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魏星阑细眉一蹙,一双凤眸转了转,在细细思忖过后点了头,我们护你到铸剑谷。
    洛衾:
    她还没开口,就被这人抢先说了。
    魏星阑说完才朝洛衾看了过去,还装模作样地问:你觉得如何。
    洛衾面无表情道:甚好。
    这混账东西真是好极了。
    夜深,山中有些许凉意。
    马车不远处那团火仍在烧着,照亮了一方天地。
    洛衾坐在火堆边上守着夜,让那一伤一残在车厢里休息,她抱着剑,守着这欲灭未灭的火苗,时不时往里边添一些新的断枝。
    马车上那裹着兽皮的水囊里剩下大半的水,她拿过来捂在手里,放在火边烤着。不过多时,外边那一层雪白的皮毛便被熏黄了。
    透过那明黄的火焰,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一幕幕景象浮现于脑海之中,模糊得不像是记忆,而像是自己臆想出的一样。
    万里的冰川,有雪,有霜,有正在将坚冰磨成刀刃的人,一个垂髫小儿在雪里奔跑着,在垂眸时,她竟看见自己的身量像是缩小了大半,身上穿着一身和那孩童一样的大红袄子,那袄子在雪下红得分明。
    一只雪狼在后边紧跟着,像是一团圆滚滚的雪球,还没跟上,自个先被绊倒了,在冰山下嗷嗷叫唤着。
    尔后噼啪一声响起,洛衾一凝神,只见面前的火堆将要燃尽,原本褐绿的树枝被烧得焦黑,余下了一些数不尽的灰烬。
    她不知那雪山是什么山,磨着冰刃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那穿着红袄子在雪里跑个不停的垂髫小儿长的是什么模样。
    再过一会,本就模糊不清的画面在记忆力消失得一干二净,只记得那削皮刮骨般的寒冷。
    洛衾那细长的眉微微一蹙,终于觉察到她记忆里的那道裂缝,蜿蜒又崎岖,像是断裂的山脉。
    她抿起了唇,在往火堆里添新枝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莫名的风鸣,声音急促得很,显然是有人正使着轻功在山林中穿行。
    握剑的手不由一紧,她微微侧过头,循着那微不可觉的声音,缓缓转向了林中的某一处。
    有人来了,来者不善。
    那风声越来越近,嗖一声如利箭破空而出,随后咔一声响起,是某根枝干被压折了,啪嗒一声落在了松软的泥地上,声音沉闷得很。
    火堆离马车虽近,可依然有一段距离,这十来尺的泥地上布满了落叶和断枝,若是不管不顾地走过去,定然会踩得这遍地的落叶断枝嘎吱作响,更是引起外人的注意。
    火星仍在蹿着,在明黄的火焰上跳跃着,烧起的浓烟仍在徐徐上浮,这时候熄灭火源已经来不及了。
    也不知车厢里的人是不是已经睡死过去,洛衾蹙着眉,在看见手边的叶片后,犹豫了半晌,抿唇将那叶片捡了起来,夹在了两指之间。
    顷刻间,叶片像是暗器般破风而出,那原本柔软细嫩的叶沿竟堪比刀刃,唰地刺入了车厢的布帘,笃一声嵌入了木板上。
    那声音本就小,在落入布帘内后还被遮了大半,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然而车厢里魏星阑却倏然睁开了双眼,她手一动便握上了惊浪剑的剑柄,侧头便朝耳侧的叶片看了过去,只见叶片已嵌入木板半寸,杀伤力和刀刃不相上下。
    这偷袭的人拿捏得可真准,再往旁偏一下,她可就要被毁容了。
    握着剑等了许久也没察觉到别的动静,细想之下,洛衾似乎还在外边守着,于是她谨慎地撩起垂帘一角,一抬眸便对上了洛衾无惊无喜、坦然淡漠的眸子。
    洛衾侧着头,下颌朝远处的林中微微一抬,示意林中有人。
    可见掷出飞叶的人就是洛衾。
    魏星阑:
    这将她唤醒的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先前她还傻着的时候,分明没有遭过这样的对待。
    第41章
    42
    车厢里的薛城主并未睡熟,他双耳微微一动,在听见叶片刺破车帘的声音后便清醒了过来,正想问起时,手背忽然被敲了两下,落在手背上的指尖虽然柔软,却冷若冰霜。
    虽然目不能视,可他觉察得出来身边的人是魏星阑,于是意识到,大抵是有敌来袭,便静下声不发一言。
    林中无端起风,遍地落叶如湖水般哗然惊响,皱成了波澜一泓。
    说时迟那时快,七个黑影身如鬼魅,在树影间穿行而来。他们手中的暗器在月下映出数到阴冷的光,像极了白得发光的兽牙。
    是夙日教的人,他们被逼身陷囹圄,如今讨债来了。
    这下好了,那些手持追杀令的人还没解决,又多添了一群不怕死的仇敌。
    洛衾从没混过这么狼狈,真是得亏了马车上那时不时脑子不清醒的混账东西,她侧头朝魏星阑睨了一眼,只见那人正将薛逢衣挡在身后,半个身子探到了车厢外边。
