的,像是成了个小傻子一样,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东西,指节都握到泛了白。
    在定定看了洛衾许久后,她才怵怵开口:仙子姐姐,你怎又回来了,我娘亲去哪了。
    洛衾不知该怎么说,她
    你娘亲先行离开了。门外的薛逢衣沉声说道。
    祈凤脸上看不出悲喜,只像是没回过神一般,她点了一下头,把手里的东西举了起来,道:这是娘亲给我的。
    洛衾只看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个刀柄,她回忆起不久前妇人说过的话,她道夫君在同她一起后便断了刀柄退隐江湖,兴许这就是那个刀柄。
    江湖人视兵器如命,没了兵器在手,那就如同一个半死的人。那人断了刀柄,许是真的爱极了那位夫人。
    她垂下眼,又将刀柄还给了祈凤,只言:这是你爹之物。
    祈凤眨了眨眼,又捧着那刀柄无措地看着,她蹲在黑暗的地窖里,似也化作了尘埃一般。
    洛衾眼前恍然闪过了一幕,她似乎也曾躲在一处黑暗的地方,身边似还有别的什么人,她们的手相牵着,战战兢兢地偎依在一起,饥饿又干渴,可身上空无一物,只有身边的人能给予丝毫暖意。
    那是什么地方?
    似是在一个木柜里,模模糊糊的,还挺像洗心塔上那座佛龛底下的木柜。
    可她为什么会在那里,身边的人又是谁,又是为什么会被关在那里?
    头顿时一疼,让她不得不回过了神,眼前的黑暗骤然消失,定睛只对上了酒窖里那女娃儿懵懂无知的眼神。
    洛衾伸手将祈凤抱了出来,道:对,你娘先行离开了,让我们将你带上。
    那我娘去哪了。祈凤着急地追问道。
    门外传来了魏星阑的声音,你娘找你爹去了。她撩起了布帘,垂眸便看见了底下那片酒窖,眉一挑,又道:竟有酒。
    在弯腰掏酒的时候,她朝祈凤看了一眼,问道:我能拿么。
    祈凤点了点头,过会又摇了摇头。
    那我是能拿还是不能拿?魏星阑问道,语速悠缓,带了一丝极为罕见的温柔。
    祈凤眨了眨眼,只好又点了点头。
    魏星阑随手拿了一坛酒,她拍开了坛口的封泥,又扯开了封口的厚布,凤眼半阖地嗅了一下,好酒。
    的确是好酒,在开封的那一瞬间,酒香顿时飘溢开来,沁人心脾。
    洛衾不知她怎会有心情喝酒,只低头问:你可知刚刚来的人是谁。
    祈凤垂下了眼眸,眼里的星光似是消失了一般,整个人沉了下来,全然没有了孩童天真的模样,她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过了半晌才道:他们好像是来找爹爹的。
    这话一出,洛衾便知来的果真不是夙日教的人,她眼里的愁云却依旧不散,没有因此而舒心半分。
    她不敢将祈凤带到外边,唯恐会让她看见那一片血迹。
    可那拎着酒坛的人却说了一句:走了,你娘走远了,我们也得赶路了。说完还自顾自牵上了祈凤的手,把那懵懵懂懂的孩儿往外带。
    她一手牵着祈凤,一手提着酒坛,回过头朝洛衾看了一眼,劳烦。
    洛衾:
    在掀起布帘的那一瞬,她看见外屋的地竟然湿透了,原先留下的血迹被冲得一干二净。
    魏星阑一脸无辜地回头,对祈凤说道:本想替你们打扫一番,怎料把水打翻了。
    祈凤愣愣看着,然后怯生生点了点头,说是凤儿打翻的水,娘亲就不会生气了。
    洛衾一时无言,只觉得眼鼻有种莫名的酸涩。
    头倏然一疼,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在那黑暗之中,她像是把什么推开了一条缝,隐隐看见外边有剑光闪过,红银两色相伴而出,银色的是剑光,红色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她身形一晃,竟靠在了魏星阑的身上,那人还不知廉耻的又凑过来一些,身上软是软,还带着一股冷香,悠悠说道:哎呀,怎还投怀送抱了,我只是稍稍收拾了一番,并未觉得劳累,不必心疼我。
    洛衾:
    魏星阑这人虽然没句正经的话,可在打开了酒坛后却一口酒也没有喝,在走出屋门时,她倾下手里的酒坛,那飘香的酒顿时汩汩流出,在地上洒出了一道长痕来。
    喝了酒,就该上路了。她眼里的懒散骤然消失,压低了声音缓缓说了一句。
    第46章
    46
    来时太过匆匆,在把祈凤带出农屋后,洛衾才留意到地上那乱成一团的马蹄印。
    那印记杂乱无章,一深一浅交叠在一起,倒像是马匹受了什么惊吓。
    她循着那印记一直看着,这才发觉,那群行恶的人定是骑着马往林中去了,不然这马蹄印也不会往林里延伸。
    洛衾蹲下身,她本想伸手去触碰那马蹄留下的足印,可却被魏星阑给喊住了。
    别碰。
    她动作一顿,仰头便朝那制止了她的人看去,只觉得有些莫名,怎么了?
    这话刚问出口,站着牵马的人松开了手里的缰绳,缓缓低下了身,并着两指朝地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探去,还一边说道:你干干净净站在一边看着,这种事我也做便可。
    为何。洛衾莫名地睨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魏星阑在触及那足印的时候,微微蹙起了眉,她将足印的尘土往旁拨开,忽的用力摁住,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逃窜般。
    在按住底下的小玩意后,她才道:就跟养了个大闺女一样,谁不想放在心尖上疼着。那眼神还有意无意地瞧向洛衾和祈凤牵在一起的手。
    洛衾:
    这天下,怕是只有魏二小姐能把与她年龄相仿的人当闺女了,也不知道这话为何听着会这么冲,就跟吃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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