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的假道士温平忆目瞪口呆,他暗暗朝洛衾看了一眼,心道这冷面美人怎么也不像是会轻信他人的样子。
    这话细细琢磨,总觉得带了几分酸意。
    我知你怕我,总想处处置我于死地,便是因为听信了妖言,可我从未怪过你。魏二小姐又道,我这般疼惜你,又怎么会怪你。
    洛衾一时语塞,甚至还因为这阴森森的语调而觉得后背一凉。
    她想了想,说道:那你要我如何。
    魏二小姐道:少留意那些无甚重要的人,记住,只有我能护住你。
    洛衾:
    那可真是劳烦你了。
    温平忆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原本还对这两人有些畏惧,如今满嘴只剩下酸味,可明明这一整日以来什么也没吃。
    破庙外的雨没有停,反而雨势更为滂沱。
    洛衾听着屋外的动静,忽然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朝着她们而来的一般。
    魏二小姐蹙眉说道:不好,仇家来袭。
    温平忆愣了一瞬,手忙脚乱地捡起了放在一旁的布幡,踉踉跄跄地往佛像后边躲,尔后露出了一个头,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你们怎还有仇家?
    洛衾也很不解,她转头看向魏二小姐,问道:我们怎还有仇家?
    魏二小姐脸色不变,只是微微蹙眉,在江湖行走,免不了刀剑相随,我为了保护你自然树敌不少。
    洛衾:
    她心道,这魏二小姐可真不容易。
    听着远处传来的声响,约莫有十六匹马,再怎么说也该有十六个人。
    莫非是风晓门的弟子?
    那声音越来越近,她把掌心落在了剑柄上,尔后站起了身,右足微微往后退了半步,以让下盘得以稳住。
    然而魏二小姐却站起了身,直截了当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冷声说道:退后。
    魏二小姐感觉到身后那人动也未动,就连气息也没有变上一变,于是回过头霸道地说道:怎么,你又不听话了?
    洛衾倒吸了一口气,在平息了体内乱窜的真气后,淡淡说道:我想助你。
    不必,你只需保护好自己。魏二小姐哼笑了一声,区区十六人,不值一提。
    门外那几人已经下了马,门嘭一声被推开,几个浑身湿透的风晓门弟子又出现在破庙之外,那模样与先前相比,显然狼狈了许多。
    也不知那几人有没有听见魏二小姐的话,洛衾实在做不到自欺欺人。
    她朝门口那几人看去,只见他们神色微变,不像是听见的样子,于是说服着自己,兴许是这雨声太大,将魏二小姐的声音给掩盖过去了。
    那几个身着风晓门弟子服的人在看见门里的人后也愣了一瞬,尔后几人纷纷偏开,让岳韫川先进了庙。
    岳韫川在看见魏二小姐和洛衾之后略显吃惊,尔后抱起了拳,正色道:二位姑娘,又见面了。
    气氛和缓,不像是剑拔弩张的模样,躲在佛像后的温平忆伸长了脖颈往外看着,却仍是不敢出来。
    岳韫川朝里面扫视了一眼,尔后说道:不知这寺庙可否还能容在下
    魏二小姐冷哼了一声。
    岳韫川登时打断了自己的话音,他实在不解,这姑娘不久前分明还娇娇滴滴的,怎忽然变得这般古怪了。
    洛衾生怕魏二小姐忽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开口:我们也是借宿此地,如果你们不嫌弃这寺庙残陋,自然也可留宿在此。
    岳韫川又是一个抱拳,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回头让师弟们将马速速拴好,赶紧进庙里避雨。
    魏二小姐挡在洛衾面前寸步不离,尔后握上了她的手腕,将她往火堆旁带,她冷着脸往柴火堆里添木柴,一边用仅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人就是这般,假惺惺。
    她回头朝那几人看了一眼,只见风晓门的弟子挤在了角落里,他们正在盘腿调息,运起内力烘干了身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衣物。
    他不久之前带着一群人将我们围困在茶肆之内,就为了剜走你的一块肉,你可是忘了?我却记得真切,他们那垂涎欲滴的眼神。魏二小姐接着又说道。
    洛衾不是忘了,她完全不知道这一回事,况且当时风晓门弟子的眼神也不是垂涎欲滴,而是谨慎防备的。
    她不由暗叹,这魏二小姐可真是记仇,还厉害得很,竟能把先前的事也串在了一起,这若是弃武从文,兴许还能考个探花当当。
    洛衾越看,越觉得这群风晓门弟子着实可怜。
    魏二小姐冷哼了一声,我比他们好看多了。
    洛衾收回了眼神,朝魏二小姐看了过去,说道:你好看。
    那是自然。
    洛衾:
    她忽然想念平安镇上的媗儿了。
    暴雨直至天明才停。
    雨水顺着瓦片滑落,又沿着飞檐滴在了地上,雨滴噼啪直响,而远处的林中也传来了婉转高亢的鸟鸣。
    破庙里除了温平忆,哪个不是习武多年的江湖中人。在天色乍明时,洛衾和魏二小姐便醒了过来,两人却没有睁眼,在听到那群风晓门的弟子骑马离远了之后才坐了起来。