    眼看着远处的黑衣人渐渐逼近,洛衾直截抽剑出鞘。断剑的边沿凹凸不平,远看着像是一截锯齿,比原先平坦的剑刃还要森冷。
    几枚暗器风驰电掣而来,比先前洛衾掷出的叶片还要快,那弯月形的暗器锋芒透着诡谲的绿光,显然是被涂了毒。
    在看见暗器已经逼近眼前的时候,洛衾猛地抬起了握剑的手,断剑的刀刃从三枚暗器上一滑而过,那弯月短刃登时被抵住了。
    刀与剑撞在了一块,锵锵作响着,弧形的断刃在长剑上环了一圈,磨出了一道银白的光来,在速度慢下之后,往下一落便陷进了泥土里。
    但还有四枚暗器与她的剑错开了,径直朝马车的方向袭了过去。
    洛衾抬眸看去,眼看着那弧刃离车厢越来越近,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上。
    偏偏车厢上那探出半个身在外的人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那轻轻挑起的眉眼艳丽缱绻,似带着邪性一般,看着就不像是好人家的姑娘,还不好对付得很。
    可这人怎么也不像是正经应敌的模样,她正懒散地抬眸,看似心不在焉一般,倒像足了游戏人间的红尘客。
    弧刃已经逼近,洛衾的心咯噔了一下,心道那人不是挺会闹腾么,这会怎么不动了。
    洛衾蹙眉说道:暗器有毒,躲开。
    魏星阑没有拔剑,而是将剑鞘横在了面前,将那四枚暗器齐齐挡住。
    打在剑鞘上的暗器被弹回了些许,铮鸣着如急弦切切,陡然落在了马车的木板上,又或是落在了泥地里。
    别慌,我有分寸。魏星阑朝洛衾看了一眼,漫不经心说了一句,眼神似安抚一般。
    洛衾:
    魏星阑抚平的眉忽地一皱,就连握剑的手也微微一颤,她登时咬紧了牙关,又装出一副没有大碍的模样。
    她的目光缓缓下落,落在了自己握剑的手上,尔后凝聚在了虎口上。
    虎口是元气必经之处,在出招时,不免要将内力聚在其上,若是虎口的穴道阻滞,便意味着功力会受到极大的削损。
    远处的火堆将要燃尽,只有零星火光仍在亮着,化作黑炭的木枝上扬起了一阵袅袅青烟。
    火堆前的洛衾正侧耳听着林中的声响,并未注意到魏星阑的举动。
    那七个黑影在掷出暗器之后又躲了起来,月下树影婆娑,一时之间竟辨不出他们躲在何处。
    洛衾又朝魏星阑睨了一眼,生怕她大意轻敌,刚转头便见那人身姿懒散地倚靠在车厢的门框上,一条腿屈起,一条腿垂落及地,手里虚虚握着那把长剑,像是出游踏青一般。
    魏星阑姿态随性,脊背上微微隆起的肩胛骨顶在那摇摇欲坠的木輢上,凤眼微眯着,眼里的厉色难得消隐。
    不知道这魏二小姐又想闹腾什么,洛衾无可奈何,一步步后退着,朝马车的方向靠了过去,心道能挡一阵是一阵。
    然而她刚刚往后退了两步的时候,林中那飘忽不定的风声忽然停了下来,刹那间竟安静了下来。
    然而静不到须臾,一阵铜铃和长笛的声音交伴着响起,与此同时,似有人在敲梆一般,砰砰直响着。
    细听之下又不是,似是刀身被重物敲击,铿锵有力,直捣双耳,引得心也随之一颤。
    不好,快走。洛衾美目微睁,那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错愕。
    这夙日教虽然精通毒理,但引控虫兽的功夫才是他们最厉害的本事,驯养得一手好五毒,那些毒虫正是他们手中行走的至毒爪牙。
    铜铃、长笛以及击刀的声音,分明是他们在引诱虫兽前来。
    就连倚靠在马车上的魏星阑也蹙起了眉,循着声音朝林中深处看了过去。
    顷刻间,群鸟振翅而起,在远处盘旋成了一团,黑压压的一片,比这夜色还要浓重。在鸟叫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两声凶兽的低吼。
    对上这几个夙日教的高手已经够麻烦了,再应对这些毫无章法的虫兽,可谓是雪上加霜。
    在这关头上,魏星阑却朝洛衾勾了勾手指头,配上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在招魂一样。
    洛衾:
    虽然看见这人就烦,可为了达成一致,洛衾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魏星阑下颌一抬,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兽类的嗅觉向来灵敏,我们不一定逃得了。
    不走在这干等着?洛衾淡淡道。
    魏星阑一哂,我有个好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有话直说。洛衾怀疑地睨了她一眼。
    你且稍等。魏星阑倒是放松,已经被围困至此了也没点惊怕的神情。月光下那张脸素白得如同鬼魅,双眸却漆黑得像是能摄人心魂。
    等什么?洛衾不免瞠目结舌起来,事到如今,这人竟还能安安稳稳坐着,还让她等上一等?