    洛衾以为魏二小姐仍在睡着,而魏二小姐也寻思着洛衾是不是还在梦中。
    然而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坐起了身,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魏二小姐回过神,说道:我以精气喂养你多年,没想到我们竟连作息也变得一致了。
    回过神的那一刻,她立刻自圆其说地开口,说得面面俱到的,没有丁点的错漏。
    洛衾无可奈何,只好应了一声,真是奇了。
    话虽这么说,夸的却是魏二小姐这奇女子,思绪清奇。
    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魏二小姐如今这样子有些可惜,明明容貌昳丽,武艺高强,可偏偏脑子不太好使了,也不知若是方倦舒和魏青鸿还在世的话,他们会不会悲痛欲绝。
    昨夜生的火已经烧成了灰烬,干柴成了一堆焦黑的木炭,零零碎碎的堆叠在一起。
    为了避免有火星还未燃尽,洛衾拿起一旁的木枝又翻了两下,正抬头的时候,忽然看见远处的地上有样奇怪的东西。
    那玩意正好落在昨夜风晓门弟子所挤着的那个角落里。
    洛衾微微蹙眉,朝那玩意儿走去,走近才看清那是一颗绯红的玉珠,玉珠里穿了个小孔,看样子是从挂饰上掉下来的。
    魏二小姐见她捏着那红色的珠子在端详着,问道:那是什么?
    洛衾说道:一颗珠子罢了。
    魏二小姐伸出手道:给我看看。
    洛衾捏着那颗珠子,显着指尖如玉般白皙,她把珠子放在了魏二小姐的掌心里,看见她细眉一挑,自己的额角也顺势一跳。
    总觉得这魏二小姐像是要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
    在温平忆睡得迷迷糊糊,将要睁眼却又未睁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说道:啧,这蔫坏的家伙,定是故意留了一颗珠子想要栽赃我们,我偏要看看他想打什么鬼主意。
    洛衾沉默了一会,心道这魏二小姐果真记仇。
    她连忙说道:我们得赶去青锋岛。
    魏二小姐冷哼了一声,青锋岛自然是要去的,但这逍遥城也要去看上一看,他们不是在赶往逍遥城么,我们正好顺路。
    温平忆登时醒了过来,两、两位侠女,可否捎贫道一程?贫道也想去逍遥城蹭个饭。
    作者有话要说:  魏二小姐:我现在流的泪,定然是以前脑子里进的水
    洛衾:这泪至少得流两斤
    魏二小姐:如果能在咱们的榻上流,三斤也行
    洛衾:你可得铭记于心
    魏二小姐:这哪行呢,要流泪也得是你流
    第25章
    25
    假道士装得有模有样的,还自称起贫道来了,然而两人谁也没理睬他。
    洛衾和魏二小姐面面相觑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温平忆又不敢吭声,生怕开口打断了两人的神交,尔后就会被遭来冷眼,遭冷眼也就罢了,若是两人一时不快还拔了剑,他那一顿饭可就蹭不到了。
    魏二小姐那细眉一挑,随我去逍遥城。
    一心只想回岛的洛衾沉默了许久,说道:若我说不呢。
    魏二小姐似笑非笑地看她,那我就会被气得真气逆转,气血倒流,七窍流血而死,而你也只能随我离去了,你该记得,我死了你也不能独活,我们这一世只能当一对苦命鸳鸯。
    洛衾:
    离去倒不会离去,只是要是真把这魏二小姐气死了,她也算是白跑这一趟了,回去还得面壁思过。
    她又想了想,走火入魔的人若是被气急了,忽然爆体身亡也是常有的事,想不到这魏二小姐还挺有自知之明。
    无奈之下,洛衾将右手一伸,掌心朝上摊着,说道:手给我。
    魏二小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在看到洛衾给自己把了脉之后,反捏住了那纤细修长的手指,说道: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竟还学会把脉了。
    洛衾只觉得那捏在自己手上的五指冷如冬雪,晃神间,关节处像是渗进了霜气一般,竟然被冻得有些发僵。
    这温度显然不似活人,比那些被堆弃多年的累累白骨还要更冷。
    她握着魏二小姐这截腕骨,就想到北寒之地那刺骨的朔风,劈头盖脸的大雪,已经永远望不到尽头的苍茫。
    魏二小姐轻笑了一声,忽然放开了她的手,用不甚在乎地语气说道:放心,我还能活很久。
    洛衾看着那魏二小姐去拉开了那扇残破漏风的木门,湿了水的门纸早就被风吹干了,被外边刮来的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门嘎吱一声响起,凉风徐徐入室,混淆着一股尘土和竹木的清香。
    破庙外一片泥泞,数行马蹄印沿着沿途的路一直延伸着,许是风晓门弟子的马匹所留下的。
    细长的竹叶被风刮得铺满了地,不少和稀烂的泥巴和在了一起,原本的翠绿被染成了土色。
    洛衾转头看向了那仍躲在佛像后战战兢兢的温平忆,说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温平忆讪讪说道:不知二位侠女姐姐能否容、容贫道,他话音一顿,神情有些别扭,容贫道一同前行。
    洛衾:莫非你不识路?