    魏星阑把双臂环在稍显丰满的胸前,那把剑也被抱在其中。过了好一会,远处的虫兽声越来越近了,她才转身掀开了车帘,探身将车厢里的兽耳小炉端了出来。
    最后一缕烟散在了风中,里边的熏香已经燃尽了。
    洛衾蹙着眉,就看她到底又想作什么妖。
    只见魏星阑掀开了烟炉的顶盖,把修长的五指插入了里边积了大半的香灰中,五指一拢,竟攥了一大把灰,冷不丁朝面前那冷面美人的发顶洒了上去。
    那一头青丝登时化作了灰白,还有零零散散的灰烬往下落着,沾在了洛衾的睫毛上。
    洛衾双眼一闭,懵了一瞬,她刚抬起手想将头顶上的灰烬拍开的时候,却被魏星阑握住了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洛衾瞪着她说道。冷不丁被洒了满头灰,任谁也不能冷静下来。
    魏星阑意味深长道:你知道这里边原本燃的是什么香么,这是兽厌香,你顶着这一头灰,虫兽就不会近你的身了,也嗅不到你身上的气味。
    洛衾倒是听说过兽厌香,可未曾嗅过其味,自然也认不出来。
    沉默了许久的薛逢衣忽然开了口:这兽厌香虽然已经燃尽,可它的余烬也能避虫兽,只是气味不如燃香时那般浓郁。
    魏星阑微微颔首,她看着洛衾那一头灰白的头发,不由咋舌道:可惜我不能与你共白头了,你先独自白一会,香灰有限,你带着薛城主先走,我来引开他们,过后我们在五里外的驿站会和。
    说完她还虚虚端起了洛衾的手,将指尖上余下的灰烬抹在了她腕上的穴位处。
    不可。洛衾没甩开把魏星阑的手,只把她话里的前半句当成了耳边风。
    她一口否定,且不说魏星阑这走火入魔的毛病,就算她未曾受伤,也不能将她一人留在这。
    薛逢衣眼皮下的眼眸微微一动,哑声道:若是我拖累了你们,你们可将我交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魏星阑打断了,前辈你这打的什么算盘,莫不是想让我背上欺老的罪名。
    被堵了嘴的薛逢衣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伶牙俐齿的小辈。
    魏星阑抬手弹落了洛衾发尾的烟灰,接着又道:就算不留下引开他们,那我也该与你们分道而行,我未着香灰,虫兽必定能寻到我,你替我好好照看薛城主。
    在回过头朝向车厢里那瞎了眼的薛城主时,她不由分说的往薛逢衣身上的几处也捻上了香灰,让那本就青丝斑白的老叟彻底白了头。
    前辈,委屈你了。魏星阑洒了灰后添上了一句。
    洛衾心道,果真是心肠子歪到天边去了,她也怪委屈的,怎听不到一句道歉。
    魏星阑蹙眉朝远处望了一眼,忽然拔开了剑,剑落绳断,被束缚住的骏马登时重归自由。她翻身下车,拍了拍那卧在地上的马,道:你们该走了。
    洛衾斜了她一眼,手一抬竟一掌拍在了马背上,那卧在地上的登时受惊,猛地站了起来,嘶叫了一声便冲向了远处。
    在马走远后,她才解释道:他们会顺着马蹄印寻过去,我带着薛城主用轻功离开,你自己保重。
    我已经好了大半了,区区几个夙日教弟子,何足为惧。魏星阑细眉一挑。
    你最好毫发不伤到驿站附近。洛衾面无表情道,她看魏星阑精神抖擞,不像是会突然发病的样子,也稍稍放下了心。
    有卿如此,我又怎舍得受伤。魏星阑嘴角一扬,忽而笑了起来。
    洛衾:
    夙日教的人怎不把她这张嘴给毒哑了。
    薛逢衣行动不便,为了不牵累两人,已经尽少开口,如今自然是按着魏星阑和洛衾的计划走。
    林中八面皆通,却只有一侧能到官道上,洛衾深深看了魏星阑一眼,转身便带着薛城主踏枝离去,在走之前,还顺手拿上了原先捂在手里烤着火的水囊。
    薛逢衣不但双眼不能视物,就连喉咙也喑哑干涩,拿上这水囊是以便不时之需。
    身后虫兽狂啸着,一声嚎得赛一声高。
    那些兽厌香的香烬果真管用,就连鸟兽嗅到也匆忙避开,一路下来连一只蚊虫也遇不上。
    在一刻钟过后,洛衾已经带着薛城主到了数里之外,周遭林木森森,树影在风中摇曳着。
    两人停了下来,洛衾吃力的让那双膝受毒的薛城主靠在了树根上,在松手后便听见身旁那人低哑地咳嗽着,似要把肺也咳出来一般。
    她连忙把手上的水囊打开,抿着唇递到了他的手边。
    水囊外边那层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被烤得泛黄,手轻抚而过时,不知是沾了水还是天生如此,那皮毛不大柔软,还显得有些生硬粗糙。
    多谢。接过水囊的薛城主哑声道。他仰起头,没有将壶口抵在嘴上,而是将水倾入了口中.但因为双目已瞎的缘故,壶口微微一偏,些许水淌进了领口里,沾湿了大片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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