    温平忆为难地开口:贫道担心又会遇上那些凶神恶煞还蛮不讲理的江湖人。
    指的正是那极恶坊三霸。
    你如若想和我们同行,那就赶紧跟上。洛衾道。
    温平忆连滚带爬的从佛像后边出来,手里还不忘握着那挂着布幡的长棍,说道:女侠大恩,在下
    门外传来魏二小姐幽幽的声音,不必报。
    温平忆陡然一震。
    在洛衾踏出门槛的时候,听见那正在喂马的魏二小姐说道:借着报恩纠缠不休的事,我见多了,我这是为了替你断绝后患,免得你又优柔寡断。
    洛衾:
    这心意她心领了。
    温平忆浑身一僵,连忙抬手捂住了嘴,他怎么就忘了在这两人面前不能乱说话呢,一个不留神,也许就会被断绝了。
    马咴咴直叫,尔后咬上了魏二小姐手里的干草,嘴里咀嚼个不听,全然不知这几人在谈论什么。
    温平忆连忙跑了出去,把他的骡子从寺庙后面的破马厩里牵了出来,一边摸着骡子的脑袋说道:你可要听话一些。
    他骑到了骡子的背上,摇摇晃晃地往寺庙前的小路去,刚骑出来就看见马上拉着缰绳的魏二小姐回头给洛衾压了压垂着白缎的幂篱,还一边说道:你可要听话一些。
    温平忆:
    而洛衾却只能纵容着她,谁让这魏二小姐脑子不大好使呢。
    马蹄声嘚嘚而响,那矮了一截的驴骡跟在后边。
    温平忆把布幡绑在了骡子身上,双手紧紧牵着缰绳,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木箱里的东西,只见里边的古籍和签筒仍平平稳稳的放着,于是这才安下了心来。
    他再回头往前一看的时候,远处那匹驮了两个人的马险些没了影,他连忙扬声叫道:两位女侠,等等贫道!
    沿路有不少客栈和茶肆建在官道两侧,不少行脚商人背着行囊在路上走着。
    越往前走,他们遇上的人也越多。随处可见的江湖人士,要么手持长剑,要么肩扛大刀,奇装异服,神色各异。
    有南来的苗女,腰上背着小竹篓,翠青色的蛇从篓里探出头来。还有北边来的剑客,身材魁梧,身量如树。还有东边来的琴师,背负长琴,谦谦君子,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各色各样的人齐聚此地,虽然并无交流,可去向都是一致的,许是被那逍遥城城主召来的。
    为了避免被接了追杀令的人缠上,洛衾把挂在马侧的一顶幂篱取了下来,给握着缰绳的魏二小姐戴了上去。
    路经的村路稀稀拉拉的,村民零零散散地住着,不少流民聚在此处,挤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就为了排着长队,去舀一碗米粥。
    不少人在痛哭流涕着,孩提的哭闹声似划破天际一般,哇哇直叫着。
    他们衣衫褴褛,饿得已是面黄肌瘦的,个个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盛粥的大锅。
    施粥的人身着紫色锦衣,那布料是寻常人家买不到的好料子,一针一线都细致得很。他们的抹额上绣着雪青的竖状水纹,腰上别着细长的双剑,剑穗上系着白玉圆珠,精巧又好看。
    洛衾曾见过逍遥城的人,他们便是这扮相,可她却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骑着骡子跟在后边的温平忆双眼一亮,却怯声低语地说道:看吧,我就说逍遥城主为人正直和善,日日为流民施粥发米。
    说完后,他便朝魏二小姐瞄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一时嘴快,又触了这尊大神的逆鳞。
    魏二小姐却只是蹙眉朝那些施粥的人看了过去,冷哼了一声道:他们不是逍遥城的人。
    温平忆目瞪口呆,他下意识就想反驳,尔后想起江湖人多耳力出众,只好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可能不是逍遥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